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啼霜特别兴奋,他现在觉得自己简直无所畏惧,也无所不能。
难怪大人们都喜欢吃酒,原来吃了酒是这种感觉,他心里有些恍惚地想。
“喵呜~”方啼霜仰头挺胸,感觉自己实在是很有兽中之王的风范。
他在檐上晃晃悠悠地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在檐边上晃来晃去,只消一脚再出去一些,便要摔下去了。
“启禀陛下,各地送来的贡品皆已清点入库,易腐易坏的蔬果生鲜,一部分送去了各宫主子宫里,一部分则送去了尚食局,还剩下的便按着朝中官员品级,一应赏了下去……”
这掌事公公话音未落,却见轿辇上的皇帝似乎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他顺着裴野的目光看去,便瞧见旁侧房顶琉璃瓦上,一只小猫儿正在摇摇晃晃地走着浪步。
那小狸奴穿着一身大红袄子,头戴一个绣工精致的老虎帽,乍一看是喜气洋洋的,再一看,还有几分憨态可掬的味道。
但这步调走的实在是很危险。
“双儿主子?”他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然而走在房檐边上飘飘然的方啼霜却被他这忽然的一声惊了一下,身下步子一缓,半边身子都往外踏空了。
“喵呜!”伴随着一声凄惨的哀叫,方啼霜一时什么也没抓住,直接就从房檐边上跌落了下去。
他变成猫虽然不久,但好歹也摸索出了一些经验,于是很快在空中一翻动,试图让四只爪子先落地。
不料这么一翻,他竟然就径直翻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瞧见方啼霜跌落下来的动静,裴野身侧的宫人们旋即蜂拥上前,但谁也没能预料到,这小猫儿竟会这么刚好地落进裴野怀中。
那要是先圣人,此举必然能叫他乐开花了,可眼前这是新帝,这宫里谁人不知道他最厌猫,连根猫毛都看不得。
宫人们忙垂首屏吸,已然是做足了要跪地谢罪的准备。
而此时的方啼霜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他便落入了一个单薄却很有力的怀抱之中。
他猛地抬头一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而后怔楞了好半晌,这才认清面前这位身着锦衣华服的人究竟是何人。
这人可是裴野!
方啼霜顿时清醒了过来,醉意消了大半,连身后的一丛猫毛都嗲了起来,在裴野怀里一动,便是噼里啪啦地响。
裴野:“……”
这毛都炸到他手了。
方啼霜看着目光冰冷的裴野,越想越害怕,总觉得自己这条小命很可能就要不保了。
与此同时,他忽然福至心灵,急中生智地对着裴野来了一声:“汪!”
他原想学装大虫学老虎叫,但他寻常只听阿兄阿姊拿那大虫的名号来吓唬他,却不知这兽中之王是如何叫唤的。
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假装自己是只犬儿,毕竟他只听说过裴野厌猫,却没怎么听说过他不待见狗,所以装犬儿还是要安全些。
但裴野只是看着他,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方啼霜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试探性地叫唤了几声:“汪!汪汪汪?”
虽然你讨厌猫,但我现在是狗,方啼霜心里很害怕地碎碎念道,可千万别砍我的脑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用两只前爪护住了自己可怜的小脑袋——虽然带上老虎帽后,他的脑袋实在也说不上是小了。
然而下一刻,他便瞧见眼前这位向来是一脸冷淡神色的小皇帝,嘴角忽然微不可见地向上抬了片刻。
那笑意转瞬即逝,还没等方啼霜回过味来,那笑容便已经消失了,快的像是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裴野身侧的掌事公公满脸推笑,试图缓和气氛道:“圣人今日一出门便接了一只喜气洋洋的小猫儿,这想必也算是中了头彩,今岁定然是政通人和、海晏河清的一年。”
说完他便要伸出手来,小心翼翼道:“圣人将那小猫儿给奴婢吧。”
裴野并没有动,只是道:“既是头彩,孤又怎么好拱手让人?”
