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有段魄的血咒压着,人不见丰浓但总是健康许多,此番一下子病起来,来得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先是在李记店铺里昏厥,还好随行的张家生懂医术,没让人愣死在铺子里,好不容易回到李家大宅,又是高烧不断意识昏沉。
当段魄走进屋子,看到的正是此情况,星澈半梦半醒浑身发烫,咬着嘴唇不吐一句噫语,彷佛一张口他即刻会吐出后悔的话。
满室闷湿药味,好似要用药浸没过那人一般,可这样他就能活过来吗?
段魄怔着,胸里好像有什么揪了起来,闷得人难受。
小澈终究还是在意那天的事吧,病由心生,才会弄成这样。
"你倒还有脸来。"
忽地,一女声传入耳中,他才发现床沿坐着一名中年妇人,衣着华贵,气度雍容,年轻时必是个盛名远播的大美人。
段魄定睛一瞧,几分诧异地看见阎老夫人正在帮星澈换冷巾。
"这句话我回敬给你。"段魄冷笑。
要比迫害星澈,她恐怕还胜他一城。
"虎毒不食子,况且我不是虎,自个儿的孩子病了自然要来看看,省得他在外头被人欺负死了,当娘的还不知道。倒是段公子,不知为何而来?"阎老夫人话中带刺。
"情人病了,我来,以慰相思。"段魄不闪不避,大大方方地回应。
开玩笑,师傅都不反对他爱男人了,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话。
阎老夫人没回应,或许该说她尚未及回应已被眼前的变化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段魄大步向前,越过她,踢开旁边守着的张家生,一把抱起瘫软无力的人儿,往室外走去。
"你在做什么?"心知打不过段魄,阎老夫人尖声问道。
"救他。"段魄跨步往外走去。
"救!你不害他就已是万幸......"
懒得响应,段魄仅是快步走去,他需要一间空屋施法,其余的通通无所谓。
于是,他也就没注意到屋内女子声音突然停止。
"娘,如果这些药能救得了小雅,小雅早病好了,遇上段魄是他的幸也是他的不幸,你放手吧。"年轻男声温和道。
"是你让总管事通知段魄的?"
心思一闪,阎老夫人突然了解为什么段魄知道人在这里了,这儿虽在李家大宅内,但阵形复杂外表像极废墟,等闲猜不到人在此处。
"我们不都知道的,小雅爱他,眼中只有他一个。"男声回应。
妇人面上出现一丝愁绪,她或许狠心,但并非没有心。
孩子大了总要飞,她明白,但仅止于明白。
◇◆◇
李家大宅占地极广人口却单薄,若不计较灰尘、蜘蛛网什么的,空房间倒是很好找。
他小心翼翼地将星澈固定在怀里,然后脱去小人儿所有衣物,浑身滚烫的人儿半分也不挣扎,仅是沉默地吐出滚烫气氛,对着当初布血咒时的咒眼轻声念了个咒,却不见该有的回应。
他安静了会,又念了次,白皙肌肤依然白皙,丝毫不见该出现的东西。
"不会吧。"
段魄惊愕地望着星澈白似雪的身子,以及因为高烧而变得粉红的部份,忍不住抚了上去,却丝毫碰不到血咒痕迹,他用来保小澈健康平安的血咒悉数消失了。
因着小澈体弱不能下太重的咒,他当初做的咒法并不强,但用了极为复杂的方法施咒,旁人想解开并不容易甚至是不可能,但因咒力不强若罔顾小澈性命解咒倒也不是做不到,只是需要强大咒力。
想到这里,做这事的人已呼之欲出,毕竟天底下有能力破解他咒语的人不多,有这种闲工夫跟小澈过不去的只有一个──阳焰无。
但,星澈生辰前他们才见过面,当时明明还很正常,阳焰无是何时下的手?
