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完我就臊得慌地跑一边儿了,温小花一听我喊话,立刻抬起头睁大眼,抓起那口子比他腰还粗的红色购物袋,蹬着风火轮似地飞奔去荷花超市了,都没说声谢谢!
我从路灯后跑出来,冲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大骂:“没礼貌!!”
现在回想,他做这个捧脸动作的时候多半不是干了坏事被揭发了,就是干了蠢事没救了。
我把书包搁餐桌上,温小花才抬头看见我,闷闷的表情一扫而光:“魏天!”嗯,像一只死而复生的松鼠。
温小花没有追究我迟到的事,大概是因为看我戴着他的土豪镭射金眼镜,他爽快地拔了一座世贸中心给我,油条和豆浆都凉了,我俩还是很开心地吃了个光。吃完后温小花才想起来:“你怎么来这么晚啊?”
我只能歉意地告诉他我搬家了,搬去了花园小区,省去了早八年前就搬了的事实。
“花园小区?!你搬到我家了?!”
温小花这个真情实感的表情真心让我心寒,他是真一点不知道我就住他楼下啊!不过什么叫搬到你家啊?是和你一个小区,怎么那一个小区都成你家了?真要较真的话,我八年前就住那儿了,也得是你搬到我家才对。无奈我心里都是明晃晃的道理,却没法吐槽他,只能吃瘪地点点头。
这个反射弧能反射五年,我也是服气。要我形容一下这条反射弧,那就好比……《冰河世纪》正片开始的时候有人拿榛果砸了松鼠的脑门,等到全片结束cast表都拉完了,它才惊讶地捂着脑门回头喊:“你为什么砸我?”
“那你岂不是从花园小区坐地铁赶过来的?”温小花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啊,”我嘴里团着包子,只好打肿脸充胖子,“我也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我发誓我这辈子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温小花噌地站起来,隔着餐桌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耳根子一热,特别不好意思地揽住他的背,深吸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大庭广众之下,总觉得跟占了温小花便宜似的……
第 23 章
等地铁的时候我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还是不敢相信我居然正面抱了温小花。
温小花此刻就站我旁边,单肩挎着书包,两手插在篮球队外套的兜里,起先还有那么一点流川枫高冷的样子,可是地铁一直没来,渐渐的他就开始忘记自己的人设了。我抬头查看地铁离这边还有多远,等我将目光再次对准他时,他已经在那儿左摇右晃了一会儿了。我顺着地铁站黑压压的人群看去,只有提便当盒的小学生和他一个画风……
两分钟后地铁终于进站,温小花总算也不摇了,他开始原地踏小碎步了……
我看着地铁安全门上我俩的倒影,觉得没救了,一个土豪镭射金眼镜的我,和一个原地踏小碎步的温小花。如果这会儿土豪镭射金眼镜突然发射出一束激光,“砰”一声将温小花变成尖嘴龅牙的松鼠,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地铁车厢里这会儿人还不太多,一上地铁温小花就瞄到一个空位。我和温小花在众乘客面前谦让来谦让去,我说你坐吧,毕竟是你先发现的,温小花就痛心疾首、恨不能摇我肩膀似地提醒我,可你被足球砸了啊!
……真的,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码事了。我不懂温小花为什么对我被球砸了这件事这么上心,是不是一看见我,他内心里就会有一只松鼠捧着小心口,看着另一只松鼠被榛子循环砸中啊?
我被他谦让得烦了,一不小心嗓门就上去了:“让你坐你就坐!”
我话音还未落呢,温小花就跟被他妈妈念了紧箍咒一样,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看他终于坐规矩了,心累地想难怪温妈妈跟温小花说话都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语气呢,也是被这熊孩子逼的啊。
温小花一脸回过味来的表情,皱着眉毛两手抱在胸前,十分地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就坐了。
***
和温小花一起坐地铁,并不是一件多愉快的经历。
温小花这边屁股还没坐热,地铁到了下一站,门一开上来一名孕妇,适时温小花正埋头玩手机,我委婉地叫了声“喂,温凡”,他头也不抬地“啊?”了一声,我只好踢了他一脚,温小花“哎哟”一声捂着膝盖抬起头,正好对上孕妇女士浑圆的肚子,一张脸“噗”涨得通红,连忙跳起来让了座。
孕妇女士向我们道谢,可怜温小花被人群挤到我后面去了,我就代他说了句“不客气”。我家温小花虽然调皮,但是本质还是不坏的——
车厢里塞进越来越多的人,变得拥挤不堪,我左右前后都是人,温小花想站我旁边,奈何找不到一丝空隙。我瞧了瞧我左右两侧,右边已经挤得前胸贴后背根本腾不出地儿了,左手边站着个大腹便便的大叔,其实大叔左边还有些空间可以压缩的,但大叔似乎并不打算往左边让一让,好让车厢里边的人松口气,也好让温小花钻进来。
温小花在我身后拧来拧去,像尾巴被卡井盖里拔不出来的大松鼠,特别地焦躁。于是我转头对大叔说:“大叔,能往那边稍微让让吗?”
