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公子欢喜

作者:公子欢喜  录入:09-25

文舒只见眼前的衣襬无风自动,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等不及要躲,劲风已带著他向后掠去,背部触地时不觉得有多痛,幸好被摔到了花园中,想要橕著站起来,右臂上传来一阵刺痛,人一软又摔了回去。
大概是方才打到廊柱上了,文舒想著。抬起眼来看,勖扬君还站在廊簷下,天奴们不知所措地站在他身侧。衣衫飞扬,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觉到那双紫中带银的眼还在冷冷地看著他。
后来找了个略通医术的天奴看了看,幸好没有伤到骨头。那天奴偷偷配了些草药让文舒敷著,只是都过了一阵子了,疼还是一阵一阵的。
文舒靠在院门上,摸著手臂想勖扬那一天的表情,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那个人,无论高兴不高兴,都是那个傲得谁都瞧不上的样子吧?
天边忽然飞来一小朵红云,急速地往这裡落下来,火球似的,这要是放到人间,指不定把人惊吓成个什麼样子。
手臂上的疼痛似乎过去了,缓缓吐一口气,文舒看著火球落到他的圆石桌上。「呯令啷」一阵声响,他的茶壶茶杯都被那急旋风似的火球扫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声。那火球还不安分,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在圆石臺上蹦蹦跳跳地转了几圈还不肯停下来。文舒无奈地摇头,怎麼主子什麼性子,连报信的炙鸟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
好容易那傢伙才停顿下来,浑身火红羽色的鸟儿,连尖尖的喙也是红色的,急速飞行时还真像是一团火球。鸟儿拍著翅膀,引颈昂首不可一世,吐出来的话却委屈得很:
「文舒啊,我又被老头子关起来了。」
火光乍起,幽蓝的火焰中只依稀看得见几根翻飞的红羽。片刻后,桌上空无一物,只留下桌下一地破碎的瓷片。
弯下腰收拾自己的小院子,文舒思量著:那傢伙怎麼又闯祸了?
说不上担心,想著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脸上就不由自主泛起笑容,像是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抬头看见墙上的**藤萝,风吹过就漾起层层绿浪,一层掀一层,总能令他想起在凡间时村中那矮矮的土墙,上面也爬满了藤蔓,风过处如绿海微波,拙朴却令人想念。
[发表时间:2008-3-16 13:31:43]

天天爽一回


0 0 [2楼]

第二章
东海龙王三番五次来邀请勖扬君去下棋,精緻的请帖递过来,言辞恳切,一片殷勤。
勖扬君随意地瞥了一眼,又丢回文舒手裡:「不去。」
东海那边却不气馁,一封又一封的请帖不间断地送过来,言辞愈加恳切,语气愈加殷勤。乌龟精化成的小廝拉著文舒的衣袖叭嗒叭嗒地抹眼泪:「您再去跟天君说说吧,他要再不肯去,公主非打死奴才不可!」
文舒為难地说:「天君的事,我怎麼能说得上话?」
他也不听,紧紧扯著文舒的衣袖,绿豆大的小眼睛一眨一眨,一副可怜相。
文舒好说歹说才让他松了手,他兀自苦著脸比划著跟文舒哭诉:「公主会打死奴才呀……您是没见过,那鞭子,这麼粗!哎哟,这哪是鞭子呀?谁受得住啊?别提有多疼了。」
非要捋起袖子给文舒看他的伤:「这儿,你看看这儿,还有这儿,这还都是前一次留下的,还有上上一次,上上上一次的呢……哎哟,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文舒有心想帮他,可也知道自己在勖扬君面前根本说不上话,只得接过帖子道:「我帮你呈进去看看。」
