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圣人,渡不了它们。
青葵望向远处的琉璃瓦,表情复杂,喃喃自语,“母后知道青瞿的手段,她也放纵了这件事。她一直都那么坏,可她终究是我的亲生母亲……”
站在‘晏离舟’的立场,他无权干涉青葵的家事。
站在自己的立场,晏离舟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如果他的亲人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放纵他们继续这样下去。
两种情绪相互交织,晏离舟没有说话,任青葵自我消化着。
这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晏离舟很肯定,若再这样下去,青葵说不定也会在这座繁华宫殿里奔溃。
不,她其实早就奔溃了。
青葵吐出一口气,将满身的防备卸下,突然自嘲道:“你可能不信吧,因我是母后的第一个女儿,我唯一的价值,便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嫁入无尘宗,嫁给泷月君你,所以我才没成为井底的亡魂,尸坑里的腐肉,冷宫里的疯子……”
“从小到大没人敢对我不好,直到那一天,无尘仙尊说要取消我和你的婚事,另选他人,我再也没了利用价值,被我母后抛弃了,可我却像松了一口气,没有束缚,他们才会在我面前显露真正的面貌。”
她特意加重了名正言顺四个字,不光是青葵,连晏离舟都觉得讽刺至极。青绵不过是想借着无尘宗这一靠山,重新壮大妖族罢了。
晏离舟没说话,听她继续说:“我是故意带你去流芳城的,我知道青瞿今晚会在那里,我就是想让你看看他们的真面目,这里的人都不是好人,包括我大哥青啼。我知道你谁都不想娶,连心咒无解,你若想要自由,我可以帮你。”
晏离舟诧异问道:“怎么帮?”
青葵:“连心咒在我身上,只要我不催动,我不想转移,没人奈何得了你,你谁也不用娶,你带着祁白茶回无尘宗吧,不要再来苍鹭宫了。”
晏离舟:“那你该怎么办?你母后……”
青葵冷嗤,“我刚才说过什么?管好你自己和你在意的人就够了,就当我欠你的那笔账,我是自愿的,没人逼我。”
“谢谢你,不过……”晏离舟双目微敛,视线落在狼崽哭红了的鼻子上,他抬手拭去狼崽眼尾的泪珠,语气坚定,“我已经有了选择。”
*
晏离舟重新去了趟药师殿,确定祁白茶没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原本是想带祁白茶回自己房间亲自照顾的,想着瀛朝雪住在他隔壁,这万一再闹出点什么动静被瀛朝雪知道了,免不了又要有一场冗长的说教。
晏离舟将熟睡的狼崽送回他的房间,祁白茶走前在室内点了熏香,浓重的檀香味充斥着整个卧房。
晏离舟鼻子有点痒,小声打了个喷嚏,侧头的刹那,他错开了屏风后一闪而逝的黑影。
晏离舟径直走向床榻,他小心地将狼崽放在床上,替祁白茶盖上被子,他又手痒地摸了会狼崽的毛后才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
雕花屏风后传来轻微响动,晏离舟陡然一惊,往动静处望去,一道黑影躲在屏风后面,月色将它的影子拉长,晃动间颇有点鬼影憧憧的感觉。
千山月不在,晏离舟那点比猫大的胆量瞬间消失殆尽,他只恨不得跑回榻上抱紧祁白茶。
晏离舟抓紧袖子,佯装镇定,沉声问道:“是谁?”
屏风后那道黑影颤了颤,似乎被他的声音吓到。
“出来!”晏离舟声音骤冷,攥紧了掌心的灵符,这是瀛朝雪之前塞给他辟邪用的,大师兄的东西,应该能管一点用吧?!
