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告假,带你出去玩玩吧。”武独说。
段岭还是想玩的,正想找个什么时候出去走走,约武独又怕他不去,自己出去,生怕碰上郎俊侠,虽然郎俊侠不可能有这闲情逸致,出宫来闲逛,但还是求个稳妥的好。
“去哪儿玩?”段岭眼里登时带着笑意。
“吃饭吃饭。”武独说,“莫要啰嗦,待我将最后的药引找着了再说。”
段岭知道武独一直在忙活牧旷达的药,配了这么久,倒不是说武独磨蹭,而是牧旷达最开始交出来的药方就有问题,那是一副毒药,想作为隐毒使用,却又太烈了。
武独下毒是有讲究的,他一不沾下三滥的行当,譬如迷药、春药、砒霜鹤顶红那些统统不考虑。二不能让人查出来是什么配方,否则不免威名扫地。三不能简单粗暴,把人直接毒死,而是优雅地毒到你死。
牧旷达不知从哪儿问来的药方,连段岭也觉得太过明显,容易被查出来;看在武独眼中,更是破坏美感,简直就和用拆墙用的大锤子直接砸人后脑勺差不多。对用毒高手来说,怎么能忍?
“找着了么?”段岭问。
“没有。”武独说,“得去找几本书看看,《本草》里头的几味,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我有府上书阁的钥匙。”段岭说,“要什么书,咱俩一起去。”
武独想了想,段岭又改口道:“我先去看看?”
武独沉吟略久,稍稍点了下头。
饭后段岭便沿后巷的门进去,只说去与少爷说话,守门的已不再拦他,他轻车熟路,绕过花园,进了书阁,段岭把灯放在窗台上,便去找书,时至夏末秋初,书阁外头吹来一阵风,灯便无声无息地灭了。
段岭正要再去点起时,突然听见书阁下脚步响,有人沿着楼梯上来。
牧旷达小声说:“让昌流君找,是找不着的,他不识字,这事你知道就成,莫要笑话了他去,须得我亲自来。”
段岭心头一凛,不知牧旷达深夜来书阁有何事,看来身后还跟着人,且不是昌流君。
灯光将人影渐渐移了上来,段岭站在暗处,看见牧旷达带着一名文士进入了书阁,昌流君向来寸步不离,保护牧旷达的人身安全,现在他没跟着上来,也就意味着段岭只要躲在书架后,便不会被发现。
是躲起来偷听,还是……
短短片刻,段岭做了一个选择,他从书架后走出来,朝牧旷达说:“拜见老爷。”
牧旷达与文士都是一怔,未料此时书阁内还有人,心中都不由得一声“好险”,然则双方都是聪明人,段岭此举无异于避嫌与效忠,牧旷达更是心下雪亮,暗道这少年果然非同一般。
“这是磬儿的伴读。”牧旷达朝那文士说,文士点点头,牧旷达眼中现出赞许之色。
段岭拿着书,说:“过来查点东西,冲撞了老爷……”
牧旷达摆摆手,段岭会意,文士与牧旷达说不定要密谈,便欲告退离去。牧旷达却说:“过来。”
“宰相肚里能撑船。”那文士笑道,“自然是无妨的。”
牧旷达与段岭都是笑了起来,牧旷达又朝段岭说:“这位是长聘先生,府中参知。”
段岭朝那文士行礼,将灯放在桌上,重新点燃,牧旷达交给段岭一把钥匙,说:“最里头的柜子,取一封去年六月廿七的折子过来。”
段岭依着吩咐做了,柜内密密麻麻的,全是折子,长聘朝牧旷达说:“迁都之事一启,西川势必大耗元气。”
“赵奎一去,迁都势在必行。”牧旷达说,“若不在近年解决,只怕再无力推动此事了。”
段岭找出折子,吹去灰,知道牧旷达欣赏他,不打算让他回避,将折子放在桌上,又去打了壶水,将灯火调大些许,便在灯上烧起水来。
“江州士族盘根错节。”长聘说,“苏、吴、林三族占据江南,新法难以推广,谢宥养一支黑甲军,更是耗资巨大。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这军费也太多了些。”
段岭正在出神时,牧旷达翻开折子,段岭便瞥了那折子一眼。
“这是先帝批的折子。”牧旷达朝段岭说。
折子底下有一个“阅”字,又有“迁就是”三小字,段岭对那字迹熟得不能再熟——是李渐鸿的手书。
一时间无数思绪错综复杂,涌上心头,令段岭无所适从,他只想将折子拿过来,摸一摸,却情知不可当着牧旷达之面这么做。
“先帝在位十日,登基当日,批了三份折子便匆匆而去。”牧旷达喝了口茶,唏嘘道,“一份是迁都,第二份是屯田,第三份,则是减税。”
“嗯,三道金牌。”段岭说。
牧旷达与长聘都笑了起来。
“折子压在我这里,也有一段时候了。”牧旷达说,“正好借此机会,好好议一议迁都之事,你这就替我抄录一份下来。”
段岭点了头,拿着折子去一旁抄录,先是粗读一次,不由得惊叹于牧旷达所写的折子条理清晰,说服力极强,起承转折,无一赘言,亦毫无华丽辞藻修饰,先是就事论事,从细节切入,继而纵览全局,句句老辣直指要点,一句话里,常常藏着好几句意思。
这种议事能力,段岭实在自愧不如,起初他以为自己写的文章已有足够水平,然而与牧旷达写出的折子一比,自己简直就是目不识丁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