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时候我走在前面,温小花走在后面。我也不懂为什么楼道这么宽他偏要走我后面,我放慢脚步等他,他就跟着放慢脚步,整得我俩就跟在二环堵车似的。我心说温小花你又要搞什么名堂啊?
要是我有温小花老妈那气势就好了,小时候温妈妈带温小花去菜场买菜,温小花提着买好的菜流连在万花丛中,温妈妈回头没找着温小花人,半点都不急,眼毒地一眼就瞅着了在卖王八的小贩摊前扎堆的温小花。那天我也跟老妈来买鱼,温小花当时就卡在一群大人里,要说只露出了一个穿灯芯绒童装裤的屁股,温妈妈就隔着二十来米冲那灯芯绒罩的屁股蛋子气吞山河地喊:
“温凡你在干什么?!给我立正!齐步走!”
温小花最怂他妈,他妈让他齐步走他不敢正步走。只见那屁股立时从人堆里撅出来,温小花慌慌张张捡起从口袋里掉地上的一只番茄,在裤子上偷偷抹干净了塞回口袋,战战兢兢地齐步走向他妈。
那还是我头一次见张牙舞爪的温小花怂得像打了霜的温小花骨朵,心中既过瘾又羡慕,好似看见被霍元甲、陈真打得屁滚尿流的日本鬼子。温妈妈领走温小花时,我觉得整个菜市场都在普天同庆。
“魏天同学。”
正思绪万千时,温小花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见温小花左手在胸前提着黑色的背包,右手神秘兮兮地插在背包里,就跟当初在教室里请我吃意大利面,两手插课桌里一个模样。
“上次我不是踩坏了你的眼镜吗,我也不知道你那副眼镜多少钱,就随便买了一副……”
温小花从背包里拿出蓝色的眼镜盒,用受宠若惊都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难怪他之前走在我后面姑娘家扭扭捏捏的,原来是在酝酿开场白。我连忙道:“不用了,我有备用的。”
“是我踩坏的当然要赔你,你这副备用的太旧了,都脱漆了,度数肯定也不对。”温小花把背包往肩上一挎,边打开眼镜盒边喜滋滋地走下来,“我本来想找一副跟你以前那副一样的,但店里没有,其它镜架又都太土了,我就选了这个,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从他说其它镜架都太土了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低头往眼镜盒里一瞅……瞬间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温小花把这副精挑细选的玳瑁纹眼镜取出来,打开了展示在夕阳下,360度地为我展现它的美:“这个在光线下还能折射出各种颜色……”
那就只能晚上走夜路的时候戴了……
温小花:“这镜架的纹路特像我家的玳瑁龟——”
你这还不如不说……
温小花看了看我的脸色,又看了看手中的眼镜,显然并不觉得他相中的这款乌龟王八纹眼镜有什么问题,但他还是看出来我不怎么喜欢,毕竟我都没夸一句好看。
我感觉自己好像对着一只上蹿下跳的松鼠,它一会儿跳到树枝上,一会儿跳到平地上,晃着大尾巴,挑高了嗓门向我安利它挑选来的橡果,最后眼睛亮晶晶地把果子递到你面前,拿去呀!拿去呀!我……我破釜沉舟摘下旧眼镜,想趁自己后悔前先戴上,别的以后再说吧!
摘下眼镜正要接过温小花手里的镜架,新眼镜已经飞快地架我鼻梁上了,像一只朝我热情地飞扑来的□□。
出乎预料,新眼镜的度数和我那副被踩坏的一模一样,镜片非常轻,歪歪斜斜挂我鼻梁上,温小花又认真给我扶正了,最后真情实感地说:“帅!”
