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法稍纵即逝,丛霖猜测朝漉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他总不能越界去管师叔们的事情,立刻应道。
“是。”
朝漉被丛霖搀扶着进了屋,临进门前,晏离舟瞥到另一间屋子门后站立不动的黑衣少年。
晏离舟有一瞬的恍惚,他虽和顾十九有着长达半年的交流,真论起来,他和顾十九其实只有一面之缘。
顾十九乍然见到心心念念的师尊时,还有点局促,他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躲在门后面,只拿一双澄澈明亮的黑眸凝视着晏离舟。
“哈哈小师弟,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成天吵嚷着想要你的师尊吗?泷月君都站在你面前了,你怎么反倒怕了?”
“怕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你躲在这里,小心泷月君跑了哦!”
“去,你那是什么胡乱比喻?别在外面丢了无尘宗的脸。”
无尘宗规矩松散,门内弟子们相处融洽,平时爱凑到一起打趣,就算无尘仙尊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几名弟子推着还在犹豫的顾十九,晏离舟担心他们的阵仗吓到眼前的少年,开口打散了众人。
“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是。”几人听命散了,晏离舟都发话了,他们没事也要去找点事情来做。
晏离舟笑笑,唤了仍在发呆的顾十九一声。
“十九。”
“师尊?”
顾十九双眼大睁,他像是才确定眼前的人是真的晏离舟。
晏离舟猝不及防,被飞扑过来的少年抱了个满怀,他微微一怔,而后才放松身体,任由顾十九抱着他。
顾十九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他的身高远远超过了晏离舟一大截,胸膛也比他宽阔,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圈在怀中。
晏离舟被无漾养得比一年前圆润,可在顾十九面前,他就像只被无尾熊家长抱住的小无尾熊,紧得不像话,还能听到少年过分激烈的心脏跳动。
他收了三个徒弟,小白从前不爱搭理他,阿祀又是个狼心狗肺的小骗子,唯独这徒弟最与他交心,像件贴心的小棉袄,但这也太黏糊了。
晏离舟咳嗽了声,轻轻推动顾十九的肩膀,顾十九有所感应,立马松开了晏离舟,他脸颊不知为何红了一片,晏离舟没太在意,从上至下扫了他一眼,夸奖道:“壮了不少。”
顾十九:“师尊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每天都有和师兄们好好修炼。”
晏离舟欣慰笑笑,顾十九抓着他的衣袖,急切询问道:“师尊,您刚才对丛霖师兄说的都是真的?您为何还要回去那鬼地方,您别去了,您真的要去那就把我也带上吧。”
晏离舟摸摸顾十九的脑袋,哄道:“我只是去处理余下的事情,等事情了结后,我自然会回来。”
顾十九隐约察觉到晏离舟在骗人,他锁住晏离舟的腰,这动作在别人看来是逾矩的了,正常的师徒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顾十九也门清,可自无漾半年的教化后,他越发控制不住对晏离舟的思念,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他更不想错过。
果不其然,晏离舟压根就没想太多,他象征性地推了下顾十九,发现没推动,猜测少年是在闹脾气,只觉得想笑。
晏离舟的笑容很快就收敛,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他暗暗使力推动顾十九。
顾十九还以为晏离舟是发现了他的小心思,他松开手,小心翼翼去观察晏离舟的神色。
只见晏离舟满脸正色,问他。
“十九,是你的本名吗?”
顾十九一愣,而后摇摇头,解释道:“流溯长老收我时,门下已经有十八名弟子了,我正好是第十九个,所以他们都这样叫我。”
晏离舟声音充满忐忑,问道:“那你的本名叫什么?”
顾十九:“沉戈,我叫顾沉戈。”
第70章
顾十九:“沉戈,我叫顾沉戈。”
晏离舟脸色瞬间发白,顾沉戈是这本书的男主。
明明之前就想好,无论如何都要避开无漾和顾沉戈的,兜兜转转他们还是遇见了。
顾沉戈看着晏离舟的脸色由晴转阴,几经变换,不经哑然。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何师尊听到他的名字会是这种反应?!
晏离舟不像初来时那般彷徨无措,他只用很短暂的时间便接受了眼前少年的身份。
他心中又多了一个疑问,如果无漾是带着记忆回来的,那么顾沉戈呢?