勖扬君正斜斜靠在榻上,榻上置了一隻方形的小矮桌,上头搁一方棋盘,黑棋白子纵横交错,星罗棋佈,是前一夜的残局,今日还未破解,怕要成死局。勖扬君一手托腮一手捻一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著棋面。广袖锦袍,八宝银冠闪耀。额前的刘海垂下,髮丝间依稀一双半开半闔的眼。
「主子,东海龙王来邀主子去下棋。」文舒走到他身前道。
「是麼?」他纹丝不动,手裡的棋子叩著棋盘发出「篤篤」的清响,半开半闔的眼懒懒看著枰上风云,「倒挺有耐性的。」
「是。」
文舒见他不语,知道他又要拒绝,暗中替那龙宫小廝叹一口气,想到他的泪眼又於心不忍,又想到勖扬君还没明说不去,便试探著问道:「龙宫几次邀约,足见其诚意,主子可要去走一遭?」
「这样……」「啪——」地一声脆响,一子落下,风云立变,乾坤扭转。勖扬君直起身来,目光在文舒脸上来回巡梭,「你要我去龙宫?」
「奴才不敢。」文舒忙躬身道。
「……」长袖拂过,满盘星子被扫落在地,哗啦的响声中他长身而立,衣衫曳地,银冠入云,略薄的唇快贴上文舒的耳,「好,那就去一次。」
耳根发烫,灼热的气息喷在颊上,浑身都是一颤。文舒道:「谢主子恩典。」手裡的大红请帖被捏得快皱成一团。
他施施然走出房去,文舒急急跟上,廊上跪倒一地天奴。乌龟精化成的小廝喜得又叭嗒叭嗒地抹起眼泪。
立在云端的天君,银发紫眸,风姿俊朗,傲然如凌驾于万人之巔。
文舒弯腰拱手道:「恭送天君起驾。」
他却忽然伸过手来:「上来。」脸色口气依旧是万人之上的高傲模样。
文舒讶异地看著伸向自己的手,他今天哪儿来这麼好的兴致?
「上来。」勖扬君又重复一遍,眉头皱起来,语气也恶劣了许多,「聋了吗?」
惴惴地牵起他的衣袖,双脚踩上云端,文舒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表情,他似早有察觉,旋即转身,只留一个笔直的背影。银色泛著紫光的髮丝落在手背上,痒痒的,似方才喷在耳际的气息,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能压下周身涌起的那股不自在。
凡人不会腾云驾雾,找僊宫中的天奴们学了许久,跌一身青紫也没招来半朵祥云。勖扬君勾著嘴角嘲弄他:「凡人就要守凡人的本分。」
自六岁那年进天崇宫,不知不觉千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在指间滑过,步出宫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二太子澜渊曾带著文舒御过祥云,都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飞出不远就被勖扬君追了回来,如今只记得宫门前的万阶登僊梯,绵延曲折,如白色巨龙盘踞於山头。
文舒站在空中往下看,云气漫漫,一片翻滚涌动的苍白雾气。犹不死心,睁大了眼睛想要从那些翻滚的缝隙间看到些什麼,云下的凡尘俗世一闪而过,快得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抓不住。失望也似流走的云烟,淡淡地在心头飘过,脸上不敢露出分毫。
「拿著。」
空著的左手裡忽然塞进来样事物,是只玉瓶,触手微热,也不知道他握了多久,瓶身上还留有餘温,掌心一阵火烫。
「断玉膏。」紫衣的天君背对著他,天风过耳,衣袂飘飘,把冷硬的声音也吹柔了几分。
是天界中的疗伤圣品,文舒认得,涂上后,即使断骨也能再生的。视线落到自己牵著他的衣袖的手上,袖口边绣的是忍冬纹,紫衣银线,繁复而华丽:「谢主子恩典。」
前几天还用得著,现在伤都好了。
勖扬君看不见文舒微微翘起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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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宫中早已备下了宴席,猪鼻鹿角的老龙王大笑著来迎:「勖扬天君大驾,使我龙宫蓬蓽生辉。」
勖扬君摆手说:「不客气。」
