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镜山时,每晚跟着韩知竹琴修,都是只在院子里的石桌处,他压根就没进过韩知竹的屋子!
亏他自以为自己和韩知竹出生入死,已经拉近了不少距离!
薛明光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对了,这院子,简直像是你大师兄在铸心堂的别院,十足十也是他那种清冷的做派,别是白掌门给你大师兄和白大小姐婚后准备的吧?”
“你有完没完!”程雁书一脚踏进那被薛明光盖章成“婚后别院”的主屋,几步走到桌前坐下,没好气的瞪薛明光,“好歹也是一个名门正派的少当家,怎么这么聒噪这么八卦?能学学我大师兄的稳重恰当吗?”
薛明光用“你竟然叛变了革命”的震惊回复了程雁书。
程雁书叹口气,问:“你不是和白小公子去打点你家长老莅临铸心堂该做的准备去了吗?活就干完了?我二师兄三师兄呢?”
“他们在准备,我跑了。”薛明光大言不惭地回答。
溜岗还这么理直气壮?程雁书无语。
薛明光倒是立刻苦了脸,在程雁书侧边坐下,真情实感地说:“我们家长老,就是我二叔三叔,他们竟然今天就来了,我刚收到消息,他们已经到山下了!”
他露出一脸“情势已然岌岌可危,我也是迫于无奈”的悲壮:“我再不跑,就又成笼中鸟了。”
“为何?”程雁书不解,“就算管教甚严,也不至于来铸心堂之后,在人家地盘也要把你关起来吧。”
“平日倒是不会,顶多让我跟随左右,不让我离开铸心堂。”薛明光把手摊在桌面,又把脸虚弱地压在手臂上,长叹一口气,“但是之前我从家里逃出来了,他们这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逃家了?”程雁书更无语了,“你一个少掌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霸总位置,你逃什么?”
“什么总?”薛明光抬起头一拍桌面,“ 不管什么总、都得逃!不蒸馒头争口气!我那个定了亲的未婚妻听到四极之会后就要和我见面定亲,她竟然先从熏风庄逃跑了!我要是不逃,不是显得我比她重视婚约吗?我泰云观在熏风庄面前还有地位吗?我以后还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吗?”
“你这是什么逻辑?!”程雁书用力拍这万年铁直男的手臂,“这又不是比赛!”
“反正我不能没有面子……”
话说到一半,薛明光忽然直起背,警惕地对程雁书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转过头,谨慎万分地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又转了转眼睛,看向程雁书。
程雁书只迷惑地看着他,小声说:“怎么……”
“了”字被瞬间从座椅上跳起来的薛明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在了嘴里。
这薛明光,怎么老是来这一招!程雁书恨恨地又抬脚去踹他。
这一次,薛明光用了真本事,程雁书不但没踹到他,还被他一把就拖住,直接摔上了床。
下一瞬,薛明光也径直跳上了床。
第30章
薛明光俯身在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的程雁书耳边低语:“有人来了,肯定是我三叔,我认得他的脚步声!”
程雁书揉着在硬硬的瓷枕上被撞得痛到不行的后脑,愤愤:“你三叔来了,关我什么事?”
薛明光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来不及向程雁书解释,他右手一把拉下床边的薄纱床帘,左手一挑解开了程雁书的发带,再拉住程雁书的衣领重重一扯,再薄被一扬,衣冠散乱披头散发的程雁书便被他盖在了被子里。
他灵活地钻进了被子,把头脸手脚全都盖住,压低声音鬼祟叮嘱:“你帮我挡挡!我三叔绝对不会随意掀你床帘,我上次就是这么过关的!”
不待程雁书反应过来,不徐不疾的脚步声已经从院内到了门外,继而毫不阻滞地登堂入了室。
听着那脚步声,被褥里薛明光又急着往程雁书耳边凑,小声叮嘱程雁书:“要是他问,你就答你睡了,没见过我!”
看程雁书依然懵着没有半点回应,薛明光急得毫不留情地一拧程雁书的大腿,他这一拧,程雁书瞬间痛得逼出了泪光,还被紊乱的呼吸给呛到了,急急地咳嗽起来。
那脚步声略一停止,又因为咳嗽声向床边而来,薛明光急得又一拧,程雁书忙忙地边咳嗽边惨兮兮地说:“我已经睡下了!不要打扰我!”
下一瞬,被灯火映在轻纱床帘上的人影抬起手,刷地挑开了床帘。
什么传说中的三叔?
那长身玉立挑开床帘,立在床边眼带关心的,分明是他大师兄!