晏离舟仔细观察少年的脸庞,顾沉戈的眼神太过清澈,仿佛世间一切污浊都融入不了这双眼睛里。他曾在无漾的眼睛里见过这种纯真,却是无漾伪装出来骗他的。
都说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无漾虚伪到连眼神都能欺骗人的程度,那么顾沉戈呢?他会不会也是装出来的,刻意接近他,然后想要伤害他。
“师尊,您怎么了?”
晏离舟主动扯过顾沉戈的手腕,顾沉戈脸上的红晕还未来得及消褪,就见晏离舟神色凝重,抓起他的手替他把脉。
冰冷的指尖甫一碰上他的皮肤,顾沉戈的心跳漏跳了一拍,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传到身体每个角落,他害怕晏离舟窥见他的心思,可又隐隐期待晏离舟知道他的心思,这样他就可以捅破那层窗户纸,让晏离舟知晓,他对晏离舟,不仅仅只有师徒情谊。
晏离舟里里外外探查了顾沉戈身体一遍,没在他身上发现什么诡异的地方。
顾沉戈是只魔物,体内却清澈如明镜,他果然和他的外表一样干净纯粹,只是这面镜子有一块脏污了,晏离舟试图用神识钻进那块污渍中,却被顾沉戈下意识的防备给排除出去了。
千山月说那东西没有危害,那是顾沉戈的秘密。
谁都有秘密,晏离舟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兴趣,只要那秘密不会危害到他和他身边的人,晏离舟可以选择忽略。
晏离舟是现代人,他穿到这本书中已经够离奇了,无漾又是鬼王,他能掌管生死轮回,他带着未来的记忆来到这里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晏离舟很快就想通了,害怕有什么用,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不管顾沉戈是携仇而来还是另有目的,他照单全收,他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无论是恶意还是善意,结果他都欣然接受。
“师尊,我生病了吗?”顾沉戈等了半晌,见晏离舟神色松动,才敢发问。
顾沉戈这样子,对他非但没有敌意,还非常爱黏着他,怎么想都比无漾那变态要好得多吧。
晏离舟心里稍稍宽慰,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
朝漉在魇山潜伏了一年,体内鬼气太重,加之被荼弥咬了一口,虽然服了解药,可身体还是扛不住,需要静养一段时候。
晏离舟向千山月请教,想要给朝漉渡一些灵力缓解朝漉的疼痛,朝漉却拒绝了。
“你不难受吗?”晏离舟担忧问道。
晏离舟刚碰上朝漉的脉搏,朝漉状似无意地抽回手,淡淡道:“我无碍,你自己省着点吧。”
晏离舟:“我灵力多着呢,睡一觉就能恢复了。”
他这句话是实话,可听在旁人耳里怎么都不对味,朝漉听了果然翻了个白眼,更加拒绝晏离舟的靠近。
晏离舟又跟朝漉聊了两句,说着说着,朝漉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红伞,将它塞进了晏离舟怀里。
“这是阿雪的东西,从小到大他最宝贝你了,可惜我没有保护好他最爱的小师弟……”
朝漉像是在回忆以前的美好时光,唇边勾起笑,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倏尔冷淡下来。
“往后就让骨伞护着你吧,阿雪知道了也会开心的。”
晏离舟摸了摸伞面,他试图在那上面寻找到一星半点瀛朝雪的气息,却什么都感应不到。
朝漉:“我们现在出了魇山,日夜兼程赶回无尘宗的话,不管无漾多厉害,都攻不下师尊布下的十八重结界,离舟,你就别回去了吧。”
来时的路上,两人就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晏离舟不说,朝漉也没问,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晏离舟停下抚摸骨伞的手,摇头道:“我回去不仅是为了大师兄与小白,我答应了无漾会回去,如果不回去,他发起疯来谁都会杀。”
朝漉:“那你准备怎么做?”
