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凉翻身上了马,手握缰绳,正准备催马时,却见帘子撩了起来,玉扣探出了头,高声问道:“七爷,姑娘问您要不要进车里来,外面冷。”
夏凉冲她们摆手说:“我又不像你们不怕冷。”
甘霖寺在开封以南,出了城门还要走二十来里的地。他们赶到时已经将近中午了。此处乃夏家的家庙,香火旺盛,是座女庙。
寺里的小尼姑见了夏家的车子,忙争着上来打帘子放脚凳。锦书稳稳的下了地,一眼就看见院墙内的一棵松柏枝桠都伸出院墙了,心道上次来时这树还没这么高,真是光阴似箭。
“师父她老人家怎样呢?”
一个小尼姑回道:“病了有一个月了,没见好转,情况不是很好。”
锦书心里很不好受,她紧抿着嘴唇,脚步匆匆。
静慈师父住在僻静的院落里静养,她没有什么精神,歪在炕上,手中拿着一本书正看着,小徒弟和她说:“师父,程姑娘来看您了。”
静慈师父只是不信,头也没抬道:“你哄我做甚,她不是回洛阳了么。”
“师父,徒儿怎么会哄您,您不信,你抬头看看。”
静慈师父这才略抬了抬眼皮,果然跟前站着个年轻极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她还以为眼花了,直到锦书唤了一声:“师父,我回来了!”
静慈师父这才意识到她那聪明的俗家小徒弟是真回来了,她立马来了精神,将手里的书随意一扔忙坐了起来,欢喜道:“几时回的开封,怎么也不提前让人通知一声,我也好去府里瞧你。”
锦书忙说:“哪能让师父来看我,我该来给师父请安问好才是。”她又仔细的打量着师父,发现两年不见师父像是苍老了许多,消瘦了许多。
“好孩子,不枉当初疼你一场。这两年里有没有精进医术?”
“师父教导的不敢忘,一直都在努力。”
静慈师父这才欣慰的点头说:“治病救人是大功德,为你将来积福。”
锦书最担心的是师父的身体,忙问:“听说师父您病了,到底是什么病?”
静慈道:“老毛病了,去年入冬时就犯过一次,没事啊。”她还向锦书笑了笑,借此来安慰锦书。
“我替师父把把脉吧。”
静慈微怔,心道这下她的身体状况完全瞒不了锦书了。她犹豫着还是伸出了手。锦书在炕沿上坐着,她替师父把了脉,只是这越把,她心里就越沉重,很快又换了一只手,锦书眉头紧锁。
“师父,这两年您老人家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静慈笑道:“我们出家人过的日子每天都一样,你是知道的,我是上了年纪,身体就有些跟不上了。”
“可师父您还不算太老,我姥姥都六十几的人了,脉相都比您的好。”
静慈说:“虽说医者不自医,但我这身体怎样自己却是最清楚不过。你放心,我还能活好些年,没那么容易就圆寂了。这人世间的苦难我还没经历完。”
锦书觉得师父老人家的话有些奇怪,她听来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便又询问师父平时吃什么药,是自己开药还是请别的大夫给看。
后来锦书和静慈房里的小徒弟水月闲话时,她才知道师父的家人在六月的时候没了,因为洪灾,一家七口被山上垮塌下来的泥石掩埋,只有唯一的弟弟后来被人救出来了,其余的六人被人挖出来时全都没了呼吸。
锦书听到这里心犹如被针扎一般,就算是心如铁石的人再经历这样的苦痛后有几个能支撑下去,师父她虽然出家了,可毕竟也是人生父母养,哪能不心痛。
前世她并没有拜师,回了洛阳后再来开封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与静慈师太并无多少的往来,因此她也不知师父后面到底如何。师父身体状况十分堪忧,看来她必须留下来照顾师父的身体。
锦书找到夏凉说了:“七哥,只怕我得在庙里住一段时日,师父的身体不大好。”
夏凉见她一脸的忧虑,偏生自己不能替她解半分:“程妹妹,你也得好生保重。”
甘霖寺与白云观差不多大小,静慈师父不是主持也不管庙里的事务,每日只跟着做一下早晚课,别的事一概不过问。
“师父,我二哥送了我好些医书,有好些典籍之前从来都没见过,我也学了一些有用的方子,什么时候我让人带几部医书过来,我们一起探讨,好不好?”
