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他就一直因为被迫加入群体而痛苦不堪。
“你真的已经二十二岁而且当过兵?”瞥了眼黄绍儒脸上僵硬的表情,高启文淡淡地说:“既然怕人接近、不要别人烦你,你又何必老是挂着一副友善的笑容?”
黄绍儒大概就是那种自我意识过剩、不成熟、没自信的温室花朵。
像个胆小别扭的小鬼,睁着大眼睛杵在人前,什么都不说,却要别人主动对他做些什么?
高启文苦笑了下。
说不定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想怎么样?还弄得别人跟着浑身不舒服,受不了。
他高启文可不是保母,而且也没有那个美国时间。
“我……”黄绍儒感到错愕,高启文竟然这么简单就把他看透!他怎么能?
黄绍儒直愣愣地瞪着前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高启文现在一定觉得他很虚伪……
“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高启文低沉的声音隐含着嘲讽。“其实你要怎么样都跟我无关。”
其实你要怎么样都跟我无关!
冷淡的话直刺进黄绍儒的心中。
幸亏这时没人进来,也还没人要结帐,否则急着平息脸上炙痛红潮的黄绍儒定会更加慌乱。
如果可以,他现在真想钻进地洞、或者丢下工作逃离高启文的身边。
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心里面的自己已经哭了无数次,逃避无数次,然而这样尖锐讽刺的场面还是活生生的在眼前,逼着自己面对。
不是梦,他正和一个鄙视自己的人站在一起。
望着一脸受伤表情的黄绍儒,高启文难得的叹了口气。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口没遮拦,他根本就不想和黄绍儒有任何牵扯。
“你别在意我说的话,我只是觉得你和笑容有点虚伪,不太顺眼。你听过就算了。”高启文随口安慰了下。
黄绍儒闻言,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着高启文。
高启文的侧脸看起来相当冷漠,对于他以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谈论着自己的弱点,黄绍儒原本充满罪恶感的心突然产生强烈的防御力量。
“我怎么样都是我的事,我这么笑是因为我只会这样,这是我的残缺,你要责备一个残废的人?残废的人没有资格用他自己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黄绍儒死命地瞪着他。
沙哑的质问声像一把刀,划过高启文的心房,他震惊的转头望着黄绍儒怒火熠熠的眼睛。
“你说的太严重了。”他几乎要笑出来,但笑意到嘴角即迅速消失。
黄绍儒仍然像只愤怒的猫,挑着眼睛直要瞪退敌方。高启文被瞪得有些恍惚。
沉默的对望数秒,高启文隐约感觉到,黄绍儒的那番话已经产生了什么,一点一滴地偷偷溜进他的心中。
这时店门铃声响起,高启文将视线从黄绍儒脸上移到踏进店里的客人身上。
“欢迎光临。”
黄绍儒抿着嘴唇,对高启文平静无事的态度很不满意。
刚刚一时冲动,竟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室友脱口说出了那些话,他现在是既后悔又羞涩。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就算真的被认为是怪人他也不管了。
一阵沉默之后,高启文再次将视线移回黄绍儒身上。
“说什么残废嘛!我又不是要责备你,或许有一点吧,我只是很疑惑你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点。你那种勉强自己的样子我看了很不舒服。”说着高启文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他自己就是个残废,有什么立场去压迫黄绍儒呢?
“是吗?让你不舒服真是抱歉。”黄绍儒冷哼了一声。
“反正是你自己的事,长大这种事谁也帮不来。”高启文耸耸肩。他是个思想自由的人,很少会去管别人的事情,刚刚只能算是一时冲动,软弱的人谁见了都会一时气不过,忍不住想推他们一把吧!
