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冥顽不灵!”何平禄气得两眼鼓瞪,拿起惊堂木欲再一敲。
“咳咳……”郑进前干咳了两声,示意何平禄莫要再敲惊堂木。
何平禄只得悻悻地将惊堂木搁下。
郑进前在一旁问道:“何推官,仵作可有验过尸?”
“没没没……”何平禄紧张地手心出了大把大把的汗,氲得惊堂木上一片湿润。
郑进前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拔高了声音,“那你还不让仵作去验尸?等到今日作甚?”
何平禄心中暗道:我也想啊,可是那人吩咐了不准仵作验尸,否则性命不保。他还想多活几年,再享享福呢!
钱改容起身,一身月白色的纱袍如潋滟水华倾泻而下。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想来何推官府衙中的仵作不得空,那这等小事便由我来代劳吧!”
众人一听,皆是一惊。
宋酒有些不可置信,高贵如钱改容,竟然还能验尸?她光是想一想,也想不出来钱改容验尸的时候是甚模样。
何平禄急忙站起身,阻止道:“不可,不可!”
钱改容面色一凝,“有何不可?难不成何推官不信我会验尸?”
“自然不是……”
钱改容看向郑进前,“知州意下如何?”
郑进前早已收了惊讶之色,此刻正慢悠悠地说道:“早闻钱氏九郎断案有道,今日有幸得见,何推官何必担忧?”
这便是准许钱改容验尸了。
何平禄无可奈何,看来他的小命是要交待在这件案子上了。他摆摆手,让差役去取衣裳。
须臾,差役便将一身素白的衣裳递到钱改容面前。随后,那具被停放了很久的男尸也被抬了上来。
霎时间,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尸臭蔓延整个公堂。
差役纷纷捂上口鼻,有些承受不住的好似要吐了,又竭力憋了回去。何平禄一如既往地掏出帕子捂住鼻子。
郑进前倒是坦然,只是簇了簇鼻子,随即就适应了这股味道。
而钱改容则是从容地接过差役递过来的白衣,默默地换上。他仿佛没有闻到从男尸身上散发出的臭气,两手在尸体上游走,上下翻看,仔细地检查男尸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众人的眼神紧紧地跟着钱改容的双手移动,一个个屏气凝神,有的甚至毫无知觉地将捂着口鼻的手挪开了,对堂中的尸臭恍若未闻。
宋酒站在一边,看着他素白衣裳下露出的月白衣角,再瞧他那双不逊于仵作的灵巧双手,眼中流露出欣赏敬佩之意。
天下的儿郎,当似钱改容这般,上入得了朝堂,下验得了尸首。
跪在地上的妇人看着审案的官人亲自去验尸,面上惊恐万分,喉中低低地发着呜咽之声。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钱改容与那具男尸身上,无人能瞧见。若是瞧见了,此案的进展也能加快些。
验尸本不该在公堂之上进行,可眼下形式所逼,众人也顾不得那么多。
当刀子从男尸的胸膛刺入时,妇人尖叫了一声。
宋酒瞧见钱改容正面不改色地缓缓剖开男子的胸膛,聚精会神,眼睛一眨也不眨,似乎不受外界的干扰。
多年前听到的那件事渐渐浮上心头。
第六十二章 :可疑妇人
钱氏九郎时年七岁,正巧碰见临安发生了一件连环火烧房屋的案子。案件中所有被焚烧的尸体都焦黑如炭,间隙中还露着些没有烧尽的肉粉色的皮肉,空气中还能闻见炙烤动物之后留下的脂油味道。
去验尸的仵作一瞧见尸体便吓得直吐酸水,只差没把肝胆给吐了出来。只有七岁的钱改容面不改色地接近尸体,在一片喧闹声中旁若无人般得检查尸首,还做了解剖。最终,靠着钱改容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腋窝下发现了线索,才将罪人缉拿归案。
那一次,是钱改容在临安城的第二次扬名。第一次是靠范公赐名,第二次便是他靠从容冷静的性子以及独特的验尸手段在临安出名。
半个时辰过去,钱改容终于验完尸体。
钱改容洗去手上的污糟,一边脱掉身上的素衣,一边说道:“无中毒的迹象,身上并无刀伤。胃中有不少河中的杂草,是溺水身亡。”
何平禄与郑进前相视一眼,一股暗流在两人之间流转。
两人此刻都有同一个想法:一个大男子竟然会死于溺水?
