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起品尝幸福。
「大概是白天睡多了。」祁雨青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震动了深思的她。
「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她微笑的提议,山中夜里虽冷,但空气新鲜,别一番感受。
「没关系,我一个人去去就回。」祁雨青的声音很轻,却染着深浓的孤独。
失眠,是他长年来的困扰,也因如此,婚后不久,他便和林薇分房睡,只有度假时,或是某些状况下,两人才会同睡一床。
「嗯。」林薇没有阻止他,亦没有追上的打算,她其实很明白,他不需要她陪。
不过她还不知道,除了祁雨青自己外,知道他会失眠的人,只有她一个。对于敬爱的父母,他宁可在床上睁眼至天明,也不愿惊扰到他们。而另一个和他共眠过的人......不知怎地,在那人身边,他从没失眠过。
纤纤钓线垂人水中,轻风拂过绿茵地,映着苍翠山色,在河堤并肩而坐的两人点缀着这一片山光水色。
「喂,你昨天睡了一天,今天还睡?」路容凯坐在河畔,没好气地问着频频点头的身边人。
「嗯?」以浓浓睡意发出疑问的祁雨青,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昨天晚上太操劳了?」路容凯邪邪地问。
「嗯,一晚没睡。」流水淙淙,催人入梦,风凉日暖,让他不想睡也难。
「我们不是来钓鱼回去吃的吗?你睡着了怎么钓?」察觉身边人依然想往地面亲近,路容凯又出声了。
「嗯?」被他的声音惊吓到,祁雨青再度坐起,却仍睡眼惺忪。
「算了,你要睡就睡好了。」察觉他没在听,路容凯干脆将他用力一拉,带入自己的怀中。
「咦?」路容凯的举动微微惊吓到习惯自己照顾自己的祁雨青。
「等我钓完了就叫你起来。」路容凯静静地俯视水面,平和的声音微泛温柔。
这一次祁雨青没有应声,在路容凯的怀中,一时失了睡一息。
他仰望着路容凯,清晨才剃过的下巴,找不到胡子的痕迹;平日锻练有素的身躯,有着结实的触感......犹记得当年凯来他家时,两人睡在床上的情景,岁月如梭,他不再如当年像个娃娃似的,凯也不是当年身形单薄的孩子。
一眨眼,凯已三十岁了,几个月后他亦然。三十而上止,四十而不惑,不惑...他却连他该迷惑些什么,都还找不着呢!
想着,祁雨青缓闭上瞳眸,嗅着路容凯身上莫名令他怀念安心的味道。缓缓地,滑入梦湖底。
而路容凯感觉着怀中的重量,不敢稍动地凝视水面,心情显得安适而宁静。
他俩却不知道,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原欲来找祁雨青的林薇,像是窥见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般,以手捂紧了口,不知是在防止她尖叫出声,或是接住哽咽的眼泪......
似感觉到身后异样的气氛,路容凯蓦地回过头来,看着她,轻柔微笑。「你来找雨青吗?」路容凯轻声问,举止动作皆轻柔,生怕会惊醒祁雨青。
「嗯,没什么重要的事。」林薇勉强自已挤出笑容。
路容凯很自然地低头看看怀中安睡的人儿,「那就别叫他了,让他多睡会儿吧!」路容凯说得自在,丝毫不知他的话语中含着千丝柔情。
这次,林薇再也笑不出,她爱的人正睡在别人怀中,想来那人也是爱着他的巴!