黄绍儒微微转头望着高启文冷静的侧脸。高启文明明小他一岁,讲话却总是那么老气横秋。
“其实你是因为太害羞吧?笑容大概会让你觉得比较好受,而且乍看之下会以为你是个开朗活泼的人。”高启文继续说。不过因为他不是个内向害羞的人,并不是很能理解害羞的人的行为反应。黄绍儒才退去的红潮又汹涌地袭了上来。
“我看你自己都搞不懂自己,脑袋一定也乱七八糟的。”高启文轻轻笑出声。
被他的笑声弄僵了表情,黄绍儒却还是出声的回答他。
“大概吧。”
被人了解的感受就像道可口直沁人心的珍肴佳馔,没有人可以在尝过之后不受感动。黄绍儒现在好想哭。
从来没有这样中肯地和他谈论这种事,就连他多年的好友蔡奇铭都不能不带指责。可是今天,他在工作的柜台后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包容……
第2章
“刘沛的考试都考他上课的笔记,所以待会儿要专心抄笔记啊!”高启文拍拍黄绍儒的肩膀道。“我们都靠你了。”
“没错,你刚转进来,比较有耐心抄,我们去年也是被他教的,真是受够了。”王建志抱怨连连。
“喔!”黄绍儒老实的点点头。
“小志,你又不是人家的同居人,有什么权利拜托人家?”
“我是他的牌友不行吗?”
“刘沛进来了。”高启文提醒一声。黄绍儒遂乖乖地拿出笔记本。
开学上了几堂课后,黄绍儒发现高启文真的满照顾他的。除了一些琐事的提醒和帮助,他还技巧性的介绍他给班上同学认识,让一向拙于处理人际关系的他很自然地打入这个班级中。
那天在店里谈过后,他和高启文都没再就那事做任何讨论,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不同的是,他心里对高启文的感觉亲近了许多,但还不至于到好朋友的程度,因为高启文真的是他最不会应付的类型。
高启文太过聪明、成熟,在他面前,他总是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时时要注意自己有没有犯错。
黄绍儒唯一长时间交往的朋友只有蔡奇铭一个,但蔡奇铭却背叛了他。
想到这里,那足以令他呼吸急促的痛楚瞬间攫住了他的心。
他是逃出来了,可是记忆的牢笼还是紧紧捉住了他。如果救赎真的存在,伸出援手拉他一把的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会是高启文吗?
黄绍儒偷偷瞄了一眼高启文。
如果和他成为知心朋友,应该会很幸福吧?
脑袋突然顿了一下。
幸福?那好像是恋人之间才会用的字眼!
黄绍儒觉得自己真是神经得可以。
“喂,上课不上课,你一个人在偷笑什么?”高启文转过头来。“你忘了你答应要负责笔记的吗?”
“对喔。”黄绍儒点了下头,收回游走的心神开始专心上课。
高启文见他乖乖听话,遂放心地转头继续听课。虽然老师教得很烂,笑话也千篇一律,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听下去。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混下去了,上学期期末考被他考得一塌胡涂,甚至差点被踢出校门。爱情使得他的生活混乱失序,不过现在都结束了。经过剧烈转变的生命已无法回复到原来的模样,就当那是一场人生中必然经历的成长磨难吧!
他现在要做的,是拾回正常的生活步调,让痛苦慢慢平息。
“怎么样?这堂课有没有打击到你对广告系的期望?”高启文起身时,随口问着。
“还好,我也没对广告系有太大的想像,台湾的教育都差不多,不过还是比我原来科系有趣多了。”黄绍儒跟着站起身。
他对很多事情都是抱持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态度,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热情,反正就让时间带领着自己前进吧!
“其实要看老师,你有没有修王平一的音乐概论?他的课非常有趣,场场满喔!”王建志道。
“那是一年级的课吧,因为和行销学冲堂,这学期我没办法修。”
“啊,真可惜耶,他是个很热情的老师,上他的课真是很棒。”
“喂,你们要在那里聊到什么时候啊?我肚子饿了。”高启文不耐烦地催着王建志和黄绍儒,他和其他人都已经走到门边了。
“要上哪儿吃?”
