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第一次看到泷月君,我突然后悔了。”青啼凝视着晏离舟,晏离舟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睛。
青啼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神色。
初见时,晏离舟也是这般回避他的视线,发红的耳朵与脸颊与那时如出一辙。
清冷绝尘的泷月君私底下竟然是这幅模样。
泷月君真像一只兔子。
那日宴席上,他在席间窥视晏离舟。
晏离舟像只偷腥的小兽,背着师兄小口品尝迎春酒,他表面装得正经,却不知他早就暴露了本性。
晏离舟捂嘴打了个酒嗝,被他发现后羞红了脸。
他觉得,泷月君怎能如此可爱。
可惜,晏离舟转头就被青葵拉走,他顿时失了兴趣,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跟在了两人身后。
他看着青葵站在晏离舟身边,两人言笑晏晏的模样让他觉得有点碍眼。
再想起青葵身上那曾属于他的连心咒,他更是觉得烦躁。
他也知道,晏离舟在有意躲避他,他想要那双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想看到晏离舟更多不一样的表情,他想尽办法接近晏离舟。
可晏离舟身边太多人了,从晏离舟有意回避他开始,他就知道,他已经没了机会。
[你确实没有机会了,你将耳坠赠与他,他却不接受,甚至任由那只狼崽踩踏你的心意!]
青啼埋着头,手指被晏离舟避开后就僵硬地停在空中。
他的背后被黑气笼罩,眉眼覆盖阴翳。
[他都不愿意看你一眼。]
黑雾窜至青啼的脚底,顺着小腿蜿蜒而上,逐渐侵袭他的意识。
千山月意识到不对,大声提醒晏离舟。
平静水面倏然卷起洪流,晏离舟窜至岸边,胡乱地将衣服穿好。
水花四溅,水雾朦胧中,青啼身上的黑气却清晰可见,与当日附着在祁白茶身上的黑雾一模一样。
“他怎么了?”
剑身震颤,几次交手都被那黑雾逃走,现下看清了,千山月肯定道:“那东西是心魔!”
心魔?
千山月:“青啼被那东西控制了。”
“你说错了,”青啼从雾中走了出来,他的目光痴迷般落在晏离舟的眼睛上,“我没有被它控制,我是自愿与它达成交易的。”
……
被掠婴蛊诅咒出生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心志不坚?
青啼出生便知自己是怪物,在被山中野兽咬死前,是鬼王救了他。
“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一只婴鬼罢了,值得你大吵大嚷让我过来看看?”无漾打了个哈欠,捏着荼弥的脑袋,杀意顿显,“知道打扰我睡觉的后果吗?”
脑袋被无漾抓出了红痕,荼弥依旧面无表情,他看向地上狰狞扭曲的婴鬼,语带哀求,“大人,救救他吧。”
无漾松了手,“理由。”
荼弥在婴鬼身前蹲下,他将脏污的小怪物抱进了怀里,回答道:“他是我的同类。”
无漾掀起眼皮,冷冷扫了眼小沙弥怀中的婴鬼,他嘴角倏地咧开一个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笑得弯了腰。
“你小时候可没这么丑。”无漾在小沙弥身前蹲下,他双手支腮打量着荼弥,语带恶意,“你当初要是长成他这样子,我会杀了你。”
荼弥对他的讥讽无动于衷,毫无感情的回复,“谢谢大人饶我一命。”
无漾大人就是喜欢吓唬小孩。
他娘亲长得好看,他自然生得好看,有错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无漾大人真笨。
婴鬼到了荼弥的怀中就停止哭泣,荼弥的反应太过扫兴,无漾兴趣骤减,他嫌恶地撇过视线,淡淡道:“你要留他便留着,我是不会帮你带小孩的,别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荼弥:“谢谢大人。”
他哪敢劳烦鬼王帮他带小孩,九幽那么多恶鬼,随便抓几个过来都能帮他带了。
荼弥没给这只婴鬼起名,婴鬼怨恨太深,没过多久就求到了鬼王面前。
无漾觉得有趣,同意了婴鬼的请求,将他塞进了青绵的肚子里。
青啼没有告诉晏离舟,青绵作恶太多,她肚子里怀着的其实是死胎。
无漾让他选择一具死婴,他得知青绵要与无尘宗联姻,他害怕会被无尘仙尊发现秘密,选择投胎进了男婴的身体里。
一念之差,他和晏离舟的缘分就此错开。
如果当初选择了女婴,那他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绑住晏离舟?