他今日瞧起来心情挺好,那掌事公公本就是个人精,虽然新官上任,但到底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哪里会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话。
他忙做出请罪的模样,而后赔笑道:“圣人说的极是,是老奴糊涂了。”
说完他见裴野眉目间未有怒意,于是便稍稍放下心来,转身道:“起驾——回宫——”
这一路上,方啼霜都缩头缩尾的,在裴野怀里,他如坐针毡,心里苦不堪言,但面上却一动也不敢动,只得一脸乖巧地木在他怀里。
他身上那股熏香一阵又一阵地往他鼻尖钻去,方啼霜发现自己莫名还挺喜欢闻嗅这个香味的,如果这人不是裴野的话,他大概会恬不知耻地往他衣袖里钻。
可惜他是皇帝,方啼霜即便是有滔天的胆子,也不敢和他这样耍闹。
“一会儿差人去猫舍里问问,是谁人给它喂了酒,”裴野的眉微皱,面上又浮起了那种冰冷又淡漠的嫌恶,“一身的酒气。”
身侧的掌事公公忙应道:“是。”
方啼霜耳朵尖一颤,生怕猫舍里的宫人们因他而受罚,这才弱弱地唤了声:“喵呜~”
这事和他们没关系。
可惜裴野不是婉儿,和他丝毫没有默契,更别说能听从他的语音语调里猜测他的意思了。
“叫唤什么?”
他一开口,方啼霜莫名又犯了怂,把嘴一闭,又不敢动了,继续做他那只四肢僵硬的木偶猫。
一直到皇帝的轿辇停在了大明宫的正堂之前,裴野将他抱进殿内,而后稍一俯身,将他放下了。
方啼霜落了地,这才敢偷偷摸摸地背着他舒展了一下筋骨,等裴野一回头,他便又僵住了。
正堂里烧着地龙,又点着熏香,一进殿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方啼霜顿时便犯了困。
但那皇帝就在跟前,方啼霜现在连走个路都顺拐,就更别提打盹睡觉了。
好在那掌事公公很善解猫意地给他取来了一个小团蒲,方啼霜立刻爬坐上去,一脸的严肃和乖巧。
堂上的裴野仿若视他于无物,把他带回来了,但却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兀自在桌案上批起了奏折。
方啼霜心里无不悲伤地想思索,这皇帝究竟是几个意思?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他回去?
他在团蒲上蹲坐了半天,后足都蹲麻了,醉意又被烘了上来,整只猫又开始恍惚。
案边上的裴野无意间抬眸,却见不远处那小猫儿像是困极了,一下又一下地点着脑袋,然后又摇晃摇晃脑袋,强打精神地坐端正起来。
紧接着它又开始点头,再偷偷往他这里瞥一眼,然后很卖力地睁大了眼睛,证明自己没睡着,然而很快就又开始往复方才那几个步骤。
裴野觉得有趣,不知不觉便盯着他看了许久。
等下一次再抬起眼的时候,他发现那小猫儿已经用五体投地的姿势睡着了。
裴野看向身侧的掌事公公:“椿烨。”
“老奴在。”戚椿烨一躬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地上凉。”裴野只说了这么一句。
但戚公公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先是轻手轻脚地将那小狸奴挪到了团蒲上,而后又找来了一块小绒毯盖在了它身上。
见堂上那皇帝不再开口,他知道自己意会对了,忙又退到他身侧,仔细候着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ps:现实中小猫不能喝酒,此处是为了剧情需要,请有猫的朋友们管好自己的小猫。
————
感谢各位阅读,喜欢的话记得收藏评论呀~
第十六章 “秦太医说是吃太撑了。”
方啼霜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大敞着肚皮,头顶上的天花板和他印象中那个的形制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他心里一紧,顿时从那猫窝里站了起来,然后迅速四下张望了一圈,果然,这屋子不是他原来在猫舍里住的那间。
这间屋子比他原来住的那间还要大得多,也更要暖和一些。
方啼霜上一刻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不慎落入裴野怀里的时候,现在着实是脑子空空,根本不知道在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了虚掩着的门边,然后悄悄露出了半只眼睛,暗中观察了一番。
紧接着他便发现,原先猫舍里和他亲近的那些人几乎全在这院里,离门最近的婉儿一眼就瞥见了他缩在门缝里的小半张脸。
婉儿身着一件粉白相间的新衣裳,清秀的面颊上浮上了一抹笑意:“终于醒了?您可睡了有大半日了,再睡下去天都要黑了。”
方啼霜怔楞了半晌,心说好家伙,他们怎么忽然一下子就全都搬家了?在他睡着的时候,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迟疑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试探着问了婉儿一声:“喵?”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儿?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婉儿又笑了笑,上前将他抱了起来,而后解释道:“圣人今晨差人来猫舍问话,说是谁喂您吃了酒,咱们这些人都害怕极了,可着实是没人敢喂您吃酒。”
“后来那掌事的戚公公也查到了,原是玉酿阁里的宫人看管不善,叫您误闯了进去——几个时辰前奴婢也请秦太医来为您看过了,说是没事,只是吃醉了酒,睡上一阵儿便好了。”
“紧接着上头又传来消息说,圣人感您救驾有功,故而升您为御前猫奉笔,往后您就在御前侍奉着了。掌事戚公公挑了咱们猫舍里头几个伶俐的宫人,也一应是升官加俸,全挪到这大明宫里来伺候您了。”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正在扫雪的泽欢就蹭上前来恭维道:“咱们婉儿姐姐……呸,如今该叫婉儿姑姑了,托猫主子的洪福,咱们这些人呀,全都往上升了一级,月俸也多了不少。”
方啼霜:???