他一眼也不眨地盯着那抹黑影,黑影听了他的声音,慢慢向外移动着。
晏离舟发觉它的样子有点奇怪,像是蹒跚行走的婴儿,步履缓慢且艰难。
“是……是师父吗?”清亮的声音带着点迷茫和颤抖。
破开乌云的月色照亮了屏风之后那人的脸,晏离舟一怔,是他带回来的那个小瞎子。
因着祁白茶的事情,他差点忘记了这么一号人物。
晏离舟蹙眉,凝视着面前的小瞎子。
小白不是说带他下去好好收拾的吗?怎么他还是回来时的模样,就连脸上的血污都还完整的留在脸上。
而且,他此刻的模样比之前还要狼狈,红衣凌乱,半遮半掩地挂在身上,裸/露的肌肤莹白如暖玉,鲜红的鞭痕如冬雪映红梅,错落地盖在暖玉之上。
不显狰狞,反而多了一丝撩人的味道。
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他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看向动静响起的方向,浅色的瞳孔如同窗外皎洁的月光,眸底透着湿意。
不知怎的,晏离舟想起了‘我见犹怜’这个词,用在少年的身上,丝毫不觉得突兀。
男孩子做事就是粗心大意。
晏离舟没想太多,心本能就偏向了祁白茶,替他找补。
“你怎么在这?”晏离舟走到小瞎子面前,伸手拨开他脸上凌乱的发丝。
小瞎子胡乱一抓,抓住了晏离舟的手指,他满脸无措,小声嗫嚅,“大哥哥不知道去哪了,他、他说让我自己去洗漱,我……我太笨了,找不到浴桶,好不容易找到了,您就来了。”
晏离舟看了眼小瞎子身后,浴桶边缘滴着水,巾帕被扯乱了丢在一旁,清澈的水面没有丝毫涟漪,也没有热气漂浮。
这是找了多久啊?!
水都冷了,还洗什么呢?
男孩子做事真是粗心大意。
晏离舟不免再次感叹了一句。
“师父,大哥哥怎么了吗?”
晏离舟惊讶于他的敏锐,看着他无机质的瞳孔,又觉得没什么稀奇的,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会更加灵敏。他应该是闻到了祁白茶和自己身上的药味了吧。
不过,听着少年对他的称呼,晏离舟的重点却偏移了,“我不是你师父。”
小瞎子脑袋轻晃,长睫抖动,还是唤道:“师父……”
他似乎在抗拒晏离舟的否认,晏离舟试探着问道:“你师父去哪了?”
小瞎子咬紧下唇,气音从他喉间吐出,“师父死了……”
晏离舟没有惊讶,少年说他没有家人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他回扣住少年的手,轻轻安抚着他,笑道:“我叫晏离舟,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唤我徒弟一样,喊我一声哥哥。”
小瞎子拼命摇头,又在抗拒,这次连眼泪都涌了出来,他执拗道:“师父……”
若不是他还会说别的话,晏离舟差点以为他是台复读机了。
晏离舟不解,问道:“我和你师父,有哪里很像吗?”
“很温暖。”仅仅三个字概括,晏离舟却有点心疼了,再看着他身上的伤,这是受了多少苦,才能得到一点温暖就完全信赖了对方?
小瞎子双手捏住晏离舟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师父,你是不喜欢阿祀了吗?阿祀会乖乖的,不要离开阿祀好不好?”
晏离舟着急忙慌地擦着他的眼泪,这软软的哭腔让他心都跟着软了,配上少年梨花带雨的脸庞,晏离舟只想让他别再哭了。
他现在总算理解了什么叫做‘一掷千金只为红颜一笑’。
“别哭,你师父哪会不喜欢你,乖。”晏离舟擦去小瞎子的眼泪,猝不及防被少年抱了个满怀。
少年在他怀里低泣,将眼泪全部糊在了他的衣服上。
晏离舟:“……”
小瞎子低低唤道:“师父。”
晏离舟忍住拒绝,没有挣扎太久,应下了那句称谓,轻声哄道:“乖。”
颜值即正义,他装一次糊涂又怎么了?!
不就一句师父吗,给他喊给他喊,喊多少遍都随他。
晏离舟任凭少年发泄情绪,少年衣衫凌乱,他刚才下意识回抱住少年,就碰到了对方的皮肤,滑腻的触感吓退了他。
他双手悬空,尽量不碰到对方,举到手酸了对方才停止哭泣。
小瞎子仰起头,又喊了一句,“师父。”
晏离舟:“……”
虽然知道少年只是将他当做了他死去的那位师父,但他隐隐觉得,自己未来会本能恐惧这两个字。
晏离舟抹掉他卷翘长睫上垂挂的泪珠,问道:“你说你叫阿四,是哪个四?”
小瞎子:“祭祀的祀。”
“阿祀……”
晏离舟微微一怔,哪有人会给小孩取这样的字啊。
听到那声呼唤,阿祀似乎很开心,他埋进晏离舟的怀里,低低笑了起来,认真回应,“嗯。”
……
奔波了一晚上,晏离舟满身狼狈,跟眼前的小瞎子一比,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晏离舟拍拍少年脊背,说道:“这水凉了,洗了会对身体不好,你同我回去吧,我让人给你换一桶热水。”
晏离舟正要拉起阿祀的手,却听他开口问道:“师父,你能帮我找一件衣服吗?”
