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刀枪、铠甲盾牌,全都是需要精心保管的金贵物。可贵州潮湿,再好的弓也会受潮,再好的剑也要生锈,仓库里的武器,早就腐朽得和烂木头一样了。
或许,百姓家里还有一两副精心保管的弓箭,可谁家也没有藤甲啊。
这些东西,唯独卫所里有。
但清平卫离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且朝廷调兵,多半已经将卫所的兵力调去了贵州城。
“就算求援,也不一定会有兵。”知县摆摆手,唉声叹气,“回去吧,你们都是读书人,苗人不一定会杀了你们。”
“那大人呢?”愣头愣脑的书生问。
当然是回去数数,家里的粮食还够吃几天。知县腹诽着,口中却道:“我去写奏疏,唉,但愿朝廷看在本官尽忠职守的份上,莫要降罪家眷。”
众书生忙安抚:“大人切莫如此”“朝廷必然知晓大人的忠心”“正是正是,假使大人身死,朝廷一定会嘉奖大人”“……”
总之,县衙内外,愁云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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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英到达清平卫时,此地留存的兵力寥寥无几,非老既幼。
寻人一问,才知道半月前,韦将军下了调令,集结各地军力前往贵州,预备往安顺平叛。
清平卫作为驿道周边的卫所,自然也收到了命令。花费两三天集结队伍,便由两位千户带队离开了。
兵力空虚至此,不动手都对不起这天赐良机。
这给谢玄英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他带的护卫加上留守的军士,最多只能凑出八百人,而苗民据说有三千。这点人数是完全不够的。
“绕路去边墙。”谢玄英只好延缓救援的计划,先绕路到苗疆边墙,看看是否能收拢寨堡的残兵。
李伯武迟疑:“公子,边墙在生苗边界处,寨堡更深入苗区,恐怕不易行。”
谢玄英道:“不必深入腹地,就去边墙处的这三个寨堡。”他在地图上点了几处标记,“若为苗人占据,正好让大家见见血,我们得熟悉林间作战,方能一举夺回清平。”
他现在的思路,和当年在山东平叛时一样:以打代练。
寨堡的苗民肯定不多,他们占有兵器与人数之优,哪怕略有疏漏,也能从容弥补过失。
等到三处寨堡都打下来了,行军的经验有了,对苗人的了解也多了,再去清平平叛,把握自然更大。
“先断臂膀,再取要害。”谢玄英没有过多犹豫,决定了便发号施令,“两天时间,一定要把人收够,第三天,必取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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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分离的第一天,程丹若在上课。
昌顺号派了个熟悉西南的管事,陪同他们上任,打点琐事。他会说一些贵州本地的方言,在湖南时,谢玄英也命人寻找熟谙苗语的向导,为他们带路。
她就让这两个人教方言。
托赖于现代的人口流通速度,以及强大的信息传播能力,程丹若对各地方言多少有些耳熟。
而贵州话以西南官话为主,与普通话的语法很像,她能听懂一半。
比如,“皮皮翻翻”就不知道是什么,但“悄悄眯眯”就很好理解,甚至还能无师自通来一句“啷个整”。
她学得很快,不久便能用方言和向导对话。
苗语就比较棘手了。苗族因为四处迁徙,没有保存下统一的文字,苗语也有一些分支。
没有文字,单纯学一门语言,难度很大。
程丹若只能中英文自己写注音,死记硬背下一些常用语。
傍晚,趁着天边余光,她检查了护卫们的防御工事:路上撒有铁蒺藜,驿站门口是一道道的拒马和鹿砦,再往里,马车的车厢被拆了几个下来,窗口钉好木板防御,只留小孔。
驿站的屋顶后头,也趴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护卫,既能远眺观察,又能放箭狙击敌人。
田北请示:“主帐显眼,可否请夫人到副帐暂且居住?”
程丹若立时同意了,并问:“张夫人那边呢?”
“冯家的护卫已经去请示了。”
张佩娘回应得很快,也同意了调换营帐的请求,并且表示,为节约人力,是否可以和程丹若住在一起。
程丹若同意了。
两家的丫鬟忙忙碌碌,将行李都搬到一处。
张佩娘十分客气,专门和她致歉:“打扰嫂嫂了。”
“同路便是缘,你我本该互相照应,弟妹不要客气。”谢玄英不在,程丹若不耐烦“嫂嫂”来“弟妹”去的,建议道,“倘若不介意,你直接唤我名字就是。”
互相交换闺名是亲近的体现,张佩娘自然愿意和她搞好关系,道:“叫我佩娘就是了,姐姐长我两岁,若不嫌冒昧,便以姊妹相称如何?”
程丹若既比她大,又比她诰命高,自无不可:“妹妹客气,愧受了。”
两人换了称呼,倒是比之前更随意些。
程丹若请她自便,自己则招呼丫头们点灯,安排人裁纱布、卷绷带、捣药粉。
这些活计,丫头们都做熟了,搬了轻薄的夏布过来,拿剪刀裁成合适的大小。
张佩娘虽不知她这么做的用意,却也指了两个丫头帮忙。
“这两个丫头虽说粗笨,勉强也能用。”她道,“姐姐尽管使唤。”
程丹若道:“这会儿我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多谢。”又叫玛瑙带着张家的丫鬟帮忙。
忙忙碌碌中,成叠的纱布和绷带被清洗干净,烘烤干燥,放入装有石灰的箱子中保存。药粉被手巧的丫头用油纸包成三角,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帐中很安静,丫鬟的轻语、烛火的爆裂、布料的摩挲,组成底噪的背景音。
张佩娘倚在案几旁,想睡,又睡不着,心总是不安分地乱跳,令人惊惧。
她捂住胸口,欲言又止:“姐姐?”