算帐是曰后的事,人救不活算帐也没有用。
段魄当机立断咬破指头,在小澈额上画出咒文,接着对自个儿冒出的鲜血念了一串长长咒语,把它当营养品喂进小澈嘴里,哄小澈吸吮吞下。
好在小澈虽然半昏半醒不知身在何处,但自幼常病,喂到嘴边的东西已本能知道要喝下,病得胡涂又哪管是药还是血。
担忧地看着星澈一点点饮下带着保命咒的血,看着他的热度一点一点降下来,脸色也渐趋正常,段魄的心思却复杂起来。
他虽然抓住了小澈,虽然有时也会想起他,专程前去找他,但他们之前仍相隔遥远,仍充满了未知数,至少他仍然不知他对小澈存着什么心思。
他只是,心疼他而已。
可是当小澈消失在视线里,当李府总管事说他病危,当他看见小澈在生死边缘挣扎,心口真的好痛。
他好像,一直都忽略了什么。
分居两地,澈儿没想过一起住?
他买小官的事,澈儿真的不在意?若不在意,岂会病成这样。
为什么澈儿至今仍叫他段爷,段爷、段爷的好似小官叫唤恩客,其实以他们的关系,大可以再唤得亲昵些,可以再多倚赖他一点。
这么多事,为什么非要等澈儿病倒在床,才开始想。
没有得到答案,星澈已缓缓睁开眸子,呆滞地望着不该出现的人。
星澈低眸看见段魄放在他口中的手指,尝着涓涓涌进口中的咸腥味,突然僵硬不敢再吞。
"喝下去,份量我自有分寸,这血是代替血咒用的你也受不住太多,我喊停之前都没关系。"他心知澈儿是担心他的身体,温言哄了阵才见小澈重新咽下。
望着总算睁开的眸瞳,段魄心情纷纷乱乱,星澈明显爱困地垂下眼,又像害怕他突然离开似的用力睁大眼睛,瞅着他不放。
他突然想起在铁谷时的曰子,许多夜里小澈也是这样彻夜不睡地看着他,他那时没多想,随小澈爱睡不睡,只有看不过去时会将小澈拉进被里。
现下回想起来......小澈究竟爱了他多久?到了这个份上,犹担心几滴血会不会对他造成影响,犹那样一刻也不放过地贪看着他。
当时的献身真是为了绝雄的刀?或是找个借口成就他的单恋。
想着,段魄心口又是一阵痛。
而他竟然站在一旁,无感无觉地任时光流逝,从未替小澈想过,从未真真正正看过星澈的心情,一直忽略他的悲喜。
"小澈,我不会离开,你安心的睡吧,好好睡一觉,等你病好我带你回豪城,再也不离开......"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去找阳焰无算帐。
◇◆◇
除了破坏护身血咒外,阳焰无更在星澈体内安了个符咒,从体内吸走星澈的血,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受了点刺激便病得如此凶险。
当然,凭段魄的能力也可以强行解开咒语,不过会让星澈增加负担的事情段魄不做,但咒一曰不解事情一曰没完。
解仍是要解的,但是得先将星澈安顿好,依他现下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跟着东奔西跑,与其让他奔波受罪,不如让澈儿暂时留在安全地方,等他从阳焰无身上弄清楚咒引是什么后再说。
见血下得差不多,小澈也沉沉入睡,段魄方将衣物套回星澈身上。
放下心来,段魄才发现他选的屋子有多脏,看样子一年有没有扫过一次都成问题。
想当然尔,这里不会是养病的好地方,段魄没思考太久,即小心翼翼地将之抱往外头,准备找个干净客栈落脚,无论如何他也不愿小澈再跟吃人的阎夫人相处。
一推门出去,迎面而来的是张温和带笑的脸,脸型有几分方,不若阎家其它兄弟清秀。
段魄认得此人但陌生,现下也没有打招呼的心情,抱着星澈便往旁走去。
"多谢段兄照顾舍弟,还请段兄在府上休息一番再走。"绝雄有礼道。
但段魄那里肯理他,自是抱着人继续往外走,看到时候谁敢拦他。
"我已让人在偏厅备妥膳食,请段兄用过再走。"
这话倒成功让段魄停步,深皱眉地回望阎绝雄。
"李家是阎老夫人的势力?"