寂寞的雨青、失眠的雨青、迷惑的雨青、她爱的雨青...眼底心里,许久许久前,就住了人了......是吗?是吧!只是心中的自我蛰伏着,切切不止目醒。不肯...醒。
所以错失了,放弃、遗忘了,本该属于他的幸福。
一直到许久之后,林薇都无法忆起她是怎么走回旅馆,又怎么拥抱她的孩子,而后若无其事地和祁雨青一起返回家中。她仅明白地记得一件事,那时她心底的坚决,远远大过悲伤。
看着她仍一无所知的丈夫和她的孩子一般,明明生来就带着源源不绝的爱,却无知的以为自己的情感仍是张白纸。
雨青依然温柔,早早让保母回去睡后,独自在深夜的厨房里,为她和孩子们煮了两种不同的汤品,然后目光和煦地看着他们喝完,才带几个孩子上床入睡。
原该准备入睡的她,却打开皮箱,塞人更多又更多的衣物,亦塞入这十年里,她深深浅浅的情感。
「你有事?」似乎对这样的情景司空见惯,来道晚安的祁雨青,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
「算是吧...」林薇背对着祁雨青,笑得凄凉。「你坐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她说着,拿出一个褐色的牛皮纸袋。
「这个......给你。」林薇的声音顿了会儿,才接了下去,表情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坚定。
她将褐色的牛皮纸袋递给祁雨青。这是他们结婚时,她私下准备的,原打算在她受不了或爱上别人时使用,没想到会在此时用到。
他在看了内容物后,微微一怔,表情依是温和平静,孰不知他的沉静,更让林薇深深感到痛苦。
在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上,林薇已填妥女方所需的所有资料。
「为什么?我最近没听说你爱上谁?」林薇的出轨,是社交圈内公开的秘密,他亦不曾在意过。
「不是我,是你...你爱上别人了。」林薇沉沉地说着,带着一点天性的傲慢,坐入祁雨青对面的椅中。
没有人看得出来她话语背后深深的哀伤,她是爱着雨青的,若能留下,她又何尝愿意走?可是他爱的是别人,她的留下,只会灭了他心头唯一的火苗。
「你在说什么啊!」对于林薇的话,祁雨青只当是玩笑。
「你爱上凯了。我知道......我感觉得出来。」「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和凯只是朋友。」祁雨青笑着,丝毫不将林薇的话放在心上。
「你爱他,或许你还没感觉到。」林薇喃喃地说着,祁雨青仍是不解。
「我知道你很难入睡,也常常失眠,但你却睡在他怀里,连我跟他的谈话都没有听见。」
「那也不能代表什么,那天我累了,就只是这样而已。」他不懂,这明明没什么,为什么林薇会为了这件事跟他离婚。
「你一直在压抑,也一直很寂寞...我一直都知道。我不爱你,所以我四处飘泊,可是天韵出生后,我曾经爱过你;我现在才发现,你要的其实不是我,我的停驻不能消除你眼中的寂寞上
沉默了良久,林薇终是想到能够说出口的话。她强迫自己用「曾经」这个词,好让他能好过些。
他没有接话,无言地承认了他长久以来的寂寞。可连他都不知道他要什么了,林薇又怎会明白?他从六岁就认识凯,若他真的爱凯,他岂会不知?
「你没察觉吗?你总是追逐着凯......百忙中打电话给他,硬是找出假期跟他度假;他有事,你两肋插刀;你说的,你和他之间早就没有当初的友情了,可你仍像个小孩般,将他当成最亲密的朋友,睡在他身边......睡在他怀中。」
她平静地说着,打从心底可怜眼前迟钝的男人上幸福就在他手边了,他却连伸手都不会。
「我和凯六岁就认识了,若我真爱他,我又怎么会不知道!」祁雨青叹自心着。
「若你真想离婚,我没有意见。我只有一个要求,孩子归我,包括...天韵。」
人想走,他是留不住了,不如平静的分手,对双方和孩子们都有好处。只是,林薇不是会照顾孩子的女人,他无法看着孩子跟着她吃苦。
「你不在意?」她讶然。
「我说过,她是我的孩子。」祁雨青答得淡然。
「我一直以为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对天韵好的。」看来,她是太高估自己了。
「天韵是我的孩子,血缘只是一种形式,不代表什么。」
「那么我没有意见。」林薇苦涩地笑着。