就听门外一阵环佩叮噹,裙摆微动,香气暗浮,一眾蚌女簇拥出个明眸皓齿的美人。老龙王忙道:「这是小女瀲灩。」
瀲灩公主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拜礼:「瀲灩见过天君。」美目盈盈,波光流转,芙蓉面上飞起两抹红霞,艳过身上那条石榴裙。
站在勖扬君身后的文舒暗暗地想,怪道那个阅人无数的二太子澜渊也要在自己面前夸她:「天界裡要说东海老龙王家的女儿难看,那就真的连嫦娥都没法看了。」
顷刻间,舞起席开,人身鱼尾的鮫女合著调子唱起婉转的歌谣,歌声清越,低处似是月下一泓幽水,脉脉含情不语,高处如箭指九重云霄,似能裂天。
瀲灩公主执著酒杯来劝酒:「天君尊贵非凡,瀲灩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终於得偿心愿。请天君务必喝下这一杯。」
又亲手来為勖扬君夹菜:「天君来尝尝这道菜,瀲灩愚笨,不知合不合天君的口味……」
须臾又红著脸坐到勖扬君身边,絮絮地来和他说话:「听说勖扬天君棋艺独步天界……」
「瀲灩前两日画了幅画,要请天君指点一二……」
「瀲灩前两日新学了一首曲子,还没练熟,天君千万别笑话……」
娇声软语,一派小女儿家的怀春心思。见勖扬君仍是疏离沉默的神色,低下头来咬一下唇,抬起脸时又是兴高采烈的,放在桌下的双手把一块帕子绞得死紧。
文舒站在勖扬君身侧,诸多事务都让瀲灩公主和龙宫的奴僕们抢去做了,眾人围著勖扬君团团转,他就渐渐被挤到了一旁。他也乐得清閒,环顾四周,细细打量著龙宫裡的摆设,壁上嵌一周夜明珠,映得海底亮晃晃仿佛人家白昼,珊瑚摆件翡翠瓶,堂上一面硕大的屏风上画著碧海云天,潜龙出海。
神思游转,突然想起那只性子急得如火团的炙鸟,和那句好象受了天大委屈的「文舒啊,我又被老头子关起来了」。居然这时候才想起来。
堂上僕从如云,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文舒往人群集中处看一眼,那人正与龙王客套,瀲灩公主的身影正挡住这裡。便大起胆子,悄悄跟著一班小廝一起退了出去。
找人问一声:「天君想问,赤炎皇子现下如何?」
立马有人将他领了过去。还没进门裡头就飞出一隻茶碗,险险就打中了脸。
「你就这麼待我?」文舒站在门边笑。
屋裡的人闻言回过身来,赤发红衣,左耳边杯口大小一隻金环一晃一晃:「文舒?」
赤炎快步奔过来,快要迈出门时似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哎哟」一声揉著额头喊痛:「你怎麼来了?」
「探监。」
「你也来看我笑话。」赤炎不满道,乾脆盘起腿在门边席地而坐,嘴角一撇,显然是不甘心被关在裡面。
「赤炎皇子的笑话我难得看一回。」文舒也跟著在门边坐下,问道,「你又闯了什麼祸?」
「没什麼。」赤炎道,略带红色的眼得意地看著文舒,「我把伯虞打了。」
「那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就知道巴结著那个勖扬君。哼,抢人都抢到洛水府去了。也不看看那裡是谁的地界……正好叫我遇上……你没看到他那个样子……哈哈哈哈……老子这麼大点儿的时候都比他强!」
勖扬君一脉原形也是龙形,因此与龙族素有亲缘。兼之年岁相当,几位龙皇子也与勖扬君从小就有些来往。西、南、北三海龙皇子与勖扬君同气连声,对文舒自然没几分好脸色。只有这位东海龙皇子赤炎仗义直爽,与文舒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友。
赤炎生性热情好义而莽撞,常因鲁莽而惹祸,叫老龙王气愤不已。这次打伤了西海龙皇子,一定让两家脸上都不好看,难怪老龙王要关他闭门思过。
「以后做事前要多想想。」这样的话文舒不知劝了多少遍。
他无事时信誓旦旦说记住了,一旦事到眼前立刻又忘了个一乾二净。
「文舒啊,还是你想著我……」赤炎坐在门槛边感叹,「过来跟著我吧。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总是摇头。我这龙宫哪儿比天崇宫差?看看你,那个勖扬是不是不让你吃饭?总不见你长肉。」