程雁书脑中瞬间引.爆了核.弹,张大嘴口不能言,眼神直直怔怔地成了空白,那空白中的慌乱却更一览无遗。
韩知竹甫一看程雁书衣衫凌乱满脸涨红头发散乱地躺在床榻上,心里一惊,俯下身抬手覆上他额头,低声问:“身子不适?”
程雁书慌乱地想躲韩知竹的手,脸涨得更红了。心慌像心魔迷障发作的瞬间,唰地一下收覆所有心神,不断地收紧再收紧,心脏被绑缚得几乎无法呼吸。
韩知竹眼眸一侧,瞬间锁定了薄被下分明不似程雁书一人的形状。
他眼里瞬间闪过寒光,原本覆在程雁书额头试他温度的手倏而一抬,一道淡青色弧光锋利地划向明显不属于程雁书的躯体位置,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薄被被直直劈成两段,薛明光捂着被弧光重重击打的臀部,哀嚎着从碎裂成两边的薄被里窜了出来。
被中细絮被薛明光的动作抖得纷扬,扬上床梁顶,又飘摇落下,一如程雁书初来那天的梨花雪。
韩知竹也正如那日一般,眉眼间带着清冷凛冽,不发一言地看着程雁书和薛明光。
冷肃的视线里没有任何可以解读的情绪,手却紧握起来,好看的指节被扣在了掌心,只露出手背上随着手轻轻抖动的青色筋络。
薛明光依然捂着臀靠在床尾嚎叫,程雁书听着那哀嚎,感受着自己此刻完全是被对自己还没什么感情度的大师兄“捉奸在床”的绝望,恨恨地甩开身上那半截残落的薄被。
韩知竹依旧不发一言,视线掠过程雁书被扯开了几分的衣领里露出的锁骨。
过了片刻,他一甩衣袖,转身便欲走。
程雁书猛地坐了起来,慌不择路地一把拉住韩知竹的手腕,苦兮兮地说:“大师兄,你听我解释,我是清白的!”
“我难道不清白?!”薛明光终于放开了捂住臀部的手,苦着脸也跟着解释,“韩师兄,真的是误会,我以为是我三叔来抓我了,所以事急从权就借雁书做了个幌子想躲起来,你大人大量,别计较啊!”
韩知竹回转身,冷肃视线在薛明光脸上一扫,又落在仰着头咬着唇持续着苦兮兮又小心翼翼看自己的程雁书脸上。
似乎犹豫了一瞬,他的视线又更冷了。
抬手挥开程雁书拉住自己手腕的手,再一扬袖子,床头的瓷枕碰撞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
一根拇指粗细的细棍落入眼中,程雁书的脸色灰败了下去。
“从今天起,每天的早中晚饭改为只有中饭,待铁杵磋磨成针,才允恢复正常饮食。”
韩知竹执罚时毫无转圜的冰冷声音落下,程雁书抬起被韩知竹拂开的手,拾起那根铁杵。
他抬眼,看向韩知竹的眼神里,可怜兮兮小心翼翼全都成了让韩知竹心里倏然一空的倔强和落寞。
他轻轻说:“大师兄,你不信我。”
韩知竹转了身,抿了抿唇,不再答话,抬脚出了纱帘外,向门外而去。
他甚至还带上了门。
薛明光向床尾又缩了缩,小心翼翼地看脸色异常灰败的程雁书,想了又想,终于压低声音开了口:“那个……铁杵磨成针,我帮你?”
程雁书抬起手,用那铁杵直指薛明光眉心:“你别靠近我,我不保证我会打不死你。”
薛明光委屈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臀:“我已经很惨了吧?你大师兄打的可是我啊!”
程雁书干干脆脆地吐出两个字:活该。
两个人,和一床被分成两半的薄被,以及已经狼狈不堪的床榻,一起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程雁书终于轻轻放下了那根铁杵,对着薛明光开了口:“你还打算猫多久?”
薛明光张了张嘴,却又瞬间苦了脸:“有人来了。”
程雁书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不说话。
薛明光自嘲道:“你大师兄这回不会是打算再打我一顿吧?我能用守势保护一下自身吗?”
程雁书有气无力地垂下视线,不说话。
门被推开的声响跟着脚步声径直向床榻而来。
纱帘又被掀起,一双苍劲的手锁住了薛明光的手腕,卡住他的脉搏:“不成体统!”
