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此事和何物能引起此症状便能下毒,也不是非得你宋家人呀。”薛明光说。
宋谨严缓慢摇头:“这毒下法极其刁钻。熏风庄的医术是在诊脉时会分出一丝元神入所诊之脉。这毒非得通过施诊之人在诊脉时灌注的这丝元神牵引,方能进入身体,成为毒素。”
程雁书眉间一凛:“是那个船工?”
韩知竹点头:“在船上,林青云曾请宋长老诊治一个因魅妖迷了心脉而昏迷的船工。想来,只有那个时刻,那个机会了。”
“什么?”薛明光震惊,“这是继铸心堂之后,熏风庄也被攻破了?你宋家也有叛徒了?”
宋谨严看着宋长老,陷入了沉默,眉眼间竟然流露出一点他的儒雅端正中从未出现过的落寞和哀伤。
韩知竹和程雁书对视一眼,沉默了下来。唯有薛明光却踏前一步,用力拍了宋谨严肩膀。
“有什么啊?四极还有我呢,还有你呢,还有韩师兄和白师姐,还有我们雁书,中流砥柱多得很,还对付不了暗地里使坏的异类吗?”
“何况我们四极,哪家不是经历了一两百年的世事变迁?谁家能够保证就不出几个叛徒孽子?”薛明光弯下腰,揽住宋谨严的肩膀,“揪出来,该罚罚该关关。我告诉你,你别把人心错漏往自己身上背,谁还不是个少掌门了?我泰云观若出了叛徒,我绝不会觉得是我教导不正,而是其人自心有偏。你就是心思太细腻了。”
他站直身,对程雁书做了个眼色:“雁书啊,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太对了!”程雁书抚掌表示直接的支持,却又忍不住笑道,“薛少掌门,你也太妙了。”
“妙?怎么说?”
“你这人吧,说你没正形,你总能在大关键处亮出风骨。说你有正形吧,你可能先得把手里那酒杯放下。”
宋谨严笑了笑,道:“我没事,你们不用安慰我。”
薛明光放下酒杯,又退到程雁书身边与他排排站,不再打扰宋谨严给宋长老解毒。
宋谨严看着宋长老的脸,却又露出点欣慰浅笑:“下毒之人失算了。”
韩知竹:“失算?”
“这毒,其实应该会在我大伯未到熏风庄的船上便开始发作,三刻后即返魂乏术。可是我大伯拖到此刻才毒发,可不是人算不如天算。”
薛明光不解:“什么人算不如天算?”
“我大伯的身体着实太糟糕了,那丝元神收回时,从被做饵的那船工身上带回的毒不够多,加上他身体本就虚弱,气血循环比常人更缓慢一些,毒发便更慢,以至于能拖到此刻。”
程雁书想了想,说:“但是一路上,宋长老没有出现中毒情形时,林青云也并未露出异状,他大概也并不知情?”
“这件事,可以延后再查。”宋谨严的眼神锐利起来,手腕也绷紧,“是时候了。”
他一扬手,那血红薄刃空中一闪,却是划破了他自己左手的脉搏。
薛明光惊呼一声,抢前一步,却又怕影响宋谨严的动作而急急退了回来,只问:“你痛不痛?”
宋谨严侧头看他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下一瞬,血红薄刃再闪,宋长老的手腕脉搏也被划破了。
两个人的手腕血线相贴处,有一丝黑血被慢慢导了出来。
宋谨严头上已然泛出细密汗珠,但宋长老的脸上逐渐恢复了血色,呼吸亦是开始平复。
直到宋长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宋谨严方才松开了两人相贴的脉搏。
他的身子虚弱地晃了晃,薛明光忙上前扶住了他,又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他额角的汗。
宋谨严躲开:“毫无章法,疼。”
薛明光委屈地皱了皱眉,还是去绞了热布巾,递给宋谨严。
宋谨严接过,对韩知竹道:“此事不宜声张,我不能守在此处,今晚烦请韩师兄守着我大伯,若无意外,他明日便可复原。”
送走宋谨严和薛明光,韩知竹安排鸿川鉴云把宋长老移动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又让鸿川和鉴云在宋长老房里照常值夜。
确认了宋长老情况良好,韩知竹放下床帘,对程雁书道:“乏了吗?”