晏离舟会不会也像拒绝青葵的婚事一样拒绝他?
从初见晏离舟那日,他便重复的在想这个问题,执念深到招来了心魔。
心魔想要蛊惑他,反而被他哄骗着谈了一笔交易。
连翘死后,青绵强忍着蛊毒,想要等晏离舟他们离开后再杀人,他会让青绵如愿吗?
黑雾用那邪祟的犯案手法帮他杀了船夫,青绵害怕被瀛朝雪发现,不得不牺牲白芨,让白芨成了她的替死鬼。
他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如晏离舟所说,以瀛朝雪的聪明,一定会发现尸体的不同……
*
远处传来轰隆巨响,明亮的室内霎时变得一片漆黑。
瀛朝雪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和秦兆一同出了门。
苍鹭宫被浓重的黑雾遮盖,空气里弥漫着烟尘与硝烟的气息。
瀛朝雪蹙眉,第一反应便是汤池出事了。
他身随心动,就要往汤池奔去,中途却被一道无形结界拦住了去路。
跟在身后的秦兆消失了踪影,四下无人的庭院布满鬼气。
阴风撩起瀛朝雪的衣袍,他握紧勾雪,冷声喝道:“谁?”
身侧传来异动,瀛朝雪快速转身,刀刃被强力阻挡,勾雪悬在半空,瀛朝雪保持出剑的姿势,身体同样被束缚住。
来人的修为比他高,他一招未出就被制住。
银铃骤响,红衣少年出现在他另一侧,他嘴里含着一块饴糖,微笑时左边的脸颊被饴糖撑起,甜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他轻声唤道:“大师伯。”
不是阿祀又是谁?
瀛朝雪没有放松警惕,他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到底是谁?”
阿祀的浅眸在黑雾裹挟中散发出莹莹幽光,像是地狱中攀爬上来的恶鬼。
身体被困,瀛朝雪用神识扫视周围,整个庭院都被无形的细线缠绕,他如同落入蛛网的虫子,无法挣脱。
不用对方说明,瀛朝雪已经猜出来了,这是鬼王无漾的千丝线。
瀛朝雪:“你接近离舟有什么目的?”
无漾欣赏着瀛朝雪的愤怒,反问道:“有只老鼠趁我不在闯进了我的地盘,我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一向温润的眉眼覆上寒霜,瀛朝雪怒道:“你对朝漉做了什么?”
无漾耸耸肩,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要放弃你的小师弟了?”
瀛朝雪不理会他的挑衅,强忍怒意质问道:“离舟从没有伤害过你,你叫他一声师父,你为何要这么做?”
无漾腰间绑着临别时晏离舟送给他的零食袋子。
袋子在行走间晃动不停,外人看上去只觉得滑稽可笑,他却视若珍宝。
“我不过是想请他做客。”
无漾勾起笑意,声音含着丝丝暧昧,“九幽太冷,顺便让他帮我暖个床。”
“你敢!”
“我怎么不敢?我就是要他成为我的脔宠。”
第49章
千山月切断不了心魔,它是由人的执念所化,它挡在晏离舟身前,提醒道:“阿离,别被它蛊惑了。”
千山月不担心晏离舟打不过青啼,它担心的是晏离舟会被心魔蛊惑。
青啼神态自若,面上挂着与平日相同的微笑,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暴露了他内里的疯狂。
晏离舟在那眼神中找到了答案,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会害怕青啼。
因为青啼的眼中写满了贪婪,这是晏离舟第一次真正意识到——青啼的贪婪来自自己。
青啼给足了千山月说话的时间,等千山月说完后他才再次开口。
他朝着晏离舟靠近,近乎痴迷的赞赏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可惜不属于他。
为了报复青绵,他答应了鬼王一个条件——
晏离舟将盲眼少年解救了回来,当晚,盲眼少年闯进了他的房间。
少年露出真容,他不是来索命的恶鬼,而是来向他收取当初的回报的。
“婴鬼也能招致心魔?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还真是怪物呢。”无漾低低笑着,语气不带嘲讽,却比任何讽刺更能激起他的心火。
青啼压下心中的愤怒,向面前的人跪拜行礼,恭敬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无漾把玩着白玉茶盏,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晏离舟是我看上的人,你要是敢动他,我就杀了你。”
他的猎物不能被任何人偷窃,分一口都不可以。
青啼低头不语,那一刻,他生出了想要违抗面前人的念头,这个念头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无漾强势的威压给震碎了。
“你和心魔做了交易是吗?你让它再做一件事吧,那东西应该会喜欢的。”
在角楼时,无漾看到了晏离舟周身似有若无的黑气,那是被心魔附身的气息,片刻后又被晏离舟压了下去。他没料到,晏离舟也会有心魔,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发现晏离舟的弱点了。
无漾笑道:“找个机会降低晏离舟的防备,让心魔去吞噬他的内心。”
……
在这种气氛下,晏离舟还能想到一个冷段子——
青啼不是第一个夸奖他眼睛漂亮的人,上次这样说的是连翘,但是连翘死了。
这次是青啼夸奖了他,那青啼是不是也要死?