他进来的时候,对方可能正在脱衣服,是他惊扰了对方。
晏离舟歉疚问道:“什么衣服?”
阿祀:“我记得我刚才脱了丢在地上,我、我现在不记得它在哪块地了。”
晏离舟顺着他的话,目光在狭小的室内转了一圈,余光瞥见地上一抹白影,他笑着过去捡了起来。
那东西在他手上抖开,借着月色,晏离舟看清了这是什么,是一件带着血污的亵裤。
晏离舟呼吸骤停,脑子却飞快运转。
他下意识去看少年的背影,残破不堪的红衣挡不住那两条笔直修长的双腿,深色衬得他的肌肤如细雪般冷白,有一点点动作就能暴露其下的秘密。
少年底下一直是……真空的?
少年刚才还那么紧紧地贴着他……
想清了这点,晏离舟抬手捂住半张脸,羞红渐渐爬上了耳廓。
阿祀似乎听到了晏离舟突然粗重的呼吸,担心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晏离舟:“没、没什么……”
阿祀:“师父找到了吗?”
晏离舟低低‘嗯’了声。
阿祀忐忑道:“那……师父可以帮我穿吗?我、我比较笨,从前都是师父帮我穿衣服的。”
晏离舟:“???”
作者有话要说:阿祀:我好笨,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小笨蛋呢(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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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我只是他师父的替身罢辽!!!QAQ
阿祀:师父死了……(被我折磨死的,微笑.jpg)
第36章
月色朦胧,晏离舟领头在前面开路,阿祀牵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晏离舟脸上还留有薄红,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忍不住去回想刚才的事情——
他长到二十多岁,还从来没谈过恋爱。
即使被家人溺爱,可从小到大他都是长辈们眼中的乖宝宝,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坏事。
上大学前的所有时间都被学习占据,忙着学业,他根本没有闲暇功夫去思考谈恋爱的事情。
他收到过不少情书和告白,男男女女都有,都被他一一婉拒了。
仔细想想,他似乎从没喜欢过谁,除了那个人。
这件事说起来有点诡异,又带着点朦胧的欲色。事后总让人觉得害羞。
他青春期做过不少启蒙的梦,来来去去只有一个对象。
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梦中内容,可他清楚知道,他虽然没见过对方,但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他喜欢的模样,只是,那个人……是个男生。
晏离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gay,当初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特意观察过身边的男生们。结果就是,他对他们都没兴趣,反倒是梦中的那人,每次想到,他都会下意识的脸红心跳。
晏离舟懂得了一件事,他的初恋只是他臆想出来的符合他审美的家伙。
这样完美的家伙,应该是不存在的吧。
晏离舟知道自己喜欢男生,却没有避讳与男生们的肢体接触。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觉得尴尬,若放在平时,不过是帮同性穿下衣服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
高三住校那段日子,他也不是每天都和朋友们在公共澡堂洗澡,看个身体而已,为什么要那么忸怩呢?
但眼前的少年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像是梦中那个家伙,不止是长相相似,还有接触时本能生起的颤栗……
“你自己不会穿吗?”晏离舟是真心实意发问,不带一丝鄙夷。
阿祀摇了摇头,晏离舟不确定的再次提问,“你今年几岁了?”
阿祀:“十五。”
晏离舟惊愕地睁大眼睛,这怎么看都不像有那么大的样子啊?
而且,十五岁竟然连裤子都还不会穿?这合理吗?!
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晏离舟的回应,阿祀像是想明白什么,脸颊红了,讷讷道:“我……师父从小待我如亲子,他一直照顾我,我、我什么都不会,对不起……”
少年手指搅在一起,长睫微垂,眼睛四周还有刚才哭泣留下的红晕,怎么看都是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再仔细看,少年未被鞭痕覆盖的肌肤白皙细腻,就算是千娇万宠的晏离舟,都养不出来这样的好皮肤。
晏离舟眸光落在少年的双手上,淡青色血管藏在皮肉之下,他的腕骨突出,指节分明,指甲莹润干净,像是十分细心保养,没有一丝薄茧。
阿祀的师父应该很爱他吧,没有让他吃一点苦,可就是这么娇养出来的孩子,却在他师父死后,被人那么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