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让你伺候过我?”他帮她解掉外袍,挂在衣架上,“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
一面说,一面干脆利落地脱了自己的外衣,随手挂在旁边。
这时,他发现了异常:“这是我以前的……”
“物尽其用,省点开销。”他这几件衣服都是好料子,送给她后也就穿过一次。如今他已不是少年身形,又穿不了,她多穿几次才不浪费。
然而,虽然理由充沛,程丹若依旧有种莫名的尴尬,清清嗓子,“不行吗?”
“行,当然行。”他拂过从前的旧衣,心中是流淌的柔情。
当年借给她衣裳,谁能想到,竟是这一生最爱之人呢。
谢玄英转身,一把搂住她:“丹娘。”
“很晚了。”她别过脸,“不睡觉吗?”
“不急。”他嘴唇贴住她的额角,将怀抱收得更紧一些。她温热的身体,清浅的呼吸,全部都在她怀中。
“程姑娘。”他说,“你嫁我为妻,好不好?”
程丹若:“……不好?”
“为何?”他摩挲她的嘴唇,“你要说‘好’。”
程丹若想了很久,和他说:“假如只是‘程姑娘’,我不会嫁给你的。”
谢玄英:“这又是什么道理?”
“除了知道你美貌,我什么都不了解你,怎么敢下注呢?”她复杂道,“婚姻里输一次,我就死定了。”
他听出她话中的苦涩,不免替她难过:同是上巳节,顾兰娘敢做的事,程丹若不敢。
不由搂住她,“我不会让你输的。”
程丹若笑了笑,比起不会输,也许输得起才是一种幸福。
毕竟,人生没有谁能一直当赢家。
“不说这些了。”她不想继续这个严肃的话题,“都过去了。”
谢玄英抿唇不语,低首注视着她,抚摸她的鬓发。
程丹若被他看得不自在,活似曾经她有多惨似的,故意道:“非礼勿视。”
“是你让我看你的。”他说。
程丹若:“胡说八道,我哪有?”
“天心寺,你表演戏法的时候,让我看着你。”谢玄英立即给出证据。
她:“……”这人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他又道:“你趁机看了我很久。”
程丹若佯装讶然:“有吗?”
“三十六页,《无量寿经》。”他提醒,表示自己记性真的很好。
程丹若:“……”她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快十点了,睡觉吧。”
“叫谁睡觉?”他问,“程、姑、娘。”
程丹若看着他。
谢玄英看回去。
两人对视了至少一分钟,程丹若理亏认输:“谢公子,睡觉吗?”
他握拳在唇边咳嗽了一声,平平淡淡地应道:“嗯。”
她隐蔽地翻了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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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了朔州的几个县,接着就该往应州去了。
谢玄英因为有程丹若在身边,并不赶路,在她的要求下,一日两餐都要吃新鲜热乎的,因此走得格外慢。
这日,他们才到浑源的客栈住下,那边李伯武就来说:“公子,夫人,浑源知县求见。”