“你的眼睛很像我死去的娘亲,虽然我只在幻境中见过她,她也有一双跟你一样漂亮的琉璃瞳。”
所以他总是看着晏离舟。
青啼说话间,一步步朝晏离舟靠近。
千山月挡在身前,晏离舟谨慎地往后撤退,双眼盯着青啼的一举一动。
青啼:“泷月君,你终于敢直视我了。”
只有兵戎相见的时刻,你才能正眼看着我吗?
青啼道:“如果我说,我没有乱杀无辜,我有意引导白芨,她杀的都是为非作歹的恶人,你会相信我吗?”
你会原谅我的过错吗?
“我信,但是有用吗?”
话落,晏离舟的视线转移到了包围着青啼的黑雾上。
青啼站在黑雾身边,就足够证明他的立场。
青啼面色难堪,苦笑后话锋一转,问道:“你还记得修罗珠的作用吗?”
晏离舟不懂青啼怎么突然提起修罗珠。
青啼眼中划过一抹异色,肯定道:“那颗珠子,现在就在你的身上吧。”
晏离舟脊椎窜起冷意,这件事他没告诉青啼,青啼怎么会知道的?
他下意识去摸袖中的修罗珠,指腹蹭到一片滚烫,他疼得缩回了手。
“修罗珠会幻化出每个人心中最为恐惧的东西,它编织出来的记忆都会变为真实。”
珠子掉在地上,随着青啼话落,透明珠壁猝然漫出浓到化不开的黑气。
这颗修罗珠是他从白芨身上捡到的,他曾在珠子内见过白芨的记忆。
晏离舟脑中警铃大作,这东西是青啼故意让白芨落在那里的?!
等晏离舟意识到青啼想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被那颗珠子卷入了幻境之中。
*
浓重雾气化开,场景倏然变幻。
天地一片萧瑟,晏离舟置身于荒芜雪原之中,他全身冻得僵硬,血液却在急速沸腾。
细雪落在长睫上,晏离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他跪在洒满鲜血的雪地里,他的双手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血与雪在两人周身散开,天地仿佛只剩下了这两种颜色。
这具身体像是自己的,又不像是自己的。
他被困在枷锁里,只能透过这幅身体的双眼窥视外界。
“唔——”那人的嘤咛传进晏离舟的耳里,晏离舟想要松手,身体却不受控制,手指越发收紧。
霜雪覆满头,那人掩埋在雪堆里,呼吸间的雾气模糊了晏离舟的视线。
明明是那般近的距离,晏离舟睁大双眼也无法看清那人的容貌,只能凭借声音与身体辨认出,他似乎是个体格瘦弱的少年。
少年颈上挂着一串串繁复的银饰,银铃在动作间发出清澈声响。
细长的手指剥开层层霜雪,晏离舟的后颈被少年的掌心按住,身体被迫向对方靠近。
即使在受威胁的状态下,少年也没狠心推开晏离舟。
沉重的呼吸轻抚面颊,少年眼眶被泪水模糊,哭泣的喘声在晏离舟耳边炸响。
“痛……我好痛,你松手好不好……”
“阿……阿祀……”
“我、我死了……谁还能救你……你该怎么办?”
晏离舟在一瞬间恢复意识,鼻尖的血腥气逐渐淡化。
他感受不到少年的温度,他痛苦地松开手,颤抖着,轻轻拂去盖在少年脸上的碎雪,沾满鲜血的指腹在少年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皑皑白雪下,少年停止了呼吸,晏离舟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琉璃瞳,那双眼睛不会眨动,瞳孔没有任何光彩。
“啊——”这具身体像是才恢复意识,浓烈的悲伤情绪席卷晏离舟的全身,他尖叫着将自己蜷缩成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