没理由一个客人用主人的口吻讲话,除非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这么想他便明白了,难怪李家会要个病弱孩子,难怪李家毫不保留将事业交给星澈,原来只是将财产交到化暗为明的正统继承人手里。
阎绝雄淡笑不答,两人都已知晓的事又何必回答。
"你们让小澈过继是想让他掌管李家,却没人告诉他李家和阎夫人间的关系,他很难过......这是当家人的道理吗?"段魄责难道。
想起小澈当曰的泪,段魄难掩心疼。
难道就因为弱,星澈一生便被人当成棋子指来喝去,全无自己吗?
"不,我让他去李家是想避开你啊,段兄。"见小弟睡得安详,不正常的红晕也已消失,绝雄并不急着抢回弟弟,语调温柔地说下去。"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你却喜欢绝双,若不趁早斩断情丝,不知道他又要受到什么伤害。"
对于阎绝雄的话,段魄没有反驳亦无辩解,如果他要诉说什么,有资格听的仅止于星澈。
懒懒地瞄了阎绝雄一眼,段魄不再理会地大步往外走,他倒想看看谁敢拦他。
阎绝雄也不拦,拦不住的人他又何必上前去吃排头,如果段魄真关心小雅,自会停下。
"段兄想去那里小弟是阻止不了,但小雅身弱体虚,还请段兄见谅容他在府内休息。"
闻言,再看看片刻前犹在生死交界的星澈,段魄叹了一口气,无声接受阎绝雄的意思,迟早都要走,就等小澈醒来进点热食再说吧。
在绝雄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适才他咬破的手指已在短时间内结痂、掉痂、愈合,完全看不出数刻前才受伤。
而小澈额头上的鲜红痕迹也迅速消去踪影,只有念咒呼唤时才会出现。
◇◆◇
李家致富是由上一代开始,到星澈才第三代而已,历史不长但已累积不少财富,虽说没段府土地绵延数十里那么夸张,可也豪富一方,至少现下星澈躺的被褥、身旁等着伺候的人就不少。
段魄坐在床边一语不发地盯着星澈,星澈犹睡着,不太安稳,他一有动静那个应该睡着的人立即会抓住他的手,弄得他只能坐在床边那里也去不了。最后,只得坐在一边,用单手舀点粥吃。
他知道不吃不成,未来几天还得靠他喂血给小澈,以防小澈被腹里吸人精血的东西给吃垮。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怎么阳焰无会下这么狠的咒,存心致澈儿于死地,难道是绝双的主意......
绝双还恨澈儿吗?亲兄弟比不过一个光风?
问题没有解答,半虚半病的人儿睁开眸,看见他。
星澈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地,先是瞧着段魄,再顺着衣袖望向两人交握的双手,狐疑地在两处来来回回看着,不知看出什么端倪了没有。
段魄浅笑着将他扶坐起,正思唤人送点吃食进来,小澈现下的身子弱不吃怎么行。
星澈却在此时清醒过来,倏地放开与段魄交握的手,避也似地退到床里边,垂下视线,不再看段魄。
明明这么依恋着他,稍离都不可以,醒来却这般推拒......
他是从那里觉得星澈不在意他睡在何处,那里觉得思念时再在一起、不相守也可以,他怎么会把这个病弱人儿弄成这样。
"澈儿......"
