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的烛火下,王之焕正弯着身子握着宋清盼的右手,一笔一划地写着。一只大手包裹着一只小手,在宣纸上上下移动。
从她这里,只能瞧见王之焕那亦仙亦邪的侧脸。没了往日的高远淡漠,唇边的那一抹笑意也沾染了些人间的烟火之气,却丝毫不损他的仙人气质。
阿盼被圈在他的怀中,乖顺地跟着他的笔势走,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她斜倚在门边,含笑看着烛火下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心底生出一丝暖意。
恐怕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能让她真正卸下防备,好好欣赏他,才能真正意识到王之焕其实也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远在天际的仙人。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王之焕侧过脸,抬眸,见她就站在门外。
她身子半倚,脸上虽是疲惫之色,嘴角那一抹温暖舒适的笑却动人心弦。那双鹿眼微微眯着,似有万千流光从中倾泻而出,点亮了门前的夜色。
王之焕松开握着宋清盼的手,竟是走过来迎她。
“阿酒来了?”声音里也带着暖意,像饮了一杯淳厚的酒酿,才能发出如此悦耳的声音。
宋酒微微一笑,跨步进门。
王之焕却是一把拉住她的手,笑着说道:“你该来看看他的字,进展很快!”
宋酒这回也懒得挣脱他的手了,任由他牵着。她实在累得很,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甚至连多余的动作也不愿做。
宋清盼兴奋地举起宣纸,炫耀道:“娘亲,你瞧,师傅夸我写得好!”
“阿盼这些日子进展神速,是该夸奖的!”宋酒笑着接过宣纸,他写的是楷字,一笔一划也是工工整整的。也有些不对的地方,王之焕也圈点了,甚至在一旁写了一个例字。
不得不说,王之焕此人如仙人降在尘世,这字里也带着一股仙气。如此有仙气的字,若是写行书更是仙气十足了。
不过他为了照顾清盼,写成了楷字。宋酒心下一笑,他倒是有心了。
“郎君的字,翩若惊鸿,不拘一格,仙意缭绕。好字!”她向来不吝赞美之词,好便是好,该夸的还是得夸。
王之焕两手取过她手中的宣纸,放回桌上,道:“阿酒若是喜欢,我每日写一幅字与你!”
宋酒愣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她仿佛能看见大把大把的银子在向她招手了。“这个主意不错!郎君的字价值千金,若是我哪日落魄了,拿着郎君的字指不定能小赚一笔银子!”
王之焕只是笑笑,却是相信她是能做出这种事的。瞧出她一脸的疲惫之色,王之焕推着她往门外走,“你先去净手,也该用昏食了。用过昏食后再去歇息。”
王之焕这些日子住在这里,也知晓了宋酒每日都要以梅花浸水净手的习惯,是以才催促她去。
“对了,明日你同我出城一趟。有一事,想必你也想知道。”
宋酒疑惑,问道:“何事?”
王之焕却是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催促她赶紧去净手。
宋酒默然,既然他不说,她也懒得问了。
反正明日总会知晓的。
第六十三章 :神仙驾临
城外的堤岸,许是受了雨水的滋润,今年的杨柳长得格外柔顺。夏风过处,万条垂下绿丝绦,依依摇摇地,堪比临安美人如瀑的青丝。
临安的风光里缺不得西子湖畔,亦缺不得摇曳东风的杨柳枝儿。
一辆马车驶过堤岸,朝着东南向的村庄而去。
城外多为百姓的聚居处,虽不似城内的繁华热闹,却别有一番清净的意味。
说是清净,倒不如说是清贫。这是宋酒下了马车之后的第一感觉,不是清净,而是切切实实的清贫。
都说临安富庶堪比汴京,那是说话之人没瞧见这些地方。本朝有规定,为防夜里失火殃及百姓性命,各家各户的房屋皆要由石料来搭建。
可眼前,有的房屋是由黄土垒起来的,上方搭着干黄的茅草。有的房屋稍微好些,搭建屋子用的是木材,但遮盖房顶的依旧是干黄的茅草。
为数不多的便是由砖瓦搭建的房屋了,想来是村庄里较为殷实的人家。
宋酒感慨,“若是钱寺丞瞧见了这等屋子,不知又是何等的忧心?”
