“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倒是没怎么变。”
许久,弘兴帝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才摆摆手,“起来吧。”
苏斐月站起身来,他已年过不惑,面上却不怎么显老,苏斐月笑吟吟地说:“陛下也还是这么英武不凡。”
弘兴帝哼笑一声,“朕听照时说,这些年你仍是游手好闲,整日只知晓喝酒钓鱼。”
苏斐月思忖片刻,道:“倒也没有如此游手好闲,偶尔也还是有些正经事的。”
弘兴帝来了兴趣,“哦?何事?”
苏斐月缓缓地说:“给扶莺描描眉,再为她画画花钿。”
他口中的扶莺,就是长公主,弘兴帝骂道:“少与朕嬉皮笑脸。”
笑骂过后,弘兴帝又道:“你是朕昔日的状元郎,白雪朝的得意门生,如今却只知玩乐,一事无成,你心中就无一丝愧意?”
苏斐月笑了笑,很是坦然地说:“陛下,臣也没办法啊,谁让这软饭太好吃了。”
弘兴帝又骂了他一句,这才说:“你与扶莺出京之前,朕就想召你入宫,只你跑得太快,扶莺又一拦再拦,朕才什么也没说,现在你的旧友见了,山水也游玩过一番,总该为朕分忧解乏了吧?”
苏斐月也不应声,只是说:“这得看陛下的忧与乏棘不棘手。”
弘兴帝也不与他兜圈子,“朕这几个儿子之中,你觉得谁最可担当大任?”
“这些年,朕越发的力不从心了,立储之事,先前一压再压,现在看来,却是不得再推了。”
苏斐月沉默片刻,问弘兴帝:“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弘兴帝觑他一眼,“先说点好听的吧。”
苏斐月便道:“臣曾任少傅之时,与两位皇子有过接触。大皇子为人直爽,性格坚毅,五皇子——离王殿下,多智而近妖,尚且年少时,已有威势,至于六皇子……”
“颇为纯良要强。”
弘兴帝点头,“你这些场面话倒是好听。”
顿了一顿,弘兴帝又道:“真话呢?”
苏斐月诚恳地说:“都不能委以重任。陛下不若再多干几个年头,看看您的皇孙之中,可有人能委以重任。”
弘兴帝听完,倒也不恼,只是问他:“为何老五不行?”
“老五从小天资就好,至于其他的——你的威势,是道他喜怒不定、手段残忍吧?这些尚且可以约束。”
苏斐月皱了下眉,提醒他道:“陛下,现在尚且无人约束得了王爷,他日又有何人能约束王爷?”
弘兴帝道:“老五自从成亲以后,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扶莺不是设了宴,届时你再看看吧。”
苏斐月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只是说:“陛下始终不立太子,就是因为朝中诸多大臣,无一不对王爷怨声载道吧?别人尚且不提,可就连蒋将军与顾丞相,也时常在劝诫陛下,连他们都忧心不已。”
这一次,弘兴帝未再说什么,顿了一下,苏斐月又道:“这些都不重要,江山是陛下的江山,这天子之位,陛下给谁都可以,只是——”“陛下,依臣之见,王爷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思,陛下想给他,王爷却不一定想要。”
“哗啦”一声,雨势转大,弘兴帝缓缓抬起头,过了很久,他才恍然大悟地说:“是啊,他这样恨朕。”
“朕就算捧给他,他也不一定会收下……”
第54章 想做咸鱼第54天
薛放离要静养,江倦就陪他静养了几天。
当然,说是陪王爷,江倦自己躺平得也很开心。每天无所事事,在床上躺累了就换到榻上翻几个面,活动够了再爬回王爷身旁,被他拽进怀里,开启新一轮的陪i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倦已经收获了快乐的咸鱼生活,就是——这日傍晚,薛放离轻拍一下江倦,“起来。”
江倦躺了三天,他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也在床上随处可见,江倦转了一下手上的鲁班锁,低着头问:“怎么了?”
“去公主府。”
江倦茫然地抬起头,“去什么公主府?”
薛放离口吻平淡,“你接的那张帖子。”
江倦思索几秒,总算想起来几天前,王爷去给他买藤萝饼,江倦接了一张公主府上的帖子。
又要营业了,江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瞟了一眼薛放离。
——等他熬死了王爷,就不用再营业了吧?