「谢谢。」
语毕,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名字和所需资料。
「雨青......」看着他将离婚协议书递交给自己,林薇忽地唤道。
「把天凌叫来吧,至少让他知道我们离婚了。」她坚持这件事该让她的孩子清楚的知道,她知道天凌能承受,且协助他的弟妹们也接受的。
天凌。这个名字取得极似这孩子,一个凌厉的孩子。
在听完她的话后,祁天凌睁着淡漠的眼看着他的父母,点点头表示知道,问了声「可以去睡了吗?」便走回楼上房间内。
看着长子离去的背影,林薇哭笑不得。她虽知道这孩子就是这样,但离去前,她多希望他表现得再不舍一点。
提起行李,她倏地回眸,艳丽地笑了开。
「趁着我们还年轻,你和我都该找寻真心所爱。」这话,她一半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而祁雨青仅是微微地笑着。他不爱人,谁也不爱......这样过了近三十年,他也习惯了,传宗接代的责任亦了,他再不需要爱人。知道他不信,她提着行李缓步离开。
「雨青,你长发为谁留?三千烦恼丝,你为谁留,为谁留得情长在?」她问,语带酸楚。
祁雨青却浑身一震。
长发为谁留......为谁留?「十年了,从我见到你时,你的发就是长的。十年了,你日夜呵护的,不是你的爱情,又会是什么?」
留起长发是很直觉的事,为谁留......他可需想过?「你要走了吗?」
林薇行至庭园中,黑暗里忽地冒出熟悉的童音。
祁天凌以童稚混合着成熟的奇妙神态,看着眼前平日艳丽,而今形单影只的女人,担忧地问道。
「嗯!因为没有留下的理由。」她苦涩地回身笑道,不见方才的坚决。
「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爸爸离婚了,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她无奈地笑着,看来天凌还是不懂什么叫离婚啊!
「为什么要离婚?」发现母亲不懂他的意思,他再问了一次。
林薇先是微愣,而后悲伤地笑了开。蹲下身子,和祁天凌平视。
「妈妈因为很爱你爸爸,所以非走不可......你爸爸真的人很好,是妈妈配不上他。」看着和他相仿的容貌,她柔声道。「妈?」他不懂母亲的意思。
「天韵不是你爸的孩子。」她知道早熟的天凌会懂她的意思。
祁天凌没再发言,早熟的他,约略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背叛,他更知道父亲有多疼天韵。
「如果雨青爱我,我愿一辈子守在他身边,可是他爱的人不是我。」她看着极似他的瞳眸,蓦地红透眼眶。
「妈?」没遇见这场面的祁天凌,顿时慌了手脚。
「你也看得出来吧?爸爸一直都很寂寞......」拭去泪滴,她柔声道。「嗯!」
「你知道吗?你爸爸常常整夜都睡不着。」
「我知道。」祁天凌声音细如蚊纳地说着,澄澈的瞳眸里彷怫懂了什么,又不是直一切的懂。
「没有了那个人,雨青就无法入睡......」这句话她像在对着自己说,说服明明想留下的自己,非走不可。
「你爸爸一直都很聪明,做什么事都能成功,可是他偏偏就是不了解他真爱谁,所以妈妈不能再让他寂寞下去了。」林薇虽是这样说着,却隐隐觉得,他不是不懂,他是不能懂。
「所以妈妈一定要离开。」
与其让两个不相爱的人厮守,不如早早分别,各自追求各自的幸福。
他,会只是她曾爱过的人。
?第六章祁雨青三十岁--深夜时分,方洗过澡的祁雨青端着咖啡,坐在电脑前浅浅啜饮着,湿漉漉的长发散落在肩上。
从大学时代开始,他为了有机会练习写中文,在网路上交了几个网友。最初只是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和从台湾来的留学生。而今他和几个台湾人连上了线,定期互通e-mail。在网上,他是个平凡的白领阶级,没有人对他另眼相待。
和林薇离婚已三个月,他在楼玉蓝和孩子们的包围下,简单的度过三十岁生日。可那时林薇问的问题,他始终无法解答。
或许诚如林薇所言,他爱凯...或许。林薇走后不久,他便接到律师通知,两人离婚正式生效。
他将此事和孩子们大略的说明过了。约莫是林薇不在家的机率太高,大家的反应都不大。
