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睫毛一动,向他解释道:“驸马,侯爷与我定情之时,已然许诺过会解除婚约,我才应下了他。”
苏斐月却不为所动,只是冷哼一声,“许诺过会解除婚约。也就是说,你清楚他二人身上有婚约。”
江念一僵,不得已点了下头,“江念清楚,可是……”
苏斐月并不听他解释,“第三个问题。可是你明知你弟弟——江倦与照时有婚约,照时又倾心于你,却丝毫不知回避?”
江念强笑道:“江念有过回避。可我再怎么回避,与侯爷相识多年,总不能过于绝情,他与江念注定不能在一起,但总归还是友人。”
苏斐月一字一字地说:“有过回避?你的回避便是今日与他泛舟湖上,明日邀他踏青?照时说你二人,是他一度纠缠,错全在他身上,我看则不然。”
“他贼心不死,你却也蓄意勾引!”
苏斐月不留一丝情面,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
其实关于安平侯、江倦与江念三人的事情,江念也一直是如此告诉自己的。
他也曾回避过——安平侯前来邀约,他并非次次都会前往,只是拒绝得多了,安平侯颓靡不振,江念为了顾及这个友人的心情,只好再邀约一次。
他也不想,只是不愿安平侯愁眉不展。
至于江倦,至于安平侯与江倦的婚约——安平侯倾心于他,安平侯也许诺过会与江倦退婚,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也没有任何逾越与不规矩之处。
可就在今日,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被驸马毫不留情地拆穿,“蓄意勾引”一词出来,江念只觉得被狠狠地打了一耳光!
“为人和善、温和端庄,”苏斐月再度重复这两个安平侯用以形容江念的词,“如此心术不端,你配吗?”
从头到尾,苏斐月没有一个脏字,江念听在耳中,却只觉字字如利刃,狠狠地刺在身上。
原以为没人会发现的小把戏,竟就这样被人看破,他的不堪也大白于天下。
“勾引弟弟的未婚夫,江尚书当真养了一个好儿子!”
苏斐月道:“你们尚书府,你的父亲偏心于你,不好生教养你,现下也只好由我这个外人出面教养一番了——你抢你弟弟的未婚夫,可曾向他道过歉?”
“想也知道,不曾道过歉。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今日,与他道个歉吧。”
道歉?
江念一听,面上血色尽失,几乎摇摇欲坠。
他怎么能道歉?
他不能道歉。
倘若道了歉,就是承认了自己明知安平侯与江倦有婚约,不仅不避嫌,还以友人的名义,一再往来,甚至……蓄意勾引。
江念崩溃不已,而被抢了未婚夫,此刻正在接受王爷投喂的江倦也一下子呛到,没想到驸马说给自己一个交待,竟然会是这样的交待。
薛放离对这场闹剧始终置若罔闻,毕竟于他而言,当真是安平侯的退婚之恩,自始至终他都在给江倦喂蟹肉,一个眼神也没分出去。
见江倦被呛到,薛放离抬手轻拍几下,淡淡地说:“没人与你抢,急什么?”
江倦哪里是急的,他是吓的。
驸马这番话真的很不留情面了,这么一通羞辱下来,还要主角受给自己道歉,江倦觉得今日之事,他起码能被主角受记三笔仇。
这么一想,螃蟹再好吃,江倦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心,他下意识地往薛放离那边蹭了过去。
薛放离望他几眼,也缓缓抬起头。
江念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好似再承受不起任何摧残,下一秒就会昏倒。
这位尚书府二公子,野心过大,心机不足,说到底,还是一个字,蠢。
他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淡淡的药草味袭来,薛放离不再看江念,重新垂目看去,少年蹭在他身上,手也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袖,被逼着道歉的是江念,他却也浑身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看了几秒,薛放离直接把他拉过来,抱坐在怀。
江倦仰头看看他,难得没有挣扎,他往后一靠,完全是一条废鱼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江倦总觉得王爷很可靠,在他怀里也格外有安全感,尤其是在这种被主角受的记仇时刻。
同姓不同命,江倦安心了一点,江念却还处于风雨之中。
苏斐月问他:“二公子,你可听见了,给你的弟弟道歉。”
江念攥紧了手心,他不能道歉,道了歉就是承认了这些指控。
上辈子,他克己守礼,最后郁郁而终,这辈子凭什么不能遵从心意?