“逛逛再决定吧。”高启文无所谓地回答。他的身高、气势,以及说话的方式让他理所当然地成为团体中的领导人物
一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头聊到校门口,黄绍儒这才告诉他们他要去上课。
“什么课?”高启文懒懒地问。“广告学。”黄绍儒近乎讨好地笑道。
“喔,那我们去吃饭了,Bye。”
高启文平淡的语气让黄绍儒有些失望。
他还在期待什么?
“明天见了。”王建志向他挥手道别。
就在高启文一行人才转身在步出校门,一辆红色的跑车突然朝他们冲了过来,在千均一发之际又突然停住。
“哇!”黄绍儒还没来得及移开脚步,他和王建志同时被这惊险的场面吓得惊叫一声。
是来寻仇的吗?追念头才在黄绍儒的脑中形成,红色跑车的车门合适地打开,一个长得非常妖艳的俊美男子走了出来。
黄绍儒整个人呆住了。没想到男人竟然也可以这么闪亮,甚至和好莱坞巨星一样散发着等贵的气势。
“启文……”高启文的朋友担心的望向僵硬直背脊、面无表情的高启文。
黄绍儒见状惊讶地张口结舌。那美男子是来找高启文的?
警卫似乎也被这突兀的男人吓了一跳,完全忘了要执行自身的职责。
美男子就这样含着笑,朝高启文他们走去。
“Shit!”高启文突然移动脚步,笔直往他走去。他知道他若不自动上车,待会儿什么更难以收拾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耶!”黄绍儒睁大眼,看着高启文故意和那男人错身而过,冷淡至极地坐上那辆红色的跑车。
美男子丝毫不以为然,他优雅地一转身,跟着走回他的车子。
坐在驾驶座旁的高启文脸色拉得臭长,直直地瞪视着前方,没有再看他的朋友一眼。而他身旁的美男子则迳自愉悦地倒车,然后宛若无事地飞车离去。
“喂,醒醒,你不是要去上课吗?”王建志拍拍黄绍儒的肩,把他的神智唤回来。
“啊,是啊,可是刚刚那个男的?”黄绍儒疑惑地看着高启文的朋友们。“你别担心啦,那男的是高启文的……”
“小志!”有人对王建志使了个眼色。
“应该没关系吧,绍儒是高启文的室友,迟早都会知道的嘛!”王建志说着再度转向蓼绍儒。“而且,绍儒你应该不是那种死板的人吧?”
黄绍儒机械式地点点头,脑子里却全是问号。
“那也不必要在这里说吧?”说着,大伙儿走到偏僻的角落。
“那男的是启文的情人,可是四个月前,他突然把启文甩了。”
“对啊,害启文消沉了好久。”
“那男的……是启文的情人?!”黄绍儒发现自己很难进入状况。
“是啊。”
“长得不错,不过个性好像很差劲。”王建志猜想高启文现在一定又被那里折磨了。
“喔。”黄绍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高启文是同性恋?看起来不像啊!
“对了,启文一回去叫他打电话给我们。”王建志很担心高启文的状况。他很清楚高启文当初深陷情网,不可自拔的痛苦。
“好。”黄绍儒无意识地点下头,僵硬地转身离开。
好像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偏偏他的脑袋像是整个石化一样,怎么也转不动。
高启文是同性恋?整堂课下来,黄绍儒了直在心里问着自己这个问题,根本就无心听谭。
他完全看不出他有这种性倾向。
他觉得高启文和一般男孩子没有什么不一样啊!顶多是更加成熟深沉。
对于同性恋,黄绍儒虽然没有厌恶、恶心感,但他还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遇过真正的同性恋,突然之间知道他的室友那么充满男子气概的人,竟然喜欢男人,他真的很难相信。
而且,那的确是超乎常情的吧!一般有是拿道德标准去衡量这样的爱情,可是王建志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那有什么。
他们的态度才是让他感到冲击的。
是因为念广告的人思想都比较先进、开放,还是只有他们比较特别?