文舒不说话,笑笑地看著地上的青玉石板。
赤炎见他无语,又献宝似地从怀裡掏出只草编的蚂蚱拋到文舒手裡:「前些时候去人间的时候得的。我知道你想凡间,给你带的……等你跟了我,我带你上凡间转去,你爱呆多久呆多久。」
文舒看著手上的蚂蚱,小心地托在掌中:「谢谢。」
「朋友嘛,说个『谢』字就生疏了。你等著啊,等老子出来了,我再上凡间给你弄些别的来。免得你心心念念地不安生。」赤炎伸一个懒腰,咂著嘴道,「我个……的!真他妈没意思,这破术法,不让人进又不让人出,连要喝壶酒都要让他们扔进来,老子都成什麼了都……」
忽然又回过眼来问文舒:「我说,天界不也挺好的,你回什麼凡间?你又回不去。」
「就因為回不去,才更想回去。」文舒答道,低头看著手裡的蚂蚱,「我是从凡间来的,不回凡间又能回哪裡?」
纵使人非物也非,故土总是故土,孤燕归巢,倦鸟投林,能缝补起一身伤痕的地方也唯有故乡家园而已。
「我是凡人。」文舒把蚂蚱小心地收进袖子裡。摸到一隻玉瓶,指尖碰触到瓶身,滑润清凉。
鮫女清越的歌声入耳,悠远缠绵,似痴情女子在向情人倾诉衷肠。
辞别了赤炎再偷偷跑回去,宴席还没散,文舒悄声不响地再站回原来的角落裡,瀲灩公主正為勖扬君献舞,柳腰款摆,石榴裙飞旋,满头珠翠光影交错眩花了四周看客的眼。
「文舒啊,过来跟了我吧,老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临走时,赤炎还在他身后喊。
难為他堂堂的龙宫少主有这样一副热心肠,倒有些像凡间传说中的豪侠作风。想像著赤炎带一伙虾兵蟹将落草為寇劫富济贫的样子,呵呵,赤衣金环的他还真有几分山寨大王的样子。身边再伴个貌美如花的压寨夫人,脖子上骑一个同样有一头红发的小娃儿,满山小嘍罗敲锣擂鼓摇旗吶喊……这样地动山摇的景象定然很合赤炎的心思。文舒自己都被脑海中的情景逗乐了,嘴角无声地拉开一个弧度。
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唇边才刚沾上一些,驀然一阵寒意袭来,遍体生寒。文舒不由抬起眼来看,正对上一双藏了万年飞雪的眼。笑意冻结在唇边,那目光直直地射过来,兇狠得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乐声忽而高亢,在厅中舞蹈的女子急速地旋转腾挪,石榴裙如花朵盛放般飞起,釵环相触玉石相碰。夹杂著金玉之声的急促曲调中,眾人抚掌喝彩,欢声四起。
文舒再往勖扬君的方向看去,他正执著酒盅饮酒,眼脸低垂,唇边沾一线晶莹的酒渍,似漫开的笑。方才电光火石间的一次对视,仿佛错觉。
宴后,老龙王再三挽留说:「天君难得驾临,何必这麼早就走?」
瀲灩公主也睁著一双水汪汪的眼来挽留,十指交缠,想要来拉勖扬的衣袖却又不敢,只把一块帕子绞得越发不成样子。
无奈勖扬执意告辞,淡淡地说一句:「叨嘮已久,理当告辞。」就往龙宫外走。脸色倒比来时更冷漠,薄唇抿起似乎正在努力压抑什麼。
文舒忙跟上去,跟先前一样去牵他宽大的袖子,回望一眼龙宫,瀲灩公主仍痴痴望著这边,眸光如水,几多痴迷几多哀怨。
原来她……便不由叹一口气,註定要伤心一场的啊……
「你叹什麼气?」身前的人忽然问道,刻意压下的怒气隐隐显露出来,紧缩的眉头下,一双银紫色的眼沉沉如山雨欲来。
「没……奴才没有。」文舒不料竟被他听到,开口辩解。
「哼!」勖扬君不再说话,一摆袖子,转过头去。
文舒原本就牵得小心翼翼,他一拂袖,险险就要抓不住,身形晃动就再站不稳,眼看就要从云端掉下去,慌乱间也顾不得许多,紧紧扯住了他的衣袖来稳定身形。这一扯,两人间贴得更近,视线越过他的肩头,能看到他的侧脸,眉梢飞扬,鼻樑高挺,有些单薄的唇正被紧紧抿起。
这又是哪裡惹到他了?文舒揣测著。这阴晴不定的脾气……
脚下已能看见天崇宫前曲折蜿蜒如巨龙盘山的登僊梯,祥云渐低,能看到巍峨的宫门和门前青衣的天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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