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白茶是妖王众多孩子中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只因他的母亲性子刚硬,不会讨好妖后青绵,才落得众人排斥的下场。
母亲死后,年幼的他被下人们苛待,他年纪太小经常维持不了人形,狼崽一旦被人捉住,任凭他说再多的好话,最终只会遭到欺侮耍弄。
他被人丢在肮脏的水沟里,挣扎着爬起又会被按回去,他全身冻疮,被蠕虫爬满,以为就要这么肮脏的死去时,是青瞿将他带回宫殿,派人悉心照顾他,也是青瞿将他娘的尸骨收敛。
他感激青瞿,几乎是青瞿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前世,他傻乎乎被青瞿骗去无尘宗偷化骨丹,才有了那般惨痛的遭遇。
他一身修为被废,四肢筋脉皆毁,好在,晏离舟还给他留了一口喘息的机会,他凭着最后一点意识,用牙叼着山壁,狼狈地爬回了苍鹭山,想要找他的哥哥青瞿帮忙,可青瞿闭门不见,说是闭关了。
祁白茶以为自己没偷回丹药,糟了哥哥厌烦,他在门外不停说着道歉,祈求青瞿的原谅,足足等了七天七夜,直等到宫人前来,将他赶出了苍鹭山。
因着青瞿对他和他娘的照顾,前世他报完仇后,唯独没对青瞿动过手。即使青瞿将他拒之门外,他也记得当日的恩情。流芳城里,再见到青瞿,他本能产生了畏惧心理,既是没有完成青瞿的任务,觉得辜负了青瞿的期待,又是想起了当初青瞿的抛弃。
可现在,有个人说,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他所以为的救命恩人,实际才是害他落得如此下场的人。
屋内,晏离舟沉默不言,青葵手撑着桌沿,抬眸看向他,痴痴笑道:“我没有告诉那狼崽子真相,我是故意的,泷月君,你想不想为他报仇,那就杀了我,杀了青瞿……”
晏离舟长睫微敛,烛火不停跳动,攥紧的手已然发白。
不知道为什么,他能理解青葵为什么发疯。从小活在那样的梦魇下,不被母亲疼爱,唯一的光源也因她而湮灭,当所有人都说她是骗子的时候,她也相信了自己是个骗子。
晏离舟没有顺着青葵的疯言疯语回答,而是轻声发问:“你说,小白的伤是青瞿做的,他都做了些什么?”
青葵笑容僵硬,似是在挣扎什么,顶着晏离舟真挚的目光,她终于开口,“我路过青瞿的寝殿,听到他院子里传来声响,我进去就看到他抓着那只狼崽子在打,青瞿说,他是在路边捡到的这家伙,还说什么,苍鹭山不养无用之人,不过就是偷个丹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说是要惩罚他……”
屋外,黑雾盘旋在祁白茶的耳畔,祁白茶的脑中出现了他也不曾见过的记忆。
他实力不及无漾,帮助晏离舟脱离无漾的媚术幻境就耗费了他一半的修为。若放在从前,就算只有一半修为,他也不会轻易中了那只女鬼的幻术,无漾说得对,他被晏离舟迷了心窍,甘愿沉溺在只有晏离舟的世界里。
他在幻境被人捅了一刀就昏迷了,醒来后他就回到了晏离舟身边,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而这消失的记忆却突然窜进他的脑海,清晰地在他眼前展开——
狼崽满身是血地倒在草丛里,他被青瞿的仆从捡了回去。
他被踏云踩在脚底下,青瞿像看待一只蝼蚁般俯视着他。
青瞿笑着与身边的心腹打趣,“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条狗呢?他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你看他这苟延残喘的恶心样子,是不是跟他死去的老娘一模一样?”
心腹满脸讪笑,附和道:“三皇子,您贵人多忘事,记岔了,他们还是有些区别的。”
“哦?什么区别?”
“您忘了,他娘当时不小心摔进了虫坑里,被蚰蜒爬满了全身,那东西无孔不入,就算救上来也救不活了,您怜惜她一个柔弱妇人,让小的点了一把火,帮她驱散了虫子……您简直是菩萨心肠呀!”
