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还有一只小猫,便是你的同胞兄弟,和你长得真是像极了,但后来它不知怎么便夭折了,先圣人伤心不已,便给您赐了名,唤作双儿。”
婉儿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围上了那件小披肩,这小披肩下头点着短短一圈金丝穗,衬得这小猫儿更贵气了。
“咱们双儿可真好命,这宫里有谁能穿上有先帝亲绘图样的衣裳啊,”婉儿语气里有些羡慕,“下辈子我不如也做只狸奴好了,当猫儿可比人活着要舒坦。”
方啼霜穿着那小披肩,在院子里闲逛了几圈,他已经很久没穿衣裳了,如今忽然套上一个小披肩,竟然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就在此时,猫舍外头忽然传来了陌生的人声。
婉儿迎了出去,然后朝着那衣着贵气的宫婢行了一礼,“丹碧姑姑,您怎么来了?快往里边请。”
方啼霜下意识竖起了耳朵,丹碧姑姑他是认识的,乃是云太妃宫里的一等宫女,上次他去云太妃那蹭吃蹭喝的时候,就是这位姐姐给他端来了鱼糕。
丹碧走进猫舍,在院里的石桌边坐下了:“我是奉了太妃的旨意过来的。”
婉儿给丹碧倒了一杯才沏好的茶水:“不急说,姑姑先吃口茶。”
丹碧喝了口茶润喉,这才又道:“太妃昨日提起说,近日总不见双儿过来,甚是想念,于是今日便命人做了好些双儿爱吃的糕点饼干,又差我过来接双儿过去。”
不远处的方啼霜才听见“糕点饼干”这四个字,便朝她们这儿跑了来,也不等婉儿招呼,他便腆着脸跳进了丹碧怀里。
“咦,双儿这尾巴是怎么了?”丹碧疑声问。
“是昨夜让人打了,”婉儿回答道,“叫太医来瞧过了,说是不严重,今早一起来便又能活蹦乱跳了。”
丹碧又问:“让谁打了?”
婉儿于是简要地和她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说完她又对丹碧说:“姑姑快些带双儿过去吧,别让云太妃等急了才是。”
“那我这便带双儿回去了。”
方啼霜临出门时,婉儿又嘱咐了丹碧一句:“姑姑,仔细双儿的尾巴,别让它玩闹太过了。”
丹碧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方啼霜其实挺乐意往云太妃宫里去的,她那儿好吃的多,云太妃也很温柔,时不时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但是云太妃住的那地方实在有些远,方啼霜有时候即便是贪吃,也总懒得过去,而且总去太妃那蹭饭,方啼霜觉得也不太好。
不过今日不一样,今日有人抱着他走,并且还是云太妃亲口要他过去的。
到了太妃宫里,倚坐在软塌上的太妃一见他,便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打趣他道:“哟,这是谁家的小猫呀,怎么这么漂亮?还穿上新衣裳了?”
方啼霜从丹碧怀里跳下来,缓步走过去,在太妃垂下来的手心里蹭了蹭。
云太妃见方啼霜尾端缠了白纱,便询问道:“本宫才刚听人说,双儿昨夜让一个小哥儿给打了?”
丹碧忙应道:“奴婢听那照顾双儿的婉儿姑娘说,打双儿主子的小宦官原姓曹,进宫后让杨公公改了个名,现如今叫鸣鹤,当初被双儿一脚踩没的那小童便是他小弟。
“这也难怪了,”云太妃说道,“他也是可怜,要不是借着杨松源的光,何止只打他十板子?”