王之焕缓缓从车上下来,说道:“他的职责还轮不到担忧这些,大理寺内堆积的案子已经够他头疼的了,这些,另有人操持。”
他今日并未再着荼白的宽袖衣袍,而是换了一件素色交领的便服,外衬一件比便服的颜色还要深一些的素色背子。细细看之,交领上还各绣着一株青莲。
那株青莲似沾染了他身上的仙气,竟似活了一般,欲摆脱丝线的束缚,从交领上飘然而出。
王之焕的眼像极了望尽大千世界的神仙的眼,无论瞧着什么,在他眼中都是一丝丝缭绕的白烟。这该是何等的境界,才能修炼得如仙人一般?
宋酒蓦地想起一句话:朝见王之涣,朗如行玉山。
那是前朝的青莲居士赠与裴十四的一首诗,诗中夸他玉树临风,俊朗如行走在玉山上一般。她擅自将裴十四的名字换成了王之焕的,竟是贴切得很。
“想些什么,如此入神?”
宋酒回神,摇摇头,“无。郎君是否该告诉我来这里为的是何事?”
王之焕微微一笑,眸中的缭绕烟雾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没了那股高深淡漠的距离感。整个人就如寻常人家刚散学归来的翩翩郎君,儒雅识礼,宽厚近人。
“昨日被判以死刑的妇人便住在此地,我派去查探的人查到些有趣的东西,所以带你来瞧瞧。”
宋酒双眸微张,有些错愕。她明明吩咐了原叔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他又是从何处听说的?
“郎君怎知昨日发生了何事?”宋酒问道,话语中带着质问的口气。
虽说王氏的郎君不出门而知天下事,可王之焕似乎管得太宽了。
宋酒不着痕迹地远离王之焕几步,像耗子见着猫一般,全身戒备。
她对王之焕所知甚少,少得只知道他是太原王氏最年少的一辈中才华绝绝的郎君。少得只知道他年纪轻轻便高中魁首,名满天下,却似闲云野鹤远离庙堂。
而多年的行商的经验告诉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王之焕的神秘与莫测让她有些头疼,无从下手。
“做生意的人就是爱计较,你放宽心信我一回又有何妨?总归我不会害你便是。”说罢,王之焕便揽了揽衣袖,率先走在前头。
宋酒迈步跟上,事有轻重缓急,还是跟着去瞧一瞧。兴许能解开她昨日的困惑,也好顺藤摸瓜,看看是不是永嘉宋氏的人又折回临安来了。
进了村子,在村民的层层注视下,宋酒终于明白王之15 当前是第: 17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焕今日为何不再穿白袍了。
本朝唯有世家大族之人才有资格穿袍,而身穿白袍者,多是没有入朝为官的。既然不在朝中为官,就给了某些心存不轨的人可乘之机。
世家大族中哪家不是家财万贯、声名赫赫的?若是这些百姓瞧见他们穿着袍进村子,私心作祟,起了谋财害命的心思,他们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宋酒走在后边,看着前边王之焕俊逸的身形,不禁一笑。这一点与王之焕相比,她是自愧不如的。如此细心的地方,任何人都有可能忽略掉,他却眼光独到,见常人所不能见,想常人所未想。
宋酒见他在前方带路,竟不东寻四顾,仿佛是在自家一般轻车熟路,问道:“郎君来过此地?”
“来之前看了地图,线路已了然于胸。”
宋酒以前跟随阿爹做生意时,出门之前也会查看地图,却没见过哪张地图能将线路描绘得细致万分,有些好奇他看的是哪种地图。“郎君看的是哪本地图?”
王之焕淡淡回道:“《临安图志》。”
宋酒暗叹了不得,《临安图志》她也看过,却从未做到了然于胸。
上一世,因世人皆瞧不起商者重利而不知礼,她为了一改风貌,网罗天下各类名书。她的书房中藏书千万,能了然于胸的不过寥寥几本,且还是花了半数的精力才做到的。
而王之焕不过是在临行前瞧了一眼,就对这个村子的路线了如指掌,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