上苍给他这么一次机会,难道不就是为了让他弥补上辈子的遗憾吗?
他凭什么要道歉?
他为什么要道歉?
安平侯不爱江倦,执意与他解除婚约,怎么也要怪在他的身上?
思及此,江念双唇紧闭。
他抗拒道歉,但并不打算硬碰硬,是以江念缓缓地抬起头,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缓缓淌下两行泪,好似委屈至极,事情有着万般隐情。
这一招,对安平侯与江念的那些好友管用,只要一摆出这副隐忍而委屈的神情,就能驱使他们为自己做任何事情,可偏偏对上苏斐月,却是无济于事。
苏斐月看了他一眼,了然地说:“看来你是不想道歉了。”
江念泪流满面地摇头,“驸马,我……”
他怎么样,苏斐月并不想听,也没有耐心去听,然而还有一个人,更是已经耐心告罄。
薛放离懒洋洋地开口:“二公子,本王劝你还是早点道歉为好。”
他本不想插手,可怀中人总是一对上江念,就格外慌张,薛放离也只好插手了。
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与少年说再多次不必要怕,少年也还是怕,他只好自己替他出头了。
薛放离似笑非笑地说:“若非驸马提醒,本王还忘了应当让你道歉。”
“他与侯爷的婚约,本王不在乎,可你在本王面前,说了那么多他的不是,总该道歉吧?”
江念一僵,又听薛放离悠悠然道:“本王之前只是再三警告你,今日倒是突然想与你算一算这些旧账了。”
“还有一事,本王每每想起,都觉得恶心至极,二公子,侯爷可知晓你心中恋慕之人,其实——”“王爷!”
这一瞬间,江念冷汗直流,心脏也几乎停止跳动,因为薛放离直直戳中了他心底最为隐秘、也最为痛恨的地方。
恋慕离王之事,他自己不想承认,更不愿被他人知晓,尤其是安平侯。
他不想道歉、也不愿道歉,可他更不愿这件事被公之于众,这比驸马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蓄意勾引,更让他感到羞耻。
因为他的一颗真心,曾被狠狠地践踏过。
这是他人生之中,最为挫败的一件事,哪怕重活一世,也无法逆转的一件事情,也是他午夜梦回时分,每每想起,都会恨到咬牙切齿的事情。
“我道歉。”
江念一字一字地说:“我愿意道歉。”
千般的不情愿、万般的抗拒,江念也不得不看向座上的江倦,他与安平侯已被赐婚,决不能有任何节外生枝。
侯爷待他再怎么好,也决计无法容忍他心中另有其人,何况他已经耗费了这么多心血,不能功亏一篑。
不过是道歉。只是道个歉而已。
忍一忍便过去了。日后这些耻辱,他总会一样一样地讨回来的。
思及此,江念深吸一口气,对江倦说:“是我对不起你。”
“你与侯爷有婚约,我不该没有与他避嫌,更不该交往过甚,我……”
他在与江倦道歉,可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愧色,甚至在注视着江倦的时候,还不受控制地浮出几分怨毒。
他对江倦的怨恨,多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哪怕他有的比江倦多得多,他也忍不住嫉妒江倦。
就如同此刻。
他嫉妒江倦有人为他撑腰。
他好嫉妒,真的好嫉妒。
可再嫉妒,也无济于事,安平侯并不在场,他应当是与驸马坦白之后,受了责罚,若是安平侯在,他应当也会护着自己,也会试图阻拦。
江倦有的他也有,可他还是好嫉妒。
薛放离平静地说:“再以这种眼神看他,你的这一对眼珠子,信不信本王给你剜下来?”
江念眼皮一跳,慌忙低下头,心下一片冰凉。
薛放离又道:“你当真是不知礼数。”
说完,薛放离看了一眼侍卫,侍卫立刻向江念走来。
下一刻,有人一把抓住江念的头发,江念甚至来不及惊呼,就被狠狠地按在地上,他整个人都匍匐在地,毫无尊严可言,头皮更是痛到发麻。
薛放离面无表情道:“接着道歉。”
江念颤抖着声音开口:“弟——啊!”
才吐出一个字,江念就又被薅着头发提了起来,他眼眶发红,倘若之前那次流泪只是作态,这次是真的痛狠了,泪流不止。
“二公子,你在与谁道歉?”