“不累。”程雁书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有些无精打采道,“这一天天的,感觉永无宁日,总有些事情发生,换成我是你,我可能真的累得不行了。”
他仰头看韩知竹,伸出手,示意他过来。
把头埋在韩知竹的腹部,他闷声道:“大师兄,你辛苦了。”
“你这是?”韩知竹察觉到了程雁书微妙的情绪变幻,抬手去托他的脸,看他眼睛,“为何感伤?”
“就是有点明白你从前每日劳心劳力的重量,还有你为什么永远八风不动,缺着一口热气了。”在韩知竹的托着他脸的手上用力靠了靠,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程雁书又埋头到韩知竹腹部,“不过以后,你对我不准缺那口热气。你累了,我给你解乏。”
说话间溢出呼吸的热气潮气,统统被锁在韩知竹腹部,他在那温热中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琴修时该静心无念。”
“可我怎么还能对着你,而静心无念?”
埋着脸的人笑了笑,肩膀耸动,还刻意透过衣衫再吹上了一口热气,“你以前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从前,我以为我……”
“会死吗?”程雁书笑着仰起头,“你早点对我坦白,省多少事。非要拖到现在。你难道不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吗?”
韩知竹笑着抚他眉眼,无言,却胜过千言。
程雁书就着那手指在眉眼上走出的酥痒哼哼两声,又道:“大师兄,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黏你了?”
回答他的,是俯身在眉间流连的絮絮的吻。
闭着眼受着独属于自己的温情,程雁书又软绵地笑:“大师兄,你放心,琴修的时候,该入定,该静心无念,我做得到的。但是不需要静心无念的时候,你怎么对我,都行。”
韩知竹身体一僵,立时看向宋长老一眼。
他的声音平生了暗哑,还逼出了生生的隐忍:“别再撩拨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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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二日一早, 宋长老在雨后初霁后独有的鸟雀清脆鸣叫间醒来,正见坐在床榻边明显在守着他的韩知竹。
他一怔,又马上反应过来:“我昨晚晕过去时大致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后来, 是宋执给我解毒吗?”
“是。”韩知竹答, “宋少掌门说,长老今晨醒来,就无大碍了。”
看着眉眼间有些疲态却依然目光清明地守着他的韩知竹,宋长老流露出十分感激, 待要开口, 却又一愣。
韩知竹的怀里慢悠悠钻出程雁书,睡眼惺忪地揉着眼, 头靠在韩知竹心口, 含糊不清道:“大师兄, 我腰酸。”
韩知竹清明的目光瞬间软成了水般,斩妖除魔毫不软半分的手亦是即刻放在程雁书腰上, 轻轻给他揉捏着穴道, 低声道:“让你去睡榻上, 偏不听。”
“半夜下雨了,我一个人睡, 冷。”程雁书依然闭着眼,任由大师兄给自己揉着腰, 舒服得哼哼唧唧的。
良久, 微微半张开的眼对上了目光炯炯看着他的一双眼。
程雁书立刻直起身,跳起来在床前规规矩矩站定:“宋长老,你醒了?”
不知道作为尊长是该气还是该笑的宋长老默默移开了视线。
鸿川鉴云捧着洗漱的热水和布巾水盆进了房间,宋谨严也来了,检查过宋长老无事, 几人便陪着宋长老回了他的房间。
房间静下来,程雁书终于又活了过来。洗漱完毕,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便来拉韩知竹的手:“大师兄,你睡半个时辰吧?僵坐了一晚上,人哪受得了。”
“无妨。”韩知竹反过来握住他的手,“先给你渡了灵力,你去睡会,有事我再唤你起来。”
程雁书乖乖地挽起袖子,把脉搏露了出来。韩知竹却没急着给他渡灵力,反而看着程雁书的手腕不语。
“怎么了?”程雁书转了转手腕。
“你不知,每一次你挽起袖子,露出手腕,我都想……”
“想什么?”程雁书笑得肆意,放下手,凑近韩知竹唇边,打算取一个吻。
韩知竹却脊背一挺直,退开了去。
程雁书委屈的撇嘴,再想强硬地贴上去,韩知竹却动作流畅地拿住他的手腕,压住了脉搏:“凝神静气。”
灵力顺畅渡完,又确认过脉搏安安稳稳,灵力流转无碍,韩知竹的手指便从程雁书手腕上离开了。
他手腕一转,却又拉住了程雁书的双臂,轻轻一带,双手便把他环抱住,揽进怀里。
程雁书没取到的那个吻,这会儿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实处。
已经入了秋,午夜下了又停的雨在午后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韩知竹要陪宋长老去见宋掌门,午膳后把程雁书送回房间,井请薛明光来陪着程雁书,他才拎着油纸伞出了门。
雨下得大了,在地面上溅出一朵又一朵水花,韩知竹撑着淡青色的油纸伞,挺拔身形在雨里好整以暇地缓步,即使衣角已然被雨水溅湿,却半分也不减他清净的气质,一如谪仙人般行去了。
程雁书趴在窗口看得出神。薛明光捧一杯热茶来递给他,顺着视线看了看,道:“你看什么?”