心腹使了个眼色,周围的宫人们集体附和。
青瞿像是才想起来有这一回事,拍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我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那婆娘非但不感谢我,还骂了我……”
他话音停顿,视线落在昏迷的狼崽身上,泄愤似的,抬起脚尖踩上狼崽的爪子,“我的好弟弟,我救了你的娘亲,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吗?你连一个化骨丹都拿不回来,我要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心腹继续谄媚道:“他娘生前最爱喂食捡来的山兽们,她走后,您仁慈,担心她宫中的山兽没人照顾会饿死,还命小的天天给它们送吃的去呢,那些山兽个个膘肥体壮,吃得比您的踏云还要好呢,哈哈额……”
心腹的笑声止息在喉中,他被人踹倒在地,青葵面目狰狞地出现在了庭院中,周围的宫人们停止了笑声。
青瞿似是没料到青葵会出现,笑着跟她打趣,“好姐姐,你来得正好,你不是正气恼泷月君悔婚一事吗,我刚捡了一条狗,刚好送给你消消气。”
回应青瞿的是一声响亮的巴掌,青葵一鞭子就将他打倒,不等青瞿挣扎爬起,她抬脚狠狠踩住青瞿的胸口,她目光阴狠看向青瞿身边的心腹,冷声道:“你喂得是什么?”
“什、什么?”那心腹被吓得脑袋发蒙,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青葵:“你给那些山兽们喂了什么?”
“是、是……”心腹眼神闪躲,求救般看向青瞿。
青葵一鞭子抽下去,他疼得吱哇乱叫,他熟知这位姑奶奶的德行,吓得屁滚尿流,急忙说道:“是、是……她的肉。”
指节响起咔嚓声,心腹浑身颤抖,欲哭无泪,“这、这也不能怪小的啊,谁叫那些家伙们挑食,小的也怕它们饿死啊!”
即使隔了那么久,青葵仍记得,那些山兽被祁姨娘养刁了,只吃祁姨娘亲手喂的东西。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秘密,他们竟然敢,他们怎么敢!
晏离舟脑子一片空白,愤怒积压在心底,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到全身,他察觉到自己颧骨处的滚烫,却任凭它们滋生增长。
从前因为原主做的恶事,他一直觉得祁白茶可怜。而如今,他不止觉得祁白茶可怜,强烈的愤怒烧灼着他全身,那股疼痛隔着轻飘飘的话语,却也像钝刀割皮肉般,越是拉扯,便越发生疼。
就算他是个外来者,相处那么多天的感情不会作假。在他眼里,祁白茶也只是个还未完全长大的少年,他们怎么忍心,怎么下得了手的?
【阿离!冷静!!】
千山月的呼喊唤回他所剩不多的理智,颧骨处的蛇鳞渐渐淡化,再转眼,他又恢复了平静,袖下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
青葵盯着跳动的烛火,声音渐弱,“今日之事本就是青瞿那混蛋惹出来的,青啼说着公正处理,一到我母后面前,便什么话都交由她说了算。青瞿那家伙犯了多少事情,都能被轻易抹去。苍鹭宫不会追究青瞿犯下的过错,永远都不会。我每天都在想,他要是意外死了,那该多好,可他身边那么多仆从护着,他也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惜命得很,哪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晏离舟越是愤怒,头脑越是清晰,“所以,你希望我杀了青瞿?”
【阿离,你不能冲动】
晏离舟自然知道千山月的意思,青瞿害得不是凡人,他们无权干涉妖族内部的事情。如果他在妖族地界杀了妖族的人,这件事很有可能激发无尘宗与妖族的矛盾,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拉无尘宗下水。
青葵:“在角楼的时候,我是真心要阻拦你的,可你却出手了,我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曾经无数次拿起过刀,可我做不到手刃手足的事情……”
烛火映照出她苍白如纸的面色,唯有嘴角的鲜血红得艳丽。
“我知道我在强人所难,他要死,他杀了祁姨娘,他不能死的那么简单!”
【阿离,外面有人!】
屋外响起奔跑声,晏离舟一跃而起打开窗户,黑雾笼罩了整个药师殿,漆黑的夜幕下闪过一道白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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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那抹白影非常熟悉,比他记忆中的妖形要大上数倍,晏离舟不能确定自己心中的答案,千山月肯定道:“是祁白茶。”
晏离舟一怔,镇定顷刻破碎,小白刚才就在窗外?他听到了多少,他是要去找青瞿报仇吗?
以祁白茶在苍鹭宫的地位,他要是现在杀了青瞿,妖后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如千山月所说,这个世界有它的规则,自烛魔之战后,就再也没发生妖族为祸人间的事情,连翘那件事还是这么多年来的首例。
千山月警告他,各族有各族的规矩,他一个外人,是绝对不能越界的。
青葵:“门外的人是谁?”