男人腔调散漫不已,可语气却一片森寒。
江念流着泪说:“弟……”
薛放离微笑道:“错了。”
话音落下,侍卫并未心慈手软,又是把江念往下一按,“砰”的一声,他的额头狠狠地磕在地上,江念被撞得头脑发晕,只觉得天旋地转,再跪不稳。
“你到底在与谁道歉?”
江念意识到了什么,动了动嘴唇,急切地改口道:“王妃!他是离王妃!江念在与离王妃道歉。”
薛放离笑得颇为遗憾,“原来你知道啊。”
“继续。”
这一次,侍卫终于松开了手,没有再抓着江念的头发把他往地上拽了,江念瘫软在地,被这么一番折腾,即使他的道歉本身没有多少真情实感,可他的痛苦却是实打实的,以至于他再开口,听起来颇是情真意切。
江念披头散发,额头满是血痕,他跪在地上,满身都是狼狈,仰头看着席上的江倦,泣不成声道:“……对不起,王妃,我不该没有与侯爷避嫌,我不该与王爷说你的不是。”
“是我的错,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江倦看着他,却有点走神。
事态的走向与原文一致,主角受在宴会上受辱,可又不完全一致,因为追根究底,侯爷与长公主是为了给江倦一个交待,薛放离也是在为他撑腰。
江倦本来应该因为造化弄鱼而失去梦想,可是他这会儿满脑子都在想别的事情。
主角受什么时候与王爷说他的坏话了?
王爷怎么还背着他见主角受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专心给咸鱼卷撑腰。
咸鱼卷抓住了重点并开始生气:???狗男人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见的他???
第56章 想做咸鱼第56天
江倦想了很久。
王爷也有自己的生活。
王爷想与主角受打交道就与主角受打交道,他就算想跟安平侯拜把子,也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属于王爷的正常社交。
他不应当耿耿于怀,他应该大度一点。
他是一条有大量的咸鱼,从来不记仇,也一点也不幼稚,不跟六皇子和蒋轻凉这样的小学鸡一样,偏要争一个天下第一好。
江倦勉强哄好自己,就看见有只骨节分明的手端起酒杯朝他送来,男人嗓音靡靡。
“桂花酒,尝一口?”
江倦摇摇头,“我不喝。”
薛放离:“甜的,你喜欢。”
江倦才不承认,“我不喜欢甜食,甜酒也不喜欢。”
薛放离眉头一动,垂目看他。
江倦也不管他,说不喝桂花酒就不喝桂花酒,他推开薛放离执着酒杯的手,低下头来,张口咬住筷子尖,好似在思考该吃什么。
实际上,江倦一点胃口也没有了,甚至连螃蟹都不觉得香了。
他睫毛轻垂,安静得有点异常,薛放离始终在看江倦,自然也发现了端倪,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拆穿江倦蹩脚的谎话,只是语气如常道:“嗯,你不喜欢,是本王喜欢。尝一口。”
话音落下,薛放离又抬起了手。
江倦坐在他怀中,薛放离一手摁在他腰上,另一只手环过来,喂他桂花酒。
桂花的甜香飘来,江倦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但薛放离注意到了他的犹豫,所以并未收回手,还捏住了江倦的下颌,好喂他饮酒,“与秋露白的味道差不多。”
就算是秋露白,江倦现在也不喝,酒杯被送了过来,江倦又伸手推他,结果一个不慎,竟轻飘飘地挥在薛放离脸上,“啪”的一声,好似给了他一耳光。
江倦睫毛一动,怔住了,他手指微蜷,都不知道要不要收回来,也吓了一跳。
“王爷……”
这动静不算大,可那巴掌声还是引来了薛扶莺与苏斐月的目光,江倦只是怔住了,他们两人却是惊住了。
——发生了什么暂且不论,他们这侄子,脾气可不算好,被人甩了一巴掌,这、这……
怎么看,江倦都怎么危险。
作为长辈,薛扶莺并不确定薛放离会不会卖自己一个面子,但她还是笑吟吟地打圆场:“倦倦,放离待你再好,你也不行这样啊,快,与他道个歉。”
“王爷,我……”
江倦自己也心虚,他好小声地开口,手腕却被一把抓住。
“放离!”
“离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