说完她又抱起了方啼霜,嗔怪道:“你呀,万事小心些,误害了他小弟已是造孽,何苦再去招惹那没了小弟的可怜孩子。”
云太妃捧着方啼霜的面颊揉了揉,话音一顿,而后偏头问身侧的丹碧:“唔……鸣鹤这名字听来怪耳熟的。”
“回太妃,上回给咱们宫里送新鲜梅花来的就是他,您那时还夸他伶俐,要招他来咱们宫里伺候呢。”
云太妃:“对对……”
她微微叹了口气:“可惜了,那孩子是杨松源的人,终究是要到太后宫里去的。”
方啼霜听她们提起自己的阿兄,好容易才缓过来一些的情绪,顿时又低落了下来。
好在一个小宫婢很快便将小厨房里已经准备好了的糕点饼干端了上来,想是才刚出炉不久,方啼霜将一块鱼糕咬进嘴里的时候,能感觉到那上头还带着几分温热,和太妃的手心一般暖。
“奴婢适才在路上听说,今日退朝后,圣人将咱们怀亲王留下来说话。”
听这小宫婢说完,云太妃的眼角微微弯了弯,面上浮起了几分笑意:“想来待会本宫的逸儿还要过来用饭——吩咐下去,叫小厨房今日多备些好酒好菜。”
“是。”那宫婢应声道。
云太妃的心情显然比方才还要更好些,她一边给方啼霜喂点心,一边逗他玩,转眼便给他喂了小半盘点心下去了。
“都吃了这么多了,”云太妃轻点他脑门,笑道,“再吃下去,小猫肚子都要撑破了。”
方啼霜在她腿上打了个滚,然后合上两只猫前爪,对着太妃拜了拜,看起来是还想再吃几块的意思。
云太妃被他逗乐了:“又撒娇,你这小狸奴,真是馋得无法无天了……”
与此同时,一个小宦官忽然跑进来通报道:“太妃,圣人同怀亲王来了。”
云太妃心思微动,忙将方啼霜放下,然后从软塌上起身,亲自出门去迎。
方啼霜一听是裴野要来了,心跳错了一拍,连忙叼起一块鱼糕,随即从软塌上跳下,毫不犹豫便打算跑路。
但他才刚想踏出屋,却见那身穿黛色常服的裴野,和他身边那看起来比他要矮上半个脑袋的淮亲王已经在往这屋里来了。
而且他们身后跟随着的宫婢内宦,都快把这院子堵得严严实实了。
只要他一踏出门去,便一定会被他们瞧见。
方啼霜不敢动了,于是只好又折了回去,跳上软塌,掩耳盗铃地把脑袋埋进了那软塌上的隐囊之中。
第九章 “你难道不想生一窝小猫崽吗?”
等裴野不徐不疾地落了座,云太妃和怀亲王才跟着随之落座。
“陛下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来到本宫这儿来了?”云太妃手法温和地将方啼霜从身后的隐囊中拽了出来,而后安抚似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裴野吃了一口宫婢奉上的牛乳茶,而后道:“自孤登基以来,因政务繁忙,还未曾有机会来太妃这里看看,正巧今日阿逸也在,孤便随他一道过来看看。”
“劳陛下记挂,本宫荣幸之至。”
裴野的目光徐徐然落在了云太妃怀中的那只小狸奴身上,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他小披肩上的刺绣图样上。
“欸,这不是阿爷从前挂在书房里的那副画吗?”怀亲王先他一嘴问道,“怎么被穿在了这小狸奴身上?”
云太妃笑了笑:“想是先帝在世时给双儿定的衣裳,本来那画画的也是双儿。”
说完她大概觉察到了方啼霜的紧张,因为他的脑袋从他们进屋起似乎就没动过,硬生生把自己凹成了一只玩偶猫。
云太妃于是很善解猫意地把方啼霜递到了丹碧怀里:“带双儿上外头玩儿去吧。”
丹碧颔首应道:“是。”
说完她便将方啼霜抱到了屋外的院子里,正要带他去别处耍闹的时候,忽然有个宫婢迎上前来。
她似乎是怕里头的人听到,脸上着急,但嘴里还是刻意压低了嗓音:“丹碧姐姐,小厨房里人手不够,那几道特色菜也只有您做的好,这会儿大家伙都着急呢,又生怕怠慢了陛下,惹得陛下怪罪。”
丹碧思忖了片刻,便将方啼霜放在了廊檐下:“猫主子,您先再这儿自个玩一会吧。”
方啼霜喵了一声作为回应。
可丹碧还有些不放心,毕竟这屋里头的可是皇帝,谁都知道这新帝不喜欢猫狗畜生,万一双儿贪玩又闯进屋去,惹恼了皇帝,他们这儿谁都担待不起。
正当她犹豫之际,那屋里头忽然又出来个人,丹碧回头看去,发现是怀亲王。
怀亲王朝她们这走了来:“丹碧,你们哪儿去?”
丹碧解释了一下,怀亲王一撇嘴,然后道:“让双儿留下来陪本王吧,要不本王要闷坏了。”
丹碧当然很乐意,交代几句后便跟着那小宫婢离开了。
方啼霜和这怀亲王半点也不熟,比起亲近他,他更愿意自娱自乐。
于是他背对着怀亲王,轻手轻脚地朝着那廊檐下、石椅上停驻着的一排小麻雀走去,可谁知那看起来就讨人厌的怀亲王竟也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笨手笨脚的,脚步声太重,还没等方啼霜接近那群鸟儿,他便把麻雀们都吓跑了。
方啼霜愤怒地回头:“喵!”
你做什么!