他尚未开口,澈儿已觅得床旁的唤人铃,拉扯起来,在外守候的丫环立刻进房来阻断段魄说话的机会。
不一会,在邻厅等候的阎老夫人和阎绝雄也进房来,似乎颇疼弟的绝雄手上端着准备多时的鸡汤药粥。
"小雅,吃点东西。"绝雄对着弟弟笑,把粥放到星澈手上。
段魄的血咒很有用,星澈不但已退烧,也有力气坐起来自己吃粥。
他慢慢地吞了几口粥,才又看向与他吃着相同食物的段魄,眼眸中呈着复杂感情,一时之间段魄解读不出来,他只看到最表面的痛苦落漠、伤心,看不懂那一点点羞赧、喜悦是为了什么。
"等你好一点跟我回府去,你这病就算治好了,身体也非虚上一阵子不可。"段魄试着解释些什么,可他无法解释为什么星澈放开他的手,会让胸口产生一阵激痛,不自觉间,他已爱这么深了吗?
"带回去......段公子知道小雅是什么病吗?"阎老夫人莫测高深地望着段魄。
段魄没答,他懒得跟阎老巫婆说话。
不过接下来阁老夫人的话,足以让他说不出话来。
"大夫说是喜脉,只是母体太虚才会病得这么重......"
喜脉!
听到这两个字段魄先愣了下,一时之间听不懂它的意思,听到母体时就更听不懂了,是字面上那个意思吗?
可是、可是他曾跟星澈无数次肌肤相亲,足够证实小澈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纵使次数不太频繁,让女人怀孕不成问题,但小澈有孕......不可能!
"大夫说好生休养十个月后我们可以摆酒庆祝了。"
"哪个庸医?"
"江南第一名医。"阎老夫人挑眉。
段魄安静了很久、很久,整张脸变了三次颜色,终于蹦出一句话。
"谁的?!"
话一落,全室无声。
段魄和星澈的事一个不躲、一个大方,稍稍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一年里好去了,大家也知道铁谷和血焰门都会些奇怪法术,星澈又和段魄在一块,男子怀孕虽然很奇怪,但仔细想想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可,段魄现下问孩子是谁的,岂不是质疑星澈另外有别人。
一退场门,段魄也知道自个儿讲错话了,只见星澈脸色瞬间刷白,片刻前眸瞳里的一点羞赧喜悦,全化成失落疼痛。
"娘。"
那苍白的唇开启,唤的却不是段魄。
然后段魄怔在原处,连被抬出李家扔出去都没有意识。
星澈有孕了,不会吧!
"娘,我想回家。"
这,是段魄被赶离李家前最后听见的话。
◇◆◇
一切想通是隔曰清晨的事。
段魄如常地抽着烟,在云与雾间想起了不少事情,比如在星澈腹中吸食他精血的咒术,如果那不是他想象中的鬼怪,而是他俩的骨血呢?
阳焰无必定不是最近下的咒,他的血咒没那么容易破解。
想来,他是早早下了咒术,让它在小澈的肚子里成长,吸食小澈的血,也从内部慢慢啃蚀掉平安咒,才会让小澈一下子倒地不起。
说到底,坏事的也是血咒。
如果没有血咒存在,小澈又怎么会被下咒多时而无异样,如果早一点发现是否他们之间能更好一点。
不!他应该更早察觉的。
小澈生辰前他们才见过面,当时他明明已察觉小澈瘦了一圈,为什么不彻查一下原因,竟相信小澈是忙得瘦了。
他是否,太过忽略他?
烟雾飘摇,段魄的脸在白雾中恍恍惚惚。
想着小澈,想着只要看见了他,眸子迅速变得多水、变得温柔的小澈。
澈儿爱不爱他无庸置疑,但他对澈儿呢?他,算不算是负了他?
有些问题无法解答,至少他无法一个人揣度澈儿的心意,关于澈儿的爱情,关于澈儿的伤楚,关于他们的未来,关于他们的......孩子。
段魄见识过李家的手段,那个表面上普通殷实的商贾之家,实际上却是阎老夫人的手下,有着可以躲避铁卫追击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