晏离舟:“祁白茶。”
青葵脸上闪过诧异,她咬着唇,眉头紧紧蹙起。
想当然的,她的想法和晏离舟一样。祁白茶那个蠢货听到了多少,他要是真的杀了青瞿还好,如果被青瞿的侍卫拦在了外面,他非但报不了仇,迎接他的会是更深更痛的折磨。
在苍鹭宫内,一切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也是青瞿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
祁白茶不可能躲过她母后的眼睛。她不能让祁白茶一命换一命。
晏离舟回头看向青葵,问道:“青瞿的宫殿在哪?”
“我带你去。”
晏离舟犹豫,“你的伤……”
青葵颤抖着站起身,声音虚弱却依旧强势,“少说废话。”
*
流觞宫——
青瞿是被人抬回来的,他从睡梦中疼醒,一名婢女跪在床边正替他敷着药,被他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药瓶打翻,黏黏糊糊的膏药洒了一地。她战战兢兢地跪在一边,低着头不住道歉。
青瞿下阶梯时撞断了鼻梁以及小腿骨,他全身无力,连踹人的力气都没了。刚醒来就见到这晦气的画面,他不由怒从心起,瞪着床下的女人,大叫道:“没用的东西,给小爷滚出去,临福呢,临福那狗东西呢?”
临福听到声音,着急忙慌从外间跑了进来,恰巧与退下的婢女撞了个满怀,他暗暗骂了一句,“不长眼的狗东西!”
婢女低头掉着眼泪,临福嫌她碍眼,甩甩袖子,快步走到床榻前。
“哎哟我的主子,谁把您气着了?”
青瞿:“我要见母后,你快带我去见她。”
临福小心扶着他的身体,哄劝道:“这个时候,妖后已经歇下了,您有什么事等明儿再说不行吗?”
“小爷气不过,晏离舟那家伙是不是住在苍鹭宫?他竟敢打我,小爷非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临福急忙堵住他的嘴巴,看了眼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妖后的眼线才压低声音道:“这话您可不能乱说呀,他是我们的贵客,您想想,他是无尘宗的人,我们根本得罪不起……”
青瞿只有两只手能动,闻言一巴掌甩在临福身上,气道:“那小爷不是白挨打了?我不管,不报今日之仇,我就拿你开涮。”
“别啊,”临福苦着脸,“这、这奴才也没办法啊……”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长得还不错,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这般出色的猎物。”青瞿一想起晏离舟,眸中不免带了点贪婪,就算晏离舟伤了他,可他也不是没见过性子泼辣的家伙,那玩起来可叫一个带劲。
“哎哟我的爷啊,他可是泷月君。”
临福恨不得再堵上他主子的嘴,这话怎么可以乱说呢!就算青瞿是他主子,可明眼人都知道,泷月君岂是青瞿这样不入流的晚辈能肖想玷污的!?
“泷月君又如何?”青瞿瞪着他,“我管他泷月还是满月,抢了小爷看中的人,那我就要连他一起收拾。”
一想到那个小瞎子从他这里溜走了,他就气不打一出来。他原是想给那些大人们过过瘾后再带回宫里好生折磨一顿的。结果好戏都没演完就被晏离舟给截胡了,他还被晏离舟打成这样,真是里子面子都给丢完了。
这仇要是不报,他这么多年岂不是都白混了!?
临福脸都快皱成包子褶了,跟着这位祖宗,比跟着青葵那位姑奶奶还要难熬。这一天想一出的,迟早要被自己作死。
他刚这么想,身后的烛火倏地跳动了两下,他和青瞿齐齐吓了一跳,往动静处看去,不过是风将窗户吹开了,什么事也没有。
“自己吓唬自己。”临福讪讪笑道。
青瞿怒斥道:“笑什么笑,还不去把窗户关了。”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临福走到窗前,脸上的笑意未褪,他正要关上窗户,一抹黑影从他眼前闪过,他浑身一惊,一条黑色白点斑纹的蟒蛇咬上了他的手腕,他的脖颈被另一条蛇缠上,惊叫声被生生掐断,乍然对上窗外猩红的双眼,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直接吓晕了。
……
青瞿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临福回来,房内的火苗不知疲倦地跳动着,木窗被夜风刮挠,不断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嘈杂声中响起爬虫的嘶嘶声,正值夏末,房内的温度却骤然下降,青瞿察觉有哪里不对,金贵的小少爷哪受过这种惊吓,凉风一吹,他瞬间起了满身的白毛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