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又来了!
他的灵魂又开始和身体分裂,浮游在空中,冷冷看著底下发生的一切,却怎麼也无法融入。
肖诚的话,一字一句,在脑中清晰迴响。
——正好听到店家在放,不知為什麼突然想到你,一时大脑发昏就多买了一张……
——一路上你都像呛了火药一样,吓得我一句话都不敢讲……
那些画面电光石火般掠过,他的心臟如同被尖锐的刀锋缓缓割过,迄今為止累积的所有寂寞达到了一个顶点,铺天盖地涌上,压得他喘不过气。
為什麼会变成这样?
為什麼就不能像别人一样,活得自在轻鬆,好好融入社会,谈一场美妙的恋爱,和对方手牵手,真心以待、温柔呵护。放下心头一切重负,去好好爱一个人,同时也被那个人所爱?
為什麼不能像别人那样,天生就有关心别人、照顾别人的能力,為别人著想多过自己?
他想起肖诚的背影,想起他在「天都峰」买的那把同心锁,想起他最后离去时虽然平淡、但细品下却明显受了伤的话……
他那无可救药的极端自我主义,如此深地伤害了别人,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不知道如何补救。
他是他迄今為止唯一的朋友,通往人间唯一的桥樑,可真的把他逼走了,心裡却没有多少歉意,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快感。
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绝望。
他知道自己得的是什麼,情感无能、厌恶群居的自恋洁癖症,这是一种世纪末绝症。
虽说从未觉得有什麼不对,他甚至还下意识培养自己这种孤绝,但他毕竟不是冷血动物。
孤独虽然是他的认定的最终归宿,却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如果没有好好体验过人类的七情六欲,就死去的话,他真的能瞑目,真能就此无憾?
凝视著远方,柏渐离的胸膛上下起伏,眼中渐渐蓄满了热泪……
他那一身向来引以為傲的铜墙铁壁,在如此寂寞而尖锐的歌声下,竟然脆弱得一触即碎。
因為太相信生命中的所有孤独,所以才毅然截断一切能令自己软弱的东西,孤身上路,等离别那天真的来临,痛楚就不会如此强烈。
他茫然朝窗外探出头去,想搜寻肖诚的身影,然而人已远,沧海茫茫,过尽千帆皆不是。
原来,他的心也会痛。
与坚强无关。
整个漫长的暑假,一如自己所料,肖诚一通电话都没有打来,他也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
他的手机裡,只存著一个号码。
柏渐离几次想把这个号码删掉,甚至真的下手了,但总在被提醒「是否真的要删除连络人」时,选择了「否」。
於是,这个号码就一直留著。
转眼开学,柏渐离剪了个短髮,一身清爽,出现在寝室。
大家都在忙碌,有的在整理床铺,有的在大声讲电话,有的则在一起打牌磕瓜子……
柏渐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跳上床铺,如往常一样,打开一本书看了起来。
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切都在悄悄改变著。
上完英文听力课后,柏渐离回到寝室,还没来得及推开门,就被突然窜出的人影撞到……
「啊,撞到哪裡了?痛不痛?」
柏渐离捂著额角,抬起头,肖诚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便展现在眼前。
「还好。」
柏渐离放下手,打算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却被肖诚一把拉住,「等一下,不要不理我嘛。」
柏渐离停下,不无迷惑地看著他的脸。
不理他的人,应该是他吧。
不过这是他应得的,换作是他,也绝对不会再接近他。
肖诚哭丧著脸说:「我的手机被偷了,急得我都快疯了。都怪我自己懒,只在手机裡存了你的电话号码,别的地方都没有。我还打电话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人有你家电话,所以整个暑假都找不到你,我本来还想叫你一起去海南玩,结果只能我一个去,无聊死了,快点把号码给我……」
说著,肖诚把新买的手机掏出来,急巴巴地要把柏渐离的号码输进去。
原来是手机丢了,所以才一直没有和他联络。
柏渐离凝视著他,久久无法言语。
「快说啊……」
肖诚只是催促著,丝毫没有察觉他内心的波动,等输好了,他把他的手机一把抢过来,「现在给你的手机加我的号。」
「喂……」柏渐离想夺过来,却晚了一步。
肖诚拉下连络人名单,一瞥之下,顿时呆若木鸡……
空空如也的连络人中,只有一个名字——肖诚。
「我自己来。」柏渐离突然觉得脸有点烧得慌,一把夺回手机,把肖诚的旧号删除。
删完了抬头,顿时浑身一寒,鸡皮疙瘩掉满地,只见肖诚盯著他,眼中飞出无数红心,像个花痴少女般眨啊眨,「渐离……你的连络人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
受刺激太大,他开始反復囈语了。
「那又怎样?」
柏渐离冷冷看著他,眼眸在镜片后闪著寒光。
「呵呵呵……怎麼会……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肖诚开始咧嘴傻笑……
柏渐离真恨不得一掌把他拍飞。
「我上厕所。」再也受不了他的这副复相,他转身就走。
「我也要去。」肖诚像小狗一样跟在他身后。
「不准跟著我……」柏渐离朝他吼。
「干嘛……久别胜新婚……亲爱的老公……你不要不理我……」肖诚抱住他的腰不放……
「去死!」
两人像小孩子一样,闹成一团。
这个时候,柏渐离终於明白了,如果这世上有人可以对自己无限度迁就、无限度容忍,无论做了什麼、说了什麼都不会介意,依旧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话,那个人,非肖诚莫属。
他潜伏在心中这头乱暴的独行之兽,无法忍受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也没任何人能忍受这头兽,只除了肖诚。
只有他可以。
谢言和张进这几个人一进寝室,正好看到肖诚把柏渐离压倒在床上「蹂躪」来「蹂躪」去,两人笑著纠缠的情景,不由一个个张大了嘴,裡面足可塞进一个鸡蛋。
肖诚也就算了,只是……
那个和他闹在一起的人,真的是柏渐离?