“嗯?”程丹若拿着戥子抬头。
张佩娘问:“你……不害怕吗?”
第303章 有分歧
面对张佩娘的问题, 程丹若没有敷衍,思考半晌, 方回答:“我以前是怕的, 但经历得多了,也还是怕,只是怕在心里, 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张佩娘不大信, 只当她是安慰,自嘲道:“姐姐在边关和胡人都打过交道, 不像我, 常年长于父母膝下, 从来没想到, 出了门子就事事都难。”
程丹若轻轻叹气。
古代女子出嫁, 就好比毕业离开象牙塔,然而,事业和爱情掺杂一处, 再简单的事情也变得复杂。
“人活着便是事事都难。”程丹若道, “妹妹早些睡吧,这里有我。”
张佩娘说:“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要歇, 养足精神才好应对意外。”程丹若招呼丫鬟,示意她们把张佩娘扶上床榻。
张佩娘不忍拂她好意,上床歇了。
程丹若到外头吩咐了两句, 跟着睡下。
身边没枕头,多少有些不习惯,她忍着不翻身, 双手交握在腹部,脑海中回忆今天学的苗语单词。
这个的催眠效果和英语单词一样好, 睡意迅速上涌。
后半夜,外头传来响动。
程丹若立即惊醒,轻手轻脚地穿衣出去:“出了什么事?”
“有几个苗人在附近窥探,被我们的人抓住了。”田北汇报,“夫人,怎么处置他们?”
程丹若道:“审,问清楚怎么回事。”
田北请示:“蛮人嘴硬,得动刑。”
“男人还是女人?”
“两个都是男的。”
“好。”她道,“动刑可以,勿要折辱。如果不开口,你再来找我。”
田北:“是。”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惨叫声穿过帐篷,清晰地传到程丹若的耳中。她拿起谢玄英送给她的短剑,轻柔地拔出剑刃,拿沾有的布团擦拭两面。
铁器泛出冰冷的月光,照亮她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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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山峻岭,蛇虫之地。
谢玄英第一次在这样茂密的山间行军,潮湿的环境让所有人都很不适应。他将一片薄荷叶碾碎,涂抹在太阳穴上,清凉的气息驱走眩晕。
胯下的马不是冬夜雪,蒙古马不适合山地,这是在湖南临时买的滇马,虽然身材矮小,却很适合在山林里行走。
“公子,前面有人。”李伯武勒马,打手势示意众人保护。
马蹄四动。
前面的弓箭手朝人影晃动的地方放箭。
“啊!”“饶命!”
数个人影暴露在树丛后面,是几个七歪八倒,身穿藤甲的兵卒。他们有的慌不择路,掉头就跑,有的抱头蹲下,瑟瑟发抖,只有少数握着锈迹斑斑的长枪,闭眼对准敌人。
李伯武高声喝问:“你们是哪里的?”
听见是熟练的汉话,甚至带着外地的口音,几个慌乱的兵卒微微冷静,互相对视一眼,道:“回、回大人的话,我们是水田堡的。”
李伯武问:“即是屯兵,为何不在寨堡?”
“被、被苗人打了。”他们见谢玄英一行人武器完备,兵强力壮,连忙道,“我们都是趁乱跑出来的。”
“水田堡的百户呢?”
“被、被杀了。”兵卒哆哆嗦嗦地说,“苗人就是要杀他……”
李伯武:“现在他们还在水田堡吗?”
“不,不清楚……”
谢玄英皱眉:“让他们带路,我们去水田堡看看。”
兵卒忙不迭点头:“是是,大人请随我们来。”
水田堡离此地并不远,就位于边墙边,依山势而建,墙体用的都是石头,以便防火攻。整个寨堡只有一个入口,一条主巷,里头四通八达,呈围合状,不熟悉的人被困其中,容易迷路,被瓮中捉鳖。
强攻这样的防御工程并不容易,但苗人占据寨堡后,将多数兵力调去了清平,如今正是空虚之际。
谢玄英在兵卒的指引下,命人掘了山上的水道,将溪水灌入寨堡。
里头的苗人被逼出了屋舍,再仗良弓的射程,将他们统统射倒,逼得这群苗民逃出寨堡。
半路,被埋伏的护卫一举擒拿。
可惜的是,苗人占据寨堡后,将武器、粮食和油蜡都搜刮了个干净,什么也没留下。
地上都是斑斑血迹,还有不少兵卒的尸体,体表皆有伤痕,死后也被人发泄般得凌虐过。
谢玄英知道,尸体久暴荒野,亦生疟疾,便道:“收殓一二,烧了吧。”
“是。”
夜间,寨堡燃起火光,直冲云霄。
第二天,散落在林间的残兵找了回来,见到树立的大夏旗帜,和身着轻甲的汉装护卫,喜不自胜,连忙来投。
陆陆续续的,收拢近百人。
中午,谢玄英带兵去了另一个寨堡,这里的苗人昨夜见到火光,已生防备,远远瞧见他们这么多人,没有应战,弃寨而走。
此地同样没有留下武器和粮食,但有一些风干的野味,便给众人加了餐。
同样收敛尸身,焚烧掩埋,同样吸引了流窜在林间的残兵。
第三天,谢玄英没有再浪费时间,点齐人数,预备去往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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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北撬开了那几个窥视驿站的苗人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