妇人一听到钱改容的陈词,颓软跪坐在地。
宋酒眼尖地瞧见了这一幕,问道:“大娘可是哪里不舒适?”
妇人晃着双手,“不不不……”
另外三人也注意到了妇人的反常,觉着此事有蹊跷。
何平禄厉声问道:“下跪妇人,你还有何隐瞒的,赶快说来!”
“官人,民妇不曾隐瞒,不曾……”话里的慌张错乱藏也藏不住。
宋酒向来擅长通过人的神情推测一些事情,见妇人这般害怕,便上前对堂上的何平禄请求道:“何推官,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一问这位大娘,望官人准许。”
何平禄微微转头,看了郑进前一眼,见他点了头才说道:“准!”
宋酒蹲下身子,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妇人,问道:“大娘可认得那盘中的一对青绿耳环?”
这一问,本是宋酒的初初一探,却将妇人骇得连话也说不顺了。“认……不不,不认识。”
宋酒笑得单纯无害,看着妇人空荡荡的耳垂,轻轻地说道:“可我听说,那对耳环是大娘你的呢!大娘的耳环怎会跑到他的手中呢?”
他,指的是那具男尸。
“他是我当家的,我的耳环怎么不能在他手中?你是甚的意思,难不成是我杀了我当家的?”似是觉得宋酒在冤枉她,妇人顿时激动起来。
“那大娘可否解释耳环为何会在他手上呢?”
妇人顿时缄口不言。
“那我再问你,你丈夫那日出门是去做甚?”
妇人淡淡地回了句,“逛庙会。”
宋酒一笑,这倒是对得上男子的身上为何会有平安符了。
“大娘,我可听说了,你丈夫那日出门时还往村里的李五娘家中去了呢!”宋酒顿了一下,似是在自言自语,“听说李五娘虽是守寡在家,但容貌可是村里百里挑一的呢!”
“你胡说!”妇人一下撑起身子,骂道:“我跟了他一整日,他连那寡妇家都没进过!”
说罢,妇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无力地坐回地上,一脸呆滞。
宋酒满意一笑,起身,道:“何推官,您看此案不就有些眉目了么?”
堂上的三位官人此时也都明了,杀死男子的人便是这妇人。
何推官一拍惊堂木,妇人这才勉强撑着跪好,只是两眼实在是空洞得很。
“堂下之妇,你可认罪?”
妇人脸颊上淌着泪,哽咽地磕了一个头,“民妇……认罪。是我杀了他,民妇认罪……”
宋酒瞧见妇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舍,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郑进前终于开口问那妇人,“你为何杀你丈夫?”
“哈哈哈……”妇人笑得凄惶,“那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整日就想着逛楚馆,到酒楼去逍遥。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孩子饿得哇哇叫,他却不管事。我就想着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
“那你为何要嫁祸给宋酒娘?”
妇人抬头,看着宋酒哼笑了一声,“她?听说她是酒楼的东家,酒楼的每一个好东西,来一个我害一个,来一双我也能害一双!”
宋酒闻言,并未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立在一旁。她总觉得妇人隐瞒了些什么,不愿说出来。
何平禄拍板定案,“妇人黄氏杀其亲夫,犯十恶罪之四条,按律处以死刑!”
妇人被差役拖着下去时什么也没说,只是瞥了一眼放置在角落处的那具尸体。
“宋酒娘,既然你与本案无关,便自行离去吧。”何平禄眼下只想将宋酒赶走了,眼不见心静。
宋酒叉手,道:“劳烦各位官人为宋酒正名,宋酒在此谢过!”
此次的杀人案终于定案了,宋酒本该松口气的,可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一路步行回家,到家中时,天色又晚了。
宋酒一身疲惫,行至庭中,见屋内的烛火燃着,便走过去瞧一瞧,却在门前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