谢言冷冷哼了一声,突然觉得双眼刺痛,不由掉头就走。
「老大你去哪裡?」姚金龙连忙问。
「关你屁事!」谢言恶声恶气地回了一句。
姚金龙没由来挨了骂,有点摸不著头脑,只能訕訕地摸摸鼻子。
其实和以前相比,肖诚和柏渐离的关係并没有大大改变。肖诚固然一天到晚有空就巴著他,但柏渐离仍是淡淡的,以自我為中心,能独来独往,就绝不「拖家带口」。
只是,在谢言眼中,却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愈见柔和,尤其和肖诚在一起的时候,全身那种无法接近的疏离感,都在肖诚暖如春风的朗笑容中,丝丝化开……
他原本就长得很端正,只是表情过於冷峭,现在一鬆懈下来,眼神就变得柔和多了,在镜片后闪著微微的光泽,有一份禁欲的性感。
谢言经常被这样的他吸引,不知不觉,视线胶著在他身上,等惊觉后,再度陷入自我厌恶。
柏渐离自己应该没有意识到这种改变吧,明明是很人性化的改变,称得上一件好事,可对谢言而言,却寧愿他还是原来那个难以亲近的柏渐离。
入秋后,天气渐冷。
男生们一向懒,不爱清洁,柏渐离是个例外,不管天气多冷,他都保持著每天冲澡的习惯。下午睡到三、四点后,他照常爬起来,端著脸盆到公共浴室去冲操。
这个时段,浴室往往空无一人,今天也是。
正当他走到储物柜前,开始脱衣服时,听到门「砰」地一响,身穿球衣、满头大汗淋漓的谢言走了进来,看来是运动后想来冲个凉。
柏渐离瞥了他一眼,没有打招呼,摘下眼镜在腰间围了一条白色浴巾,就朝裡面的沐浴室走去。
视他為无物。
这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谢言也不知自己怎麼了,只觉满脑的热血猛地往上涌,疾走几步,一把揪住他的手臂,将他按在冰凉的瓷砖墙面上。
柏渐离吃了一惊,虽然他吃惊的表情仍然匱乏,「谢言,你怎麼了?」冷静的语调没有太多慌乱。
「你和肖诚在黄山发生了什麼?」
谢言盯住他,脸色凝重,气息却突然紊乱起来。
如此大幅度曝露在他眼前的柏渐离,让他心臟怦怦直跳,全身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冷……
两人身高虽然相当,但谢言身板比他宽阔,近距离一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拢入怀中,形成无比曖昧的姿势。
他衣冠齐整,他却几近全裸,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露出流畅的腰线和修长的大腿。
他的肤色天生白皙,身上肌肤比脸上稍深一点,恰好是健康的象牙色,细腻光滑,透著年轻的光泽,不知是沐浴露还是香水的关係,他身上自然散发出一种清新的气息,闻起来既舒服又乾净。
谢言觉得一阵恍惚。
只要低下头,稍微向前一伸,就能碰到他那淡淡的柔软嘴唇……
柏渐离却猛地一甩,推开他,「我和他的事,不需要向你报告。」
谢言清醒过来,冷笑道:「你们肯定发生了什麼,要不然,你不会有这麼大的改变。」
「我还是我,没有任何人能改变我,我也不会為任何人改变。」
「你就继续念咒去吧,柏渐离,你真以為自己一如所想般坚强?」谢言看著他,「肖诚对你来说是什麼,我又是什麼?」
他一直想问,现在,终於问出来了!
柏渐离的表情明显有点疑惑,他的迟钝,还真不是一点半点,「谢言,不要问我这麼白痴的问题。」
笑话,除了室友和同学外,还能是什麼?