静慈师父笑道:“难得你这样上进,当初我没有挑错人。”
经历过那样的苦痛还能笑出来,锦书心道她师父内心的坚强果然非同寻常。
“程家姑娘来呢?”
锦书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却见是庙里的主持静航师太,锦书忙起身向主持双手合十施礼。
静航师太连忙还礼,笑道:“之前听说程姑娘回洛阳了,还以为再不来我们庙里了。一转眼姑娘都这么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静慈师父含笑道:“师姐,你相人向来挺准,也来看看我这徒儿将来运势如何。”
静航师太认真打量起锦书来,锦书被人这样看心里有些不自在,被盯得久了便垂了头。静航师太笑道:“姑娘将来贵不可言,非一般人能所及。”
锦书知道主持都挑好话说当不得真,她倒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含笑道:“借主持吉言。”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手札
锦书正蹲在地上,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添柴。风炉上的药罐已经冒出了阵阵的白烟,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玉扣走了来,笑盈盈的说道:“姑娘,婢子来看着炉子吧。那边师太正请您过去。”
锦书听说这才起了身,将手中的蒲扇交给了她,并嘱咐道:“小心火候,时不时的要用筷子搅动一下,当心烧糊了。”
“烧火的事很简单,放心吧。”
锦书便进了屋,来到了这边的禅房,却见静慈师父盘腿坐在榻上,正低头整理东西,锦书轻声推门进去,含笑道:“师父,您找我?”
静慈师父抬头看了一眼她,轻笑道:“过来。”
锦书便走了过去,旁边摆了口黑漆的小木箱,师父低头清理的是一些零散的纸张,上面写满了字,也不知记录的是什么。
“这是我行医几十年来随手记录的一些手札,我又只有你一个徒弟,这些都传给你了。”
锦书心中微诧,忙说:“师父怎么现在就给我呢,以后再给也行啊。”
静慈师父微笑道:“正好你在跟前,要是你再回了洛阳,再见就不知什么时候了。”她又指着箱子说:“我这个人有些散漫,不大爱整理,所以大多数没有装订,你连箱子一块儿抱去。”
锦书也坐了下来帮她师父一块儿整理,静慈师父又道:“这箱子的底部有一个锦囊,锦囊里有个秘方,这个方子是当年我师父传我的。据说曾经是一位宫廷太医祖传的方子,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这是我的最后一门技艺,如今也传给你了。”
锦书想到他师父如今在病中,说起这些话来隐隐的透露出一股不祥来,但又不敢往深处想。接过了师父装手札的箱子明明没多少的重量,到了她的手里却觉得犹如千斤一般。
等到玉扣送来了药,锦书亲自捧了过去,又吹了吹,含笑着说:“不太烫了,师父请用。”
静慈接了过去,两口就喝光了药:“你给配的药味道没有那么呛喉咙,不难喝。”
锦书笑了笑,对她来说师父除了教她医术,还教她做人的道理,如今又留给了她一笔宝贵的财富。师父这个人注定要影响她一生一世。
锦书在灯下仔细的翻阅着手札,又翻到了箱子里的那个锦囊。锦囊用黑色的缎料做成,用黄色的丝线绣了一排回字纹。她轻轻的抽开了顶部的皮绳,里面露出一截暗黄色的纸张,她轻轻的抽了出来,缓缓的展开来,上面的字迹不是她师父的,字迹刚劲,应该是个男子的笔迹。字体十分的纤细,不是一般的蝇头小楷所能比拟,应该是用什么硬笔写上去的。她见上面写着:“回转丹,此方用于危在旦夕,药石无效之际,能有起死回生功效,倘若并非危急,亦有可能要人性命。切记!切记!”后面所记药物配伍用量。
锦书读罢方子,觉得创此药之人用药之大胆之新奇,非她能所想。这样的好药就该流芳百世!她自然而然的又想起了薛太医手握的那味神药,不知是不是也是这个回转丹?据说是曾经的一位太医研究出来的秘方,薛太医多多少少也应该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