薛放离似有所觉地望过来,“怎么了?”
江倦连忙摇摇头,假装无事发生。他接帖子的时候太困了,既没想起来问人也没仔细看帖子,就问薛放离:“王爷,是哪位公主?”
薛放离:“长公主。”
江倦:“啊???”
江倦惊住了。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江倦会这样,纯粹是因为长公主与驸马身份特殊,而且有一个剧情与他们息息相关。
《重生后我成了团宠》是一本爽文,但就算是爽文,也需要有反派来调剂一下,再制造一点冲突。在这本小说里,除了开局没跳几下就完蛋的炮灰,驸马与长公主就算很重要的反派了。
安平侯父母早逝,驸马与长公主怜他年幼失怙,接在身边亲自教养,对于安平侯来说,把他抚养长大的驸马与长公主就如同他的亲生父母,安平侯敬重这两人,也十分看重这两人。
但他们在安平候的婚事上起了分歧。驸马与长公主更中意江倦,安平侯却一心恋慕江念,在故事的开端,长公主与驸马就外出寻访旧友了,所以他们并不知晓安平侯趁他们不在,先是退了婚,又进宫请求弘兴帝为他赐婚。
按照剧情,长公主与驸马返京以后,设了一场宴会,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安平侯这才告知他们二人退婚一事,长公主惊坐而起,驸马更是勃然大怒,不止安平侯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主角受也被刁难了一番。
江倦想到剧情就有点害怕,怕再被记仇,江倦问薛放离:“王爷,我可以不去吗?”
“帖子已经收下了,去一趟就回来。”
“……好吧。”
再怎么不情不愿,帖子也是江倦收下来的,何况公公特意提了长公主想见离王妃,江倦那会儿也答应了下来,他只好说:“那我们快去快回。”
只要他跑得够快,剧情就追不上他。
再说了,之前剧情已经跑偏了这么多次,这一次去长公主府,在原文中,他应该已经咬舌自尽了,现在却活得好好的,说不定这个变动也会产生蝴蝶效应,让剧情再一次发生改变。
江倦安慰好自己,坐起身来,让兰亭给他梳理头发,并不知道薛放离正靠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怕什么呢?
长公主的宴会上,又没有豺狼虎豹,怎么就怕成了这样?
他不想去,薛放离本可以说那就不去了,只是见江倦怕成这样,薛放离便觉得有必要去看看了。
他的王妃,连他都捧在心上,怕磕了碎了,旁人更该敬他重他。
薛放离垂了下眼,神色发凉。
长公主府。
今日这场宴会,长公主宴请了不少人,江倦与薛放离来得迟,抵达的时候,客人已经来了大半,府上一片热闹。
才踏出马车,长公主府上的公公就忙不迭迎了上来,行过礼后,他恭敬道:“王爷,长公主遣了奴才在这儿候着您,有要事与您商讨,请您先过去与她一叙。”
江倦看看薛放离,本想晃一晃就走,看来暂时跑不掉了,他就对薛放离说:“王爷你快去快回。”
薛放离问:“你不与本王一起?”
江倦摇摇头,“不想动了,我等你回来。”
薛放离看他几眼,微微颔首,淡声交待道:“若是有人不长眼,惹了你不高兴,不必顾忌什么,只管发落便是。”
“你是本王的王妃,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江倦眨眨眼睛,不知道王爷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个,不过他还是点了下头,“好,我记住了。”
薛放离去见长公主,又有一名小厮上前来,引了江倦往里走,只是没走几步,江倦就被人叫住了。
“弟弟。”
江念轻轻唤了他一声,“倒是巧了,我一下马车,就碰见了你。”
江倦硬着头皮回过头,左看看右看看,还好,只江念一个人,没有倒霉成双,他松了一口气,也礼貌地打了一个招呼,“哥哥。”
前几日在承德殿发生的事情,江倦觉得挺尴尬的,所以才会看来看去,但这看在江念眼中,却让他产生了误会。
“侯爷不在。”
江念看着江倦的脸——这几日,他在梦中无数次划花过这一张脸,江念再怨恨再气恼,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弟弟,堪称是绝色。
可他生得再美,又能怎样呢?