他听得实在是云里雾里的,皇帝不是讨厌他吗?那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搁在这大明宫里?
难不成……他是个自虐狂?
还没等他思量清楚,方才正在干活的宫人们听闻动静,一应放下了手中的活,朝他这里围了过来,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朝他道喜。
方啼霜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喜在哪里。
直到宫人们为他送上了他今日份的哺食,方啼霜才知道宫人们的喜并没有道错。
眼前这……摆满一矮桌的餐盘,说是满汉全席也不为过,但是他一只小猫,真的需要吃这么多东西吗?
这也太铺张……方啼霜被边上的泽欢撺掇着吃了两口,而后他的双目顿时一亮,这也太好吃了吧!
一点也不铺张浪费,他们小猫就得吃这么多才行!
方啼霜吃的很欢喜,秉着绝不浪费的原则,他愣是将面前矮桌上的食物都吃了大半,最后是实在咽不下了,这才罢休。
等到婉儿推门进来的时候,才发现方啼霜已经撑得走不动路了。
她心里一慌,双儿从前用膳从来是很节制的,并没有这种吃不下了也要硬塞的坏习惯,所以她便也没有一直盯着它进食。
婉儿蹲坐下来,很小心地按了按方啼霜顶起来的猫肚子,触感硬邦邦的,一看就是撑得不能再撑了。
“肚子疼不疼?”婉儿关切地问,而后又心疼地责备道,“怎么饿死鬼似的,往前没来这儿的时候,我可也没短了你吃的喝的。”
“喵呜~”方啼霜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他也不是故意把自己吃撑的,可从前饥一顿饱一顿的穷小孩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把整个皇宫里的食物,都搬回家去给亲人们也尝尝。可是这怎么想也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儿,哪怕他是一个能变成猫的凡人。
婉儿也不指望他能听懂自己的责备,只盼着他这次难受过了,便会自己学乖。
往屋里张望了半天的泽欢听闻动静,推门进来问道:“主子怎么了这是?”
“快再去请秦太医过来看看,”婉儿忙支使他道,“主子想是吃撑了,我只怕他真撑坏了肚子。”
泽欢好奇地上前,也想摁摁方啼霜的肚皮,但却被他一爪子拍开了。
“喵!”方啼霜对他凶道。
“怎么就许婉儿摸,不许我碰?我年前给您搭秋千、搭爬架,对您千依百顺,您怎么还这么对我?”泽欢撅了撅嘴道,“您伤了我的心,往后我便再不陪您耍闹了。”
方啼霜很高傲地朝他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对此求之不得。
婉儿白了泽欢一眼:“你和他一只小猫儿置什么气?还不快些去请秦太医?”
泽欢朝婉儿做了一个鬼脸,然后道:“知道啦,我这就去。”
不多时,秦太医便又提着小药箱来了。
“这才别了几个时辰,又是怎么了?”秦太医笑道,“院里的人还说呢,说秦太医不如直接在猫舍里置间屋子,也省得跑来跑去的。”
婉儿有些无奈:“可不是这么说吗,睡着醒着都不安生,自从上回……猫主子昏了一次之后,醒来便愈发淘气了。”
秦太医顺着她的话头打趣道:“想来是昏通了灵窍,现在竟还知道吃酒了。”
婉儿忍不住笑了笑。
秦太医上前一步,然后半蹲下来,给方啼霜翻来覆去地仔细瞧了瞧,接着他便对婉儿道:“双儿主子并无大碍,只是须谨记,下回可不能再让它这么吃了。”
婉儿忙点了点头,然后问:“那就让主子这么躺着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