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是发着呆,段岭仍在想纷杂的事,一时想读书写字,一时想他的花圃——那一片小天地。
“爱吃辛食。”郎俊侠又说,“与您口味相似,喜欢种花养草,从汝南段家学到的些许技艺,兴致所到,实在太广,臣不敢都教,只拣着一些见闻告知,平日里以督促读书为主。”
“我儿在上京,有哪家喜欢的女孩儿没有?”李渐鸿说。
郎俊侠摇摇头。
难得郎俊侠出门一天,无人管他,段岭决定先去照顾他的花圃。
庭院内,桃花开了。
段岭“哇”的一声,带着欣喜之情,今年的桃花开得很好,比往年又多了好几枝。地上还落了些花瓣,段岭忙进房去找出一个木匣来,将落下的花瓣装进匣里,再给药草浇水。
放下水壶时,段岭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你不是出门去了吗?”段岭转头,发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顿时一怔,却不害怕,心想:这是新来的花匠吗?郎俊侠真的请了一个花匠来?不像啊。
他比郎俊侠高大,也更强壮,面容轮廓转折刚硬,有着比上京人稍深的肤色,双目深邃,就像闪烁的星辰,嘴唇温润,鼻梁高挺,瞳色漆黑明亮。虽然形貌落魄,却比段岭在上京所见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好看,身材很健壮,散发着让人感觉安全的气场。
他摘下头上斗笠,双目深邃如墨,带着明亮的神采,眼睛却微微发红,注视着段岭。
段岭只觉这人有种奇异的亲切感,就像是在梦里认识的人一样。
“这些都是你种的吗?”李渐鸿问。
段岭点了点头,李渐鸿便慢慢走过去。段岭蹲坐在小板凳上,看看花圃里的植物,又看李渐鸿。李渐鸿在段岭身边跪了下来,以便与他平齐,目光转移到花圃里,但只是一会儿,又转到了段岭的脸上。
“都是些什么花?”李渐鸿问。
“这是芍药,这是鸡血藤,胡兰草,九层塔……”
段岭给李渐鸿介绍他的这一块小天地,李渐鸿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段岭的脸,少顷,他朝段岭笑了起来,段岭不明所以,也跟着笑了笑。
“你怎么哭了?”段岭问。
李渐鸿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段岭便用袖子去给他擦眼泪,让出位置给他坐下,李渐鸿盘膝坐在段岭背后,段岭用铲子继续翻土,说:“你有蚯蚓吗?春天来了,想找点蚯蚓放着。”
“明天我给你抓去。”李渐鸿答道。
“我得去读书了。”
段岭回书房去,李渐鸿却也跟了进来,段岭起初以为他是新来的花匠,但看上去又不太像,问:“你是郎俊侠的朋友吗?”
“郎俊侠还没回来,他今天出门办事去了。”段岭说。
李渐鸿点头,段岭便招待他进书房里去,沏了杯茶给他喝,李渐鸿说:“边海雪芽。”
“喝出来了?”段岭笑着说,“我在城里买的,擦擦脸。”
段岭递给他湿毛巾,李渐鸿又问:“近日里在读什么?”
“读《麟史》。”段岭答道。
“读到哪一部?”李渐鸿又问。
“《左传》跳了。”段岭翻开书,答道,“正看着《谷梁传》,夫子说我不求甚解。”
李渐鸿笑了笑,说:“可搭着《十三经注疏》一起读。”
段岭翻出压着的那本书,朝李渐鸿招了招,说:“成康铺子里头借来的,你也读书吗?”
李渐鸿喝了口茶,答道:“我读得少,四书五经没读全,不大会做文章,祖宗的学问,不可荒废了,你这样很好。”
“你是汉人吗?”段岭好奇地问。
李渐鸿坐在阳光下,光芒洒进来,虽衣衫褴褛,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尊贵气质,他认真地看着段岭,说:“是,我家上古还出过一位圣人。”
段岭震惊了,问:“哪一位?”
“你猜?”李渐鸿说。
段岭又问:“您贵姓?”
李渐鸿笑了起来,说:“姓李。”
段岭说:“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
李渐鸿点点头,说:“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不错,正是李耳。”
段岭瞠目结舌,李渐鸿道:“我家四兄弟,就我读书最少。常觉有愧于先祖。”
段岭笑了起来,说:“你旁的事一定很厉害,你背后背着的,那是剑吗?”
段岭注意到李渐鸿身边放着一个长条匣子,李渐鸿便取过来,搁在案几上,打开让段岭看,段岭惊讶无比,说:“这是你的佩剑?”
“你喜欢吗?”李渐鸿答道。
匣中是一柄黑黝黝的重剑,快有段岭高了,剑柄上刻着太极图,剑身上有着奇异的铭文,仿佛年岁久远,却历久如新,锋光闪烁。段岭要伸手去摸,却被李渐鸿两指挟住手腕,不能动弹。李渐鸿改而拈着他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嘱咐道:“陨铁重剑,重四十斤,却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一不小心,指头就得掉在里面。”
段岭笑了起来,李渐鸿覆着段岭的手,让他按到剑柄上,那剑仿佛有生命一般阵阵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