江倦一心恋慕安平侯,到现在见了自己,都还在下意识地寻找安平侯的踪影,安平侯永远是他的求之不得。
更何况,日后安平侯会登基,他这个弟弟,实在是错过了太多太多,他与江倦之间,输的那一个,永远不会是自己。
思及此,江念微微一笑,近日来的不忿与怨恨终于被消化,心中也生出了几分隐秘的优越感。
他走近几步,神色热络,再不见上回的怨毒,江念笑吟吟地说:“你是在找侯爷吧?他被驸马唤去了,侯爷说我们的事情也该……”
话音戛然而止,江念好似自知失言一般地与江倦道歉:“我不该与你说这些,毕竟过去你仰慕了侯爷这样久。”
说完,江念不安地看着江倦,他面上担忧不已,实际上,他在好整以暇地欣赏江倦的表情。
过去每一回,若是想激怒江倦,他只要像这样提及安平侯,再佯装不经意地戳几下他的心窝子,他这个弟弟急起来,可也是会咬人的。
咬得最疼的一次,就是把他推入了湖中,但也正是江倦这一推,他获得了一切。
想到这里,江念眼中的笑意加深。
安平侯去见驸马了?
是去给驸马说退婚的事情了吧。
剧情可能发生改变,但按照原文的设定,驸马与长公主本来就不太喜欢江念,他们是主角受重生以来,第一次碰见的对他怀有恶意且无法攻略的角色,江倦同情地看看他,“这样啊。”
同情?
他在同情什么?
江念始终紧盯着江倦,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的这个眼神,他觉得不可思议,更觉得荒谬。
什么时候,连江倦也能同情自己了?
江倦的同情,无端让他感到愤怒,江念也无比讨厌他神色中的怜悯,在他眼中,如果一定要有同情,那也是他施舍给江倦的。
江念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你……”
江倦没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只是营业性地安慰了一下,“没事的,侯爷已经进宫请陛下为你们赐了婚。”
江念:“?”
没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江念问他:“什么?陛下已经赐了婚?”
江倦:“嗯,你不知道吗?”
江念确实不知道。安平侯倒是与他说过驸马更中意江倦,所以他打算趁驸马与长公主外出,进宫请弘兴帝赐婚,只是后来江念再问起此事,安平侯都语焉不详,江念只当他自有打算。
原来已经赐了婚。
可赐了婚,他怎么没有告诉自己?
江念喃喃道:“我确实不知道。”
江倦“啊”了一声,有点心虚了,“那他可能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是被我提前说了。”
先前江念还因为江倦的同情而感到不满,可现在得知婚事已经定了下来,一切都又变得不再重要了。
陛下既然已经赐了婚,他与安平侯,自此就绑在了一起。
上辈子的执念,这辈子触手可及。
江念粲然一笑,连眼前的江倦,都变得没那么碍眼了,他埋怨道:“侯爷竟将我瞒在鼓里,一个字也没有透露……若非是弟弟告诉了我,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肯告诉我此事。”
江倦不敢说话,他越想越觉得安平侯始终不提赐婚的事情,就是打算给主角受一个惊喜,只好胡乱点点头。
江念心中颇为甜蜜,他还要再说什么,公公传唱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长公主驾到——!”
“离王驾到——!”
长公主?
江念慌忙跪下,一阵环佩作响后,香风袭来,长公主薛扶莺缓步而来,停在了他的面前,江念心中一阵紧张,轻轻攥住了衣袖。
——长公主可是已经知晓了他与侯爷的事情,特意来见他的?
正这样想着,只听薛扶莺道:“抬起头来。”
天家之女,语气再柔和,也自带威势,说话好似在下达什么命令。
江念连忙依言照做,他唇角微翘,挂上了最得体的笑容,只是抬起了头才发现,薛扶莺并未在与他说话,正看着江倦。
江念面上的笑容一僵,但很快,他就了然了。
江倦身为离王妃,不必如他一般行跪拜之礼,但薛扶莺到底是长辈,江倦还是要对她行礼的,可他就站在原地,薛扶莺一眼望去,自然就注意到了江倦。
他连行礼都不会,皇室成员又向来恪守成规,江倦这般,薛扶莺必定对他留不下什么好印象。
这样想着,江念又翘了翘唇角,倏地,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冷到了极致,也无比危险,他只觉得自己被什么凶猛的野兽盯上,好似笼罩在一股几近绝望的恐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