晏离舟:“我现在没有后顾之忧,不能杀了无漾,那至少也要让他重伤,让他短时间内都不能再出来祸害别人。”
他不是真的泷月君,不能确信能百分之百发挥出泷月君的力量。
千山月也说过,全盛时期的泷月君才能跟无漾抗衡,他能做的只是拼尽全力。
“你又不想杀他了?”身旁传来一声冷笑。
朝漉走到晏离舟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姣好的容颜被戾气浸染得更加艳丽,他周身气势冷冽,放以前,晏离舟绝对会被这副模样的朝漉吓到。
“你确定你能下得了手吗?”朝漉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晏离舟被他冷漠的视线扫视,心中突然升起了一抹心虚,他眼神游移,回答道:“我可以。”
朝漉扬起一抹讥笑,冷厉道:“离舟,你果然还是从前的你,即使有点长进了,骨子里却还带着无用的悲悯。”
晏离舟不懂朝漉这话里的意思。
朝漉不等他发问,就微微俯身,视线与他齐平,强势的压迫逼得晏离舟不敢忤逆他的话。
朝漉:“你的眼睛里虽然有仇恨,可也有对无漾的喜欢,离舟,你还喜欢他。”
晏离舟一怔。
朝漉继续道:“我知道你和无漾的事情,也知道你心慈手软的坏毛病,无漾对我来说是敌人,对你来说却是朝夕相处整整一年的爱人,你出手时难免会有顾忌,你既已下定了决心,下手的时候就决不能犹豫,你要杀了他。”
最后一句话朝漉加重了语气,晏离舟抬眸回视朝漉。
朝漉瞳中已然被强烈的仇恨所占据,还带着丝丝癫狂,以及一些熟悉的气息,像是晏离舟当初深陷心魔之中,怎么也化解不了的执念。
晏离舟:“二师兄,你怎么了?”
这不是他认识的朝漉。
朝漉答非所问,他抓住晏离舟的双肩,一字一顿重复道:“离舟,为了阿雪,为了小白,你要杀了无漾,你必须杀了他。”
*
无漾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中他跟在晏离舟身后,陪着他攀登北苍山,他无法阻止晏离舟的一意孤行,晏离舟那几番肺腑之言一遍遍盘旋在他耳边,每个字都宛如利刃,搅弄着他的心脏。
恍惚间,他看到晏离舟晕倒在狭窄的山洞里,他心急如焚,晏离舟不能这样睡下去,在这极寒的地方,没人照顾,闭上眼睛后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无漾上前想要触碰晏离舟,手伸到一半却忽然停住,向来恣意妄为的他突然不敢动作了。
他曾无数次去牵晏离舟的手,不是被有意避开,就是被狠狠挥开。
他害怕,晏离舟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也会挣扎着坐起,视他如蛇蝎。
无漾没有思考很久,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晏离舟潜意识中最想依附的家伙,千山月。
无漾用滚烫的剑柄擦碰晏离舟的脸颊,晏离舟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与热源,本能就将他搂进了怀里。
可惜寒剑没有手脚,不能回抱住晏离舟。
晏离舟发着高烧,他抱着无漾说了许许多多的胡话,起初是无漾没听过的名字,听不懂的话,后来变成了瀛朝雪、朝漉与千山月,甚至连顾十九的份都有,独独没有他。
无漾难免觉得不甘,他耐心安抚着晏离舟,在心里埋怨晏离舟,都说人在将死之前想到的都是自己最在乎的人,可晏离舟心心念念的人里没有他。
直到有眼泪滑过剑身,无漾才猛然抬头。
晏离舟眼睛半睁,泪水模糊了瞳孔中的倒影,他抽抽鼻子,乍然间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将满腹的心酸难过全都吐了出来——
“我不想帮无漾采药了,他对我不好,我为何还要帮他?爱谁采谁去采吧……”
“刚才那几跤快摔死我了,我一定是想不开了才来这种鬼地方,他痛就痛吧,他对我不好,我为何还要帮他?”
“那个坏胚死就死,关我屁事,他这么欺负我,我才不要原谅他了。”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
这是将心中所有的埋怨都倾泻出来了,压抑那么久,却只在这把蠢剑面前才敢说吗?
无漾恢复原身,他跪在虚弱的晏离舟面前,他不再犹豫,伸手捧住晏离舟僵硬的脸颊,一个个如火般炽热的亲吻落在晏离舟的眉间、额上、鼻尖、脸颊……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晏离舟苍白的嘴唇上,他犹豫良久,明明是一低头就能触碰的地方,他却迟迟不敢动作,晏离舟知道了会生气吧,哪怕是做梦的时候侵犯他,他也会生气的吧?
可他就是要让晏离舟生气,不能对他笑,那就对他哭,对他发怒,总比无视他要好。
无漾缓缓低头,听到晏离舟细若蚊蚋的嘤咛。
“我明明想要避开你,为何你还会出现,是我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无漾如遭雷击,他更像是那个被冻僵的人,捧着晏离舟的脸久久没有回神。
无漾恍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满身,他剧烈喘息着,鬼魂哪会有呼吸与汗水,自从长了颗心脏后,他越来越像活人,他是被那场可怕的梦给生生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