怀亲王一耸肩:“不是我吓跑的,别瞪我。”
他顿了顿,然后又理直气壮道:“而且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只小白猫,干干净净的,要是捕杀了麻雀,嘴角沾了血,便不好看啦。”
方啼霜很想白他一眼。
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到底是只猫的缘故,这导致他每次瞧见鸟儿、蝴蝶……但凡是长了翅膀的,他心里都会冒出捕猎的本能,不过他即便是捉住了,也不真吃,就是满足一下这种心里欲|望。
毕竟他是吃人的粮食长大的,这种食物实在是下不了嘴。
“到我这儿来,我就给你好吃的。”怀亲王见他不动,还朝他吹了一声口哨,“快些过来。”
方啼霜莫名有点嫌弃他,要说为什么嫌弃,大抵是因为他的长相兴许是结合了父母之所短,不仅和裴野瞧着不像是兄弟,还很有些贼眉鼠眼的味道。
方啼霜不动,还背对着他往院里走去,怀亲王也不恼,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趁着他放松警惕,忽然跳将上来就要摸他尾巴。
方啼霜立即跳了起来,迅速逃开了。
“尾巴伤了?”怀亲王注意到了他尾巴上缠着的白纱布,但没注意到方啼霜的抗拒,“不让摸尾巴,但摸下屁股总成吧?”
“……”方啼霜简直被他的不要脸震惊了,光天化日之下要摸人……呸,猫的屁股,这成何体统!
关键是他还长得不好看,也不讨人喜欢。
这怀亲王说到做到,立刻便又追上来要摸方啼霜的猫屁股,方啼霜此时实在很想给他一爪子,但又想到他的身份尊贵,并不是他一只小猫能惹的起的。
于是他只好忍住了,只跳开去,把屁股和尾巴怼在了墙上,誓死不肯让怀亲王的咸猪爪得逞。
怀亲王看他这般作态,忍不住便笑了笑:“你这小猫,知道本王是谁吗?一下都不肯给我碰,嗯?”
方啼霜恶狠狠地朝他一龇牙:“喵!”
呸,变态!
“给我摸一下,我就送你一袋小鱼干,怎么样?”硬的不行,怀亲王又开始来软的。
可惜方啼霜并不肯买账,他依然龇牙咧嘴地凶道:“喵!喵!喵!”
谁稀罕你那破玩意!
“清蒸鲈鱼如何?”
“喵!”不要!
“唔……这么挑剔呀?”怀亲王认真思忖了一会,然后忽然露出了一张猥琐的笑脸来,“那本王给你物色只漂亮小公猫如何?”
方啼霜:“……”
这宫里谁都知道双儿是只小公猫,虽然这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怀亲王有可能不知道,但方啼霜还是很生气。
他不想再搭理他了,眼前这位怀亲王看起来分明和他阿兄一般大,竟然还这么不稳重,真是一点也比不上他阿兄。
方啼霜转身又想跑,但这回却被那怀亲王一把捉住了,他坏笑道:“怎么?都不想要啊?没道理啊,你难道不想生一窝小猫崽吗?”
方啼霜此刻要是人,估计已经啐了他一脸了。
可惜他现在只是只小猫,那怀亲王将他扣在怀里,弄得他挣扎不得,于是只好认命。
“不许再跑了,陪我待一会儿吧,这宫里一点也不好玩,他们说话从来都不让我听,真无聊。”怀亲王小声抱怨道。
一人一猫就这样在方才那间屋子的隔壁间外的廊檐下坐下了。
方啼霜一边耳朵听着怀亲王压着嗓音的抱怨,一边听着屋内裴野和太妃轻微的交谈声。
坐在这里的怀亲王听不到,但他可以,这种细微的声响更让他忍不住去细听。
“已经过去太久了,本宫……早就记不得了,”云太妃低声道,“那时陛下还在牙牙学语,绮月那时候也圣眷优渥,刚怀上第二胎,先圣人便进封她为贵妃,可她出生低微,策为贵妃,实在逾矩,先帝此举,引得后宫众人不满……”
“太妃的意思是,当年谁都有可能是害死贵太妃周氏的凶手?”
云太妃:“本宫当年自从怀上了阿逸,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哪里会知道什么凶手不凶手的,兴许确实只是场意外吧。”
“本宫老啦,”云太妃又道,“近来想做个香囊,都看不清针线了,还是不折腾自己了,不如颐养天年的好。”
裴野的声音很久没再响起。
只听云太妃忽然又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陛下新继大统,朝中诸事纷杂,难免有疲乏之时,不如嘱咐宫人在陛下香囊之中添些樟脑草,提提神也是好的。”
“多谢太妃挂念。”
外头的方啼霜听得云里雾里的,虽能觉察出两人对话里的不对劲,但却并不能懂。
算啦,反正是和他无关的事,他要听那么懂干嘛?
“下雪了,你看,”方啼霜忽然听见怀亲王很激动的说,“今年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