虽然事情已定,他却迟迟没将事情和母亲提起,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分隔两地,再者,楼玉蓝一直是严肃而观念保守的人,当年她会劝他离婚,不代表有了三个孩子后,她还会支持。
他的至亲,在父亲辞世后,为免触景伤情,搬离位于市郊的豪宅,住到乡下一座牧场里。太过遥远的距离,再加上他和母亲皆不想见到父亲最珍爱的人,这种害怕见面的情绪,让他们长年相隔两地。其实林薇的问题,他是有答案的,那答案在心底飘摇,却始终出不了口。他能清楚的忆起,曾有个男孩,站在树下,欲言又止地将承诺放入心底,多年后坚持的做到了。只是男孩没有说过是话了什么,别人亦没有问。
(爷...)犹在思虑问,房中的对讲机忽然响起,管家的声音徐徐传来,漾着些许异样。
(路先生和其公子来找您,他们已经先上去了。虽然路先生说不用通知您,不过我想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路容凯只在数年前来过两次,精明的管家却记住了路容凯和祁雨青的交情匪薄。
「我知道了,谢谢。」按下了接听钮,祁雨青在简短的话语后,切断交谈。
年届中年的管家,是他结婚时雇用,和祁雨青相仿,他亦是内敛型的人,平日话不太多,但他总会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尴尬的时候则消失无踪影。
方切断声音,敲门声同时响起。收起起伏的心绪,祁雨青在应声后,起身开门。
潮湿的发,在祁雨青看不见的地方点点滴落成水珠,将他的衣服染成深色,亦沾湿了他的背脊,他却一无所觉,连擦拭湿发都忘了。
打开了门,祁雨青却愣住了。眼前的男人有双带魅的细长眼眸,眼尾微微地往上翘,墨黑的发自然成形地服贴着头部,厚薄适中的唇......
这人,他是认得且熟识的,距离上次见过没多久,男人的形貌并没有什么改变,可是,他却愣住了,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祁雨青将视线从路容凯的唇瓣移回浓墨染成的瞳眸中,半张着口,闪了神。
凯和他十年前说他要结婚的那天相似,像是从那天起,再无改变般。唯一的不同,是凯臂弯里两岁大的小人儿,约是长途飞行太累,承昊睡得十分可人。
「对不起,突然来找你。」沉稳的声音传来,祁雨青却雾了眼眶。
有很多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能知道,这些他人想不透的问题,都只有一个他不能出口的答案,可今天答案就在他眼前,他要如何隐瞒?
「嫣然离家出走......我又不会带孩子,刚好有事来这里,看能不能寄放一下下...」路容凯笨拙地解释着自己的困境,却又无法解释他为什么没带行李。
「凯......」祁雨青呐呐地唤了声,却无法压抑狂涌而出的酸楚,像是这二十馀年来的感觉一起溢出般,泪水从他的指缝淌落衣襟。
「雨青?」路容凯焦急地唤着,碍于他手中抱着孩子,无法拥抱他。
「没,我没事。」他勉强挤出笑,试着上住泪水,但路容凯担忧的神情映入眼中,他的泪便似决堤般怎么也止不住。
「你等我一下。」情急之下,路容凯抱着路承昊,快速奔驰在长廊上,凭着久远前的记忆,找到祁天凌的房间。
「天凌......帮凯叔叔看一下承昊,他睡着了,应该不会吵。」路容凯也不管祁天凌醒了没,就把路承昊往他身边一放,又冲回祁雨青身边。
祁雨青依然站在门口,微仰着头,看着望不着天空的天花板,像是在等着路客凯归来,又似在盛住眼泪,盛住他的伤悲。
「雨青。」看着这样的他,路容凯走向他身边,缓缓、轻柔的将祁雨青抱住。
被抱入路容凯怀中,祁雨青将蛲首埋入他的颈间,头一低,那将被盛住的伤悲又止不住地溢出,温温热热地流过他的颈间,流到看不见的地方,灼痛了路容凯已冷却的心绪。
「怎么了?」路容凯的声音有几分冷淡,试图压抑窜起的异样感觉。
彷佛许久以前,他被迫干枯的情感,又从心底溢出......「我和薇拉离婚了」很久、很久之后,才从路容凯的怀中传来闷闷的声音。
「嗯......别想大多。」想着离家出走的斐嫣然,路容凯不由得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情怀。「彼此若是不能适应,还是分开吧,若再拖下去,对彼此、对小孩子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