“看我大师兄。”顺手把热茶搁在窗框上,程雁书满是得意和满足,“我大师兄,真好看,是不是?”
“是,恭喜你,喜得佳婿。”拉着张椅子在程雁书侧边坐下,薛明光喝了口热茶,又把果盒拿来放在窗框上,从里掏出把花生剥着壳。
扔一颗花生到嘴里,他看着仍然看向韩知竹身影已经消失的中庭的程雁书,“嗐”一声,踢了踢程雁书的脚尖:“现在和往日又不同了,人已经是你的了,你还痴痴守望什么?”
程雁书收回视线,从果盒里也捞了把花生,剥开一颗,垂着眼不自觉地笑出声。
“你就嘚瑟吧。”薛明光抖了抖手上沾着的花生皮,“我也想不到冷得能把人冻死的韩师兄,对自家道侣竟然能……能……”
想来想去,他也想不出怎么表达,终归只落在了一个“好”字上。
程雁书理所当然地接下了对韩知竹的赞许,吃完了手里那把花生,又从果盒里捡了把瓜子,嗑了两颗,问道:“宋少掌门也一起去见宋掌门了吗?”
“他没去。”薛明光说,“听他说,他大伯和小叔的纠葛还绕着他爹。长辈不太希望他参与过多,他也只知道当年他大伯本要接任熏风庄掌门,但因极其反对他小叔与现在这位宋夫人结道侣,兄弟失了和。宋长老自破气海,将掌门之位给了宋执他爹后与熏风庄断了缘,之后便渺无音讯。因为逼走了大哥,他小叔一直也没正式结侣。直到宋执他爹仙逝,他小叔接任掌门,才终于迎了宋夫人过门。要不是此次四极封印之事,宋执也不知道他大伯在你们四镜山。”
别人家的家世,他们也不宜参与过多,程雁书只轻轻应了声。
薛明光又道:“反正宋执吧,挺苦的。”
那语气,比窗外越发滂沱的大雨还冷肃。
“我大师兄也苦。”程雁书又看向韩知竹翩然而去的中庭,“不过他现在有我。宋少掌门吧……也许结了道侣就好了。”
薛明光看着大雨,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什么。程雁书没听清,却也不追问了,把手里那把瓜子怼到薛明光手里:“四极封印要重新打下,宋少掌门和我大师兄都没法置身事外,我们两个是不是太悠闲了?”
“我听宋执说,莽海渊能抵挡魔气,很大可能是因为其中的幻空花。他现在得空就翻查典籍,想找出用幻空花镇住魔魅之窟的方式。”薛明光嗑一颗瓜子,“没有这法子便罢,但凡有,宋执就一定能找出来,井办到。”
“真的?”程雁书立刻振奋了,能够有不让韩知竹去“献祭”的半分可能,都是希望。他立刻从善如流地给宋执当起了自来水,“我们宋少掌门,简直人中龙凤、天人之姿、风姿绝尘、超凡脱俗、如琢如磨,必能有同样人中龙凤,山高水长的道侣来共襄盛举,成一段传奇佳话。”
薛明光瞥程雁书一眼,待要说话,却又听到他补上了一句“就像我和我大师兄一样”,不由得呸呸吐了口中的瓜子壳,给了他一个“你多少要点脸”的眼神。
用过晚膳,沐浴净身后,雨也停了,该琴修了。
程雁书保证了自己的静心无念,,却在韩知竹道“风还大着。在房间里琴修吧,你别吹风”时又破了防。
他一把拉住韩知竹,把他怼到窗口,自己压了过去,贴着唇细语:“大师兄,你又勾我。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把《清心净神决》练到第五层,好罚我啊?”
韩知竹唇角眼角都弯起,呼吸彼此碰触间,房门却被煞风景地敲响了。
韩知竹没有松开环抱程雁书腰的手,沉声问:“是鸿川吗?”
“是我。”林青云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韩知竹捏了捏程雁书的腰,放开了手,走到门口,拉开半扇门:“林公子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