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答了声是,告退出来,知道五更就要上早朝,牧旷达现在抓着时间,还可眯一会儿。
武独与昌流君守在门外,倒是没有说话,见段岭出来,武独这才带他离开。段岭心里仍反复默诵牧旷达的词句,越读越觉得厉害,自己在学习的道路上,还有很远很远。
“偷听被抓了个现行?”武独问。
段岭解释了经过,武独这才点头,段岭又说:“他们在议迁都的事……”
武独却示意他不要多说。
“丞相赏识你。”武独说,“是你的运气,也是你与他投缘,不可将这些话与外人说。”
“你又不是外人。”段岭随口道。
武独没有回答,段岭似乎看见他嘴角微微牵了一牵,像是在笑,便好奇端详他,武独又马上恢复了冷峻的表情。
回到院中,段岭已困得不行了,朝角落里一躺,便即入睡,武独扔过来一条毯子盖着他,开始读段岭借来的《本草》。
翌日反正是告假,段岭足足睡了一整天,中午武独踢了踢他,让他起来吃饭,段岭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武独也不管他,直到黄昏时,段岭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把饭吃了,坐在院里时,见武独换了一身衣服。
“要出去么?”段岭坐在井栏旁给武独洗单衣,武独只是“唔”了声,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自打来了他身边,武独就是一袭粗布袍子,从未有过修饰,这令段岭不由得想起从前父亲在的时候,人长得精神好看,有股自然而然的气质,穿什么都好看。相反气场猥琐的人,穿什么都猥琐。
但今天武独穿上了一身深蓝色的刺绣袍子,不知是从何处翻出来的,带着一股潮味,想必很有些时候没穿了。
“挺好看。”段岭朝镜子里头的武独看。
武独没说话,片刻后又把袍子脱了下来,段岭问:“怎么了?”
“算了。”武独说,“没甚意思。”
段岭:“???”
武独说:“丞相赏了你一套新衣服,去穿穿看。”
段岭“哎”的一声,去翻今天中午来的赏赐,见是一件淡蓝色的新袍子。武独又说:“穿上吧,拾掇拾掇自己,稍后带你出去逛逛。”
段岭换好衣服后对着镜子照,想起那年与父亲去琼花院时的新衣,这一生只穿了一次,后来恐怕被耶律大石发现,就再也没穿过了,少年人的本性还是喜欢光鲜的。
他换好衣服后,看了又看,下意识地想找玉璜挂在原本是腰坠的地方,才想起盛世天下已不再,锦绣山河也已易主,当即有几分失落。
“算了。”段岭也把袍子脱了下来,武独登时哭笑不得,说:“又怎么伤春悲秋的?穿上穿上,待会儿出门莫要丢我的人。”
“去哪儿?”段岭问。
“吃顿饭。”武独说,“见一位‘老朋友’。”
段岭倒没听说过武独在西川还有朋友,且武独的脸上带着鄙夷的表情,便识趣地不再多问。
“走吧。”段岭晾好衣服,总算能光明正大地出去走走了,且是在夜里逛西川,想必不容易被人看到。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实在太紧张,像只惊弓之鸟,郎俊侠与太子在宫里,更以为他早就死了,只要走好每一步棋,就没有问题。
西川一入夜,灯红酒绿,繁华长街如梦一般,段岭已很久很久没见到这景象了。
武独问:“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段岭说,“你那朋友呢?”
“先不管。”武独说,“吃了再去找他们。”
段岭喜欢吃馄饨,在繁华长街上逛了一圈,武独便护着他不让人挤了,到馄饨摊里头去。
过往行人时不时瞥武独,见他身材修长高大,带着个俊秀少年,段岭又穿得光鲜,反而令武独像是家丁一般,两人在摊子上吃了馄饨,武独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
“你在想什么?”段岭却是很开心,问。
武独一怔,答道:“没什么。”
段岭见他不愿说,便懒得再问了,武独想想,最后还是解释道:“稍后见那朋友,你不必露面,以免多事。你只管玩你的,事儿完了,我自会与你解释。”
段岭点点头,怀疑地看武独,突然笑了起来。
“又在腹诽什么?”武独眯起眼。
段岭猜武独在丞相府里头也待不下去了,想是要找混得好的“朋友”,谋个行当。难得他稍微振作了些,总是为他高兴的。
“告诉你也无妨,这人约我好几次。”武独说,“先前都不想与他谈,如今想想,还是得找点差事做。”
段岭“嗯”了声,有点犹豫,他觉得武独与自己的命运仿佛是纠在一起的,有种奇异的联系,譬如说自己得牧旷达赏识,武独也随之地位高了些,那天在书房外,牧旷达的意思也是令武独给他看门。
不是什么人都能给丞相看门的,守在门外的是昌流君,便是一种表态。
然而武独心思简单,想必不像自己般,解得出文人们的弦外之音。
段岭想过好几次,哪天如果得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一定会让武独当个贴身护卫,给他高官厚禄。若武独离开丞相府,自己的计划就要随之变动了。但他还会换地方不?现在已换了三任主人,再换下去,也不一定比现在混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