大叔向我的土豪镭射金眼镜投来轻蔑的一瞥,没有理我。
温小花站在我和大叔背后,放下了他的大尾巴,做了个充满诅咒的鬼脸……
然后他就开始自力更生地钻了。
他钻我肯定得配合啊,我缩着身子尽量给他腾空间,温小花先卡进一只胳膊,又卡进一个肩膀,大叔想必是被他钻烦了,扭头看过来,温小花也扭头瞧过去,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大叔额角挂着青筋,温小花脑门的青筋也不遑多让。
这么来来回回王八绿豆地较量了几次,大叔终于放弃了,爆青筋也是件体力活,打篮球的温小花不会输给任何人。大叔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让了一步,车厢里顿时松弛下来,温小花顺利归位,挤进来后扬眉吐气地一笑,那感觉嘛,就像一朵花儿在荆棘丛中奋发向上,终于把脸盘伸到了荆棘丛外,一团皱巴巴的花瓣也biubiu地一片片舒展开来。
笑起来多好看,果然还是那朵小花呀。我心想。
可一低头,我就瞥见温小花的湘北长裤上还有我刚踹他那一脚灰呢,不禁感慨万千,果然时过境迁,我都没有从前那么爱他了,要是换了他小时候那会儿,我哪里舍得踢他呀……
温小花抬手把自己往吊环上一挂,就又开始埋首手机了,不一会儿便连珠炮地问我:
“魏天你微信号就是手机号吗?”
“魏天你□□号是多少?”
“魏天你有微博吗?”
我一句句答他,温小花也没抬头看我,就“哦哦”地点头。
接着我的手机响了,抓出来一看,只见应用上一片血红的提醒,没强迫症都得给你瞧出强迫症来!我一一点开来,果不其然都是温小花的好友申请、留言评论。一开始我还满怀期待,想看阔别八年后他都给我写了点儿啥,看了一阵就意兴阑珊了。温小花的留言超级没有看头,不是233333,就是发几个不知所谓的表情。
可你的表情也发得太不走心了,像[好爱哟][亲]这种表情是能随便发的吗?我就从来不乱发这种表情!
温小花的头像是一只蜘蛛,我一边看评论一边刷首页,看这群蜘蛛一点点攻占完我微信微博的各个角落,内心里不是不崩溃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蜘蛛!
顺道我也开始STK温小花,温小花的好友永远只有四个,现在又多了我一个。除了螃蟹军团他倒是也关注了一些公共号,微博上还关注了博物杂志这样的科普号,转发的都是与自然科学相关的内容。
章隆赵傅他们为了照顾温小花的面子,时常会在他微博下评论,但是博物杂志那些个介绍爬行动物和节肢动物的长微博螃蟹军团们哪里看得明白,评论里充斥着让人贻笑大方的外行话,比如“好小的独角仙”,温小花给回“这是象鼻虫不是独角仙!”又及“这壁虎怎么软趴趴的”,温小花给回“这是蝾螈,到底哪里像壁虎了!”以致到后来评论里全是战战兢兢的“温小爷,这些是蚂蚁吗?”
温小花发了个崩溃的表情:“怎么连蚂蚁都不认得了?!”
我翻着温小花的微博,不禁又想起小时候,温小花背着一只小书包神气活现地走在路上,正给螃蟹军团科普行星与恒星的区别。大意是天空中发亮的那都是恒星,北斗七星、牛郎织女星都是恒星,不发亮的那种就是行星,比如地球和火星。
马勉立刻举一反三,说那月亮就是大恒星!
温小花郁闷了,说月亮是卫星啊,它的光都是转发的太阳的,自己不放光的,懂了吗?