我看向窗玻璃,无言地别过脸。
温小花,你的审美真的坏死了……
第 21 章
温小花去篮球队训练了,我坐5号线一个人回了家,虽然今天依然是分道扬镳,南辕北辙的路线,但我已经期待起某天在电梯里“偶遇”温小花,那家伙提着书包指着我,惊讶地大喊“魏天同学”的傻样了。
回家路上经过眼镜店,不是不郁闷的,本来我都打算再配一副新眼镜了,有一款黑框镜我中意挺久了,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玳瑁纹的程咬金……
我看看广告画上文艺小清新的黑框镜架,又看看手中在夕阳下折射出土豪镭射光的玳瑁纹镜架,唉,是要做全人类眼中的帅,还是做温小花眼中的帅,这真是个宇宙难题,因为这两个集合居然完全没有交集……
晚上我回房做功课的时候温小花也野回来了,他回家必须先洗澡才能吃饭,要不一身臭汗地坐餐桌上,会被她妈嫌弃,也是可怜。我发现不管温小花长多美,多会卖萌,到他妈这儿统统行不通,温妈妈八成从温小花拳打脚踢地离开娘胎起,就知道这是一盏费油的灯了。
打开窗户,晚风习习,楼上温小花哼着歌进了浴室,今天他哼的依然是皇后乐队的《We will rock you》。原来上次真不是在嘲笑我啊。
夜里我躺床上,想着要怎么开始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我对和温小花友谊的幻想还停留在温小花小时候,那时候天天盼望着能和温小花做朋友,要是跟他做了朋友,他被蚊子叮的时候我就往他白嘟嘟的手臂上拍花露水,他挖完泥巴抓完虫子我就带他去洗手,把每个手指头、指丫子都搓得干干净净,绝不让他带着一手的泥巴去吃麻辣串!可是现在温小花都长这么大只了,我总不能再给他拍花露水给他洗指丫子了。
忧着忧着我就睡着了,睡着后做了个梦,在梦中一睁眼我就看见小时候的温小花站我跟前,满手黑乎乎的泥巴,我们身旁就是小学实验楼后的一排洗手池,我一面抓狂地嚷嚷着怎么这么脏,一面抓过温小花的手塞水龙头下给他任劳任怨地洗着。
“虽然是做梦,这也太脏了!你去抓了大便吗?!”
温小花昂着下巴哼着歌儿,一脸的得意。
我看着水池里那一股一股乌漆抹黑的水,听着我自个儿抓狂的声音和温小花的哼歌声回荡在校园上空,都不知道这应当算美梦还是噩梦。
***
事实证明我的操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交朋友这件事,温小花比我还操心。
第二天一大早,定的闹钟还没响,手机就先叫唤起来,我睡眼惺忪爬起来一看,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听后里面就是一嗓子:
“魏天你起了吗?猜猜我在哪儿?!”
温小花那声音近得就像在我耳边一样,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本能地掀开旁边的被窝,发现被窝里是空的才松了口气,瞌睡也醒了大半:“温小……温凡?你起这么早啊?”
“是挺早的,我起来的时候天都啊啊……”打了个哈欠,“还是黑的。不过没办法,这种事必须得早起的……”
我心头闪过不对劲的预感:“什么事?”
“约你一块儿上学啊!”温小花在手机那头欢快地道,“魏天同学,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我卡壳了两秒,彻底醒了!忙下床拉开窗帘,我家住十五楼,根本看不见楼下行人的脸,我把身子都探了出去,也只见楼下路人匆匆如蚂蚁,并没有看见哪只蚂蚁摆着“当当当当”一手叉腰一手剑指的POSE。
我惊诧地问:“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温小花哈哈哈哈一阵笑:“这种事对我小菜一碟啦……”
那副一前一后摇着凳子自鸣得意的小模样简直跃然我眼前。“可你怎么有我手机号的?”我忙着穿裤子,边穿边问。我记得昨天我俩还没进行到交换手机号这步啊。
“我找穆老要的。”
我纳闷:“你怎么不直接问我啊?”
“我问了啊,就写那笔记本上的。”
“什么笔记本?”
温小花才闷闷地道:“就你拿来做笔筒那个笔记本……”
“……”鬼才知道你那个笔记本里还有这些玄机啊!你平时都这么交朋友的,那难怪交友十几年好友圈也只有一个螃蟹军团!
“不说了,快点下来,我买了早餐,等你下来一起吃!”
我受宠若惊连连应声,飞快地洗漱完毕提着书包冲出门,按了电梯又急急忙忙倒回来——忘了乌龟王八纹眼镜了。
戴着乌龟王八纹眼镜,一跨出小区大门我就蒙圈了,外面根本没有早餐铺,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最近城管抓得严,我们这儿一向是严管地带,从前天起就不让卖早餐了。温小花该不会又在玩我吧?这时温小花的电话又来了:
“怎么还没下来啊?”
我听见手机那头当里个当的,像在用筷子敲碗,敲得格外望穿秋水,温小花不像在玩我。我略一思索,突然想到了症结所在:“你找谁打听我家住址的?”