黄绍儒实在感到不可思议,他们和自己以前认识的人大不相同。
呆了半晌,他开始思考一个攸关自身的问题。
以后怎么办?
黄绍儒问自己。他要怎么面对高启文?
“怎么?见到我这么不开心吗?我可是大老远从美国飞回来找你的耶!”陈亦帆慵懒的嗓音瞬间将车内沉默的气氛催化成琥珀色的迷离炼狱。
在陈亦帆织就的各种地狱里,自始至终,受苦的永远都是高启文一个人。
像是要平息胸口沉郁的痛楚,高启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回话。
“你想知道我来找你的理由吗?”陈亦帆顿了一下,浅笑地望着他。
一如预期,高启文仍不发一语。
“我是来请求你的原谅的,一个月的分离让我明白我绝不能没有你。”柔和的嗓音似乎饱含着浓郁的情感。
车子平稳的在路上滑行,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话。
高启文一直将视线走在前方,他没看陈亦帆脸上的神情,因此无从确定他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心。
不过那样的说辞不是第一次出现,甜蜜的话语只会将高启文才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扯裂。
四个月前的心碎记忆并不是就此烟消云散。
可惜他的决心陈亦帆并不了解。
陈亦帆正因黄昏的浓艳天色感到心情愉快,对于高启文的沉默他一点也不以为然。
“到了,一个朋友借我暂住的,十楼最里面那间。”说着,陈亦帆把车滑进大厦的地下车场。
“你可以说出你的目的了。”高启文有些不耐烦地道。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定地望着前方,表现得相当冷漠。
“我刚刚不是已经说了?不过,如果你问的是我带你到这里的用意,我就觉得你根本明知故问。”说完,陈亦帆突然转身扑向高启文,吻住他。
高启文反射性地转身伸出双手阻挡,却来不及阻止。
陈亦帆的吻就像高伏特的电流,轻轻一触即教人失魂。可是高启文在短暂的晕眩后,还是奋力地强迫自己恢复理智。
熟悉体香、温润甜美的唇去……但他不会再被迷惑了!
陈亦帆睁开眼睛,发现高启文正冷漠地望着他,遂稍稍将唇移开。
如猫般狡猾的笑意闪烁在陈亦帆的眼底。
“你不要我?”湿濡的唇荡漾着最邪恶的诱惑。
瞬间高启文的身体背叛他的意志。
“你到底想怎样?”高启文愤怒的低吼。
陈亦帆不急着回答这个总是。他伸手往高启文鼠溪处一摸,然后便呵呵笑了起来。
“你想要?”
“你到底想怎样?”高启文咬牙用力将他的手拨开。“我不是你玩得起的那种人!”
陈亦帆当然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必须许下什么承诺才能让高启文对他软化。他不该来找他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来了。
“不能破例一下吗?当个做爱的朋友对你来说那么难吗?陈亦帆挑逗地笑望着高启文。
高启文冷笑了一声。“你做爱的朋友到处都有,又不缺我一个,何必强人所难?”
“你变坏了。四个月的时间就足以让你从我这里免疫吗?”陈亦帆笑得邪气, 一手勾起高启文的下巴兴味盎然地审视着他。
这个曾经那么疯狂的爱着他的男孩看来真的受了很重的伤。他警告过他的,可惜最后彼此间都没有出现奇迹。
现在,他是要吞噬他的猎物还是同情地放了他?
“放了我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你也不要再到学校找我。”高启文拨掉陈亦帆的手,别开脸。
高启文苍凉的嗓音可以感动任何人除了陈亦帆外。
“你这狠心的小鬼。”
嗔骂了声后,陈亦文快速地跨坐在高启文的脚上,用力地抱住他的头,如同疯狂嘣噬猎物的野兽般热烈地吻着他。
湿滑的舌熟稔地磨擦、交缠着高启文,技巧高超的他一下子就瓦解了高启文的意志,让他再度臣服于他点燃的爱欲之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