“三叔!”薛明光这回不仅脸苦到极致,语气更是悲到了绝境,“我下次不会了……”
薛明光被他三叔强硬地锁住脉搏拖走了,拖拽中床帘被扯掉,而程雁书依然挺直背坐在床榻上。
韩知竹站在门边,淡道:“你打算,什么时辰从我床上下来?”
第31章
“大师兄,这真的是阴差阳错。”程雁书看远远在门边,似乎在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的韩知竹,只觉被误会的无奈、被无视的忿忿、被韩知竹认为和薛明光不清不楚的郁愤,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因为韩知竹此刻的态度而起的气恼含糊地糅杂在一起,升腾成灼着心的晦暗情绪,一阵阵噎得心发着痛,逼上来。
“阴差阳错?”韩知竹苍白一笑,“作为同谋协同欺瞒长辈,是阴差阳错?”
是源于事发突然,加上他根本也抵不过薛明光的功力,几乎是被薛明光半强迫的成了“同谋”,但此刻面对冷口冷面的韩知竹,程雁书不想解释,也无从解释起了。
他抬起腿从床榻上下来,保持跪坐的姿势太久,麻痹像想有无数小虫在啃噬的左脚落地时不由得踉跄一下,程雁书扶着床咬着唇,努力试图清理洒满一床的细絮。
又轻又绵密又细碎的絮沾着床榻上垫着的薄被,很难轻易被拂开,程雁书一点一点的用手拈着,进度缓慢。
韩知竹看着程雁书细瘦的背影徒劳无功地清理了半晌细絮,终于不忍地低叹一声,走近来。
抬手,归朴一扬,一阵风凌厉扫过,所有细絮被扬起,归朴再一个收势,细絮便如同被空气中的激流席卷,离了床榻,再纷纷扬扬落在了地面的青砖上。
程雁书不发一言地拿起那根铁杵,转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即将跨出门槛时,韩知竹却忽然道:“且慢。”
程雁书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韩知竹手持归朴,依然面向床榻,也是没有回头。
“我需为白大小姐疗愈心脉,明日琴修,你不必来。”
韩知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程雁书有没有听到。
程雁书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他只是重新抬脚跨过门槛,走出了那道门。
他也没有去西侧的房间,反而走出了这套打满韩知竹同款烙印的院子,随意捡了一个方向,慢慢走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又很空。
看着苍茫月色下的陌生环境,与他在现实生活中截然不同的融合着山川而有的建筑道路,苍凉无着的寂寞如同莽海渊从天空忽然倾泻一般把他压在了洪荒般孤寂的真空里。
原本以为随遇而安的自己已经对穿来这儿适应良好,即使被罚、被讽刺、被韩知竹无视过那么多次,他也积极又努力地面对,争取能够堂堂正正地得到韩知竹的肯定,却没想到怎么样,都是徒劳无功,一无是处。
崩溃不过是瞬间的事情。脑中浮现韩知竹冷漠的模样,程雁书悲从中来,忽然对着山谷,用最大声音和全部气力大叫出声来。
并没有回音缭绕,却有一个此刻程雁书听了就想打人的声音在不远的山路弯转处响起:“你大师兄竟然把你赶出门了?”
“薛—明—光—”程雁书拳头硬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三叔怎么没有把你打死?”
“看你说的。”薛明光已经疾步走出了遮蔽视线的山影,他身边还有一个身着白衣,气质儒雅的年轻人。
两人走到程雁书面前,那儒雅青年道:“这位想必就是四镜山的程师兄?”
“他是,”薛明光一把揽住那儒雅青年,献宝似的向程雁书介绍,“熏风庄宋谨严。”
停了停,他又非常乖张地补了句,“虽然他也是熏风庄的少掌门,但是比我还是差了点。”
宋谨严不语,也不挣脱,只侧过脸,冷峻地看着薛明光一言不发。
直到薛明光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的以收回揽住宋谨严肩膀的手去挠了挠头发。
宋谨严便像无事发生一样,对程雁书道:“听说程师兄为了我这不成器的朋友,很受了些委屈?”
委屈?当然委屈。大师兄都不让自己跟着他琴修了!
虽然一开始程雁书被罚琴修而有过不想去的念头,但自己不想去,和人家就是不欢迎自己去,显然是不一样的!
而且大师兄又要罚铁杵磨成针!他好不容易得到的饮食自由,又失去了!
鸿川再是被看做亲弟弟,也不好意思再开口让他帮忙再磨成针一次啊!靠鸿川偷馒头的日子,要过到几时?
他太委屈了!
敏锐地察觉到了程雁书脸色的变化,宋谨严清朗一笑:“我们正打算下山去逛逛,程师兄是否有兴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