马勉一副“懂了个屁,不是恒星和行星吗,怎么又冒出个卫星”的懵逼`样,温小花一边拍着手上吸着他的血茁壮成长的蚊子,一边嘟囔感慨:“你们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我拎着书包走在他后面,心说我懂啊,你来找我聊啊!可是温小花只是狂打了几个喷嚏。
像现在这样站在地铁里,我和温小花肩挨着肩,埋头STK着对方在网上的劣迹,真像是一个荒诞的梦啊……
我一边耗费着宝贵的流量,一边在内心撰写着《我的好友温小花》,不知何时报站广播响起,我突然惊醒,这个站点以前好像没怎么听到过?
我不解地看向温小花,温小花也不解地抬头看窗外,最后以一种炸裂成烟花的惊喜表情对我说:“天哪!我们坐过站啦!”
我凑到窗户前,面对窗外陌生的地铁站呆若木鸡——啦你个鬼啊……
第 24 章
地铁车门一开,我和温小花同时冲了出去,我笔直冲向对面快要关门的反方向列车,可人都冲到门口了,才忽然发现温小花不见了。
怎么回事?我转头看左右两节车厢,车门口鱼贯而入的乘客中并没有温小花鹤立鸡群的身影,而且我站的这道门明明是直线最短距离,温小花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车门“刺啦”合上,列车丢下我呼啸远去,地铁站里陡然安静下来,我像一只无头苍蝇样转了半天,才福至心灵地仰起头,朝楼梯出口的方向望去——楼梯上方悄悄探出一颗脑瓜子。
我盯着温小花支出来的脑袋,张口结舌地指了指已经弃我们而去的地铁。
温小花两手趴在楼梯扶栏上,笑着低头问我:“你怎么往那儿跑啊?”
……好吧。我默默放下举着的手,我早该想到的。
***
麻木地跟着温小花走出地铁站时,我心中依然牵挂着早自习,感觉自己走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这一路上温小花不断向我灌输逃课的种种好处,人生的追求不应该局限在一间小小的教室里,还声情并茂地模仿起我们班语文、英语、数学老师上课前的开场白,完了耸肩道:“每天都重复同样的话,不觉得是虚度光阴吗?你要是想听他们说话,我现在就能学给你听。”
我们语文老师上课其实还挺好玩的,讲东西特逗,语言逗表情也逗,我就问:“你能学学王老师昨天上课讲的那个段子吗?”
温小花停下脚步,很认真地想了想:“你特别想听啊?”
“嗯。”我说。不是你说能学的吗?
温小花有点为难了:“那我再想想?”
我给你时间,你想呗。我点点头。
温小花边走边想,我回头瞅他,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必正将时间轴倒退到昨天语文课,却惊吓地发现记忆里只有一片幸福的黑色,并没有什么段子,变异蟾蜍和巨型壁虎可能还有一两只。最后温小花极其不要脸地对我说:“要不我给你说个网上的段子?”
“……算了。”我绕过他走到前面,心中摇头,他平时上课都睡觉来着,也就能学学人家老师上课前两分钟,摆摆谱了。
***
于是继一起上学之后,我俩又闪电般地一起逃课了,革命友谊以光速发展着。
逃课这种事温小花已经轻车熟路,他本来也是不屑请假的,逃课还请假,用温小花骨朵的话来说,太不拉风,但是小时候他不请假逃课被他妈妈揍过,现在还有一点创伤后遗症。我记得那回他躲公园的滑梯后面不敢出来应他妈妈,温妈妈暴怒地前来揪他,温小花吓得没命地在滑梯里面又钻又爬,路人看了还以为是在逮狗呢,见最后逮出来一个温小花也是纷纷服气。打那以后温小花想逃个课旷个课啥的,都会记得先请假,以免老师找到他妈妈告状。
话说温小花被他妈妈痛殴过后很憋屈,在秘密基地和螃蟹军团开批判大会。螃蟹军团纷纷指责温妈妈,甚至怀疑温小花不是他妈妈亲生的,温小花可不敢批判他妈妈,我看他那个站在小池塘边,跟哪吒自戕前一样悲壮的表情,看来就算不是亲生的他也打算含恨认命了。最后温小花捂着肿得老高的屁股,把炮火转移了对象:“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去告状呢,有什么问题不能私下和我商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