“本来写那笔记本上的,后来变成笔筒了,我就让章隆他们找你问的……”
我握着手机深吸一口气——我、就、知、道!
这下我全想起来了,就在我将死不甘心的温小花拽下金榜的隔天,我就在校门外被螃蟹军团拦住了,章隆拐弯抹角地朝我打听我家住哪儿,这一看就是要来我家道上堵截报复我的前奏呀,例如我回家时天上突然给掉下来一条蛇,或者一队蟾蜍蹦蹦跳跳地朝我扑过来,一想起来我就全身狂起鸡皮疙瘩,我在心里骂了温小花祖宗十八代,当然不会实话说了!
“温凡你是不是在海逸大厦下面?”我问。
温小花筷子有气没力地敲着碗,说是啊,声音往上一扬,你怎么还没下来啊。我都能想象出他拉长脖子仰着头的模样。
我都快给跪了,我那时为了安全起见,随便报了个离我家十万八千里的住址!温小花你真是我的克星!我是住你楼下五年的邻居啊,你都不知道我住哪儿?!
出了这么大的乌龙,我本想跟他说你还是快走吧别等我了,但是脑海里又冒出温小花穿着心爱的11号队服,左手篮球右手包子,屹立在海逸大厦下望眼欲穿的样子,最后我一咬牙,说:“你再等我十五分钟!”
“十分钟!”温小花得劲地一敲碗!
得寸进尺啊温小花!
“九分五十九秒……”
好好好,算我倒霉!九分五十九秒就九分五十九秒吧!
我把手机往书包里一塞,提着书包飞奔进地铁站,一边听着地铁报站,一边心急如焚,这是温小花第一次约我一起上学啊,迟到了八年的邀约啊……
第 22 章
我对温小花的幻想吧,嗯,之前已经说过了,总归还停留在温小花还是一个带把儿的萝莉的时代。两个人一块儿上学这事我也设想过,想象中的画面应该是这样的:
太阳当空照,我整理好着装,郑重地敲响温小花的家门。温妈妈拉开门,看见穿着帅气小西装校服的我,面带微笑:
“小天来啦!”
“嗯,阿姨早!”
接着温妈妈就回头冲温小花喊:“还睡什么?!快点起来洗脸吃饭,又让小天等你!”
温小花就从床上“咣啷”滚下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洗好脸,一阵风似地坐餐桌上,规规矩矩地吃饭了。
我坐在沙发上,耐心等着餐桌上津津有味吸溜面条的温小花,少顷,温小花放下大碗,嘴角还挂着饭粒,朝我露齿一笑。吃面条为什么嘴角还挂着饭粒这种细节就不需要追究了。温妈妈一边把温小花交给我,一边叮嘱我照看好温小花,我牵过温小花的手,对阿姨说阿姨您放心,我一定看好他,不让他去捅马蜂窝!然后我俩就手牵着手一起去上学了……
然而现实却是……
地铁抵达海逸大厦时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我一面喊着“让让!让让!”,一面从沙丁鱼样的上班族中脱颖而出。地铁站的电梯上人流多如雨后春笋,我犹豫了一秒,咬牙选择了走旁边的楼梯。
跨上最后几步台阶时我几乎是把书包给扔上去的,累死魏天了!
我扶着楼梯缓了好一会儿,还好从地铁出来就是海逸大厦楼下,我一抬头就瞧见了远处坐在早餐点发呆的温小花。
他两手捧着脸蛋,耷拉着肩膀,闷闷地瞅着桌上的豆浆油条,还有一笼包子,包子堆成个金字塔,两根油条插在里面,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两根油条八成象征着世贸中心。
其实离得那么远我压根看不清温小花的脸,但是那个花儿一样手捧脸蛋的动作我可眼熟了,再说除了温小花,谁还能这么无聊用包子和油条搭出这么个兔斯基世贸中心?
温小花从小就爱捧脸,记得那次温妈妈让他去超市买东西,他打完游戏出来超市都打烊了,他就一个人坐在公园的秋千架下,腿上放着红色的环保购物袋,生无可恋地捧着个脸。那时还在读小学,我和他没住一个小区,但毕竟读同一所小学,彼此住得也不远,上学放学买东西常能碰上。我记得那天天都黑了,路灯都亮了,我看他可怜兮兮的,就想帮帮他。我找了个路灯照不着的地方,冲秋千架那边飞快地喊了一声:“荷花超市还没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