「你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
谢言放声大笑,跨前一步,将他逼入自己和墙壁之间,围住,「别一脸假正经了,你和肖诚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有接吻了吗?有互相抚慰,还是他已经抱了你?」
心头那把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让他失去理智,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柏渐离显然被这个问题吓到,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脸庞瞬问涨得通红,他下意识一拳挥过去,重重打在谢言嘴角……
谢言猝不及防,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嘴角火辣辣的,想必出血了吧,够狠!他没有伸手擦拭。
「不要用你这麼齷齪的念头,来衡量我和他之间的友谊!」
柏渐离第一次觉得怒不可遏,他从未有过如此情绪化的时候,满脑充斥著想揍人的暴力衝动,胸膛剧烈上下起伏。
「友谊?哈……」谢言发出苦涩而嘲讽的低笑,「柏渐离,不要告诉我,你们还是纯洁的柏拉图。要好的男生可以成為兄弟,為彼此两肋插刀,但绝对不会是你们这个样子,你看看他瞧你的眼神,再看看你自己的,你们要做就快做吧,别他妈的再噁心我了。」
「不要用你满脑子的废料来看别人,不要因為你自己是野兽,就把别人都想成了野兽!」
柏渐离骂道,怒衝衝走过去,一把推开谢言,扒出自己所有衣服,抱住就走。
他一秒都不想和谢言在浴室待下去,於是就这样围著浴巾,大步走向自己的寝室……
寝室和浴室有一段路来来往往,人流不断,不少人目睹了眼一训这幅「半裸美男图」,叫好声、口哨声一时此起彼伏。
肖诚怡好在楼下和人交谈,聊到兴浓处,正笑得花枝招展、阳光灿烂,突见对方脸色剧变,手指颤抖地指指身后,他转过头一看,眼珠子差点凸了出来,连忙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渐离渐离……你怎麼了……」
柏渐离也不理他,一脚踢开寝室门,把自己的衣服都丢了进去。
寝室裡并无他人,肖诚小心翼翼贴到他身边,「渐离,你到底怎麼了?怎麼会这个样子?是刚从浴室出来吗?啊……这麼好的身材都被人看光了呀……」
一想到刚才那一幕,他就有捶胸顿足的衝动。
柏渐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脸色铁青,瞪著他,「姓肖的,给我老实交代,看到我,你会想吻我抱我摸我吗?」
「啊?」
肖诚张大嘴巴,呈可笑的O型。
「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呃……我承认我是很喜欢你没错,第一眼看到你就很欣赏,和你在一起也很舒服很自然,不过这个亲吻拥抱……我还真的从来没想过……」肖诚訕訕地摸了摸头髮。
「你最好不要,否则,我就把你给剁了!」柏渐离一字一字,清晰地磨牙道,表情认真到恐怖的地步。
「你受什麼刺激了?」肖诚满头冷汗地看著他。
「没什麼。」
柏渐离鬆开他,慢慢穿起衣服。
还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谢言一样,至少肖诚就不是。
[发表时间:2008-4-5 14:34:39]
天天爽一回
0 0 [5楼]
第五章
「时间是永恆的零吗?空间是无限的零吗?」
日子在看似平静实则蚕动不已的状态中飞快流逝。
一眨眼,柏渐离已经升上大四,前个学期几乎没什麼感觉,就过去了,接踵而来的是面临毕业的压力。
人人开始忙碌起来,忙著选论文课题,忙著考英文四级,忙著联繫实习单位,為今后的去留铺好道路。
柏渐离的实习公司早已确定,是在一家新兴的电子开发公司。
这是他在一次本市的应届生招聘会上找的,很幸运,老闆是个相当开明的人,一下子应允可以给四个实习名额,於是柏渐离又推荐了肖诚姚、金龙和张利群。
谢言和钱进也很早联繫好了实习单位,但钱进因為英文废掉两次,现在正头缚布条,日夜苦读英文,否则很可能拿不到学位证书。
自从浴室事件后,柏渐离就很少和谢言交谈,偶尔视线相对,也立即避开。
然而,还是能感觉两道沉默而炽热的目光,不时凝聚在自己身上,等他回头搜寻时,又湮没无声。
坦白而言,柏渐离并不讨厌这样的目光,他只是无法接受自己被人胡乱臆测。
在紧张又期待的气氛中,毕业答辩很快来临。
因為都是熟知的老师,很轻鬆一一通过,全寝室的人并没有受太多磨难,纷纷修成「正果」。
全部答辩结束后,全寝室出动,到学校附近的餐馆大吃一,顿除了肖诚。他的父亲胆结石住院开刀,肖诚赶去医院和母亲一起照顾他,因此无法参加。
五个大男生的食量和酒一裡相当惊人,满满一桌菜,一上来便风捲残云,一边拼酒,一边划拳,如蝗虫过境般吃了个乾乾净净。
到了午夜十二点,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一个个东倒西歪,只有柏渐离依然清醒。其实他也喝了不少,只是酒量好,像个无底洞,怎麼也灌不醉。
姚金龙坐在柏渐离身边,喝得眼睛都直了,嘴裡直喷酒气,整个人都歪在柏渐离身上,哭丧著脸说:「前夫……我做错了什麼……你干嘛突然休了我……」
看来他仍对当初被「休」一事,耿耿於怀。
柏渐离啼笑皆非,「我可没想休了你,是全寝室替我做的主,你要怪就怪大家,别来怪我。」
「可也是你同意的嘛……」姚金龙抱住他的腰,整个人像牛皮糖一样赖在他身上。
柏渐离苦笑拍拍他的肩膀,哄著他,「好了好了,是我不对,我是负心汉,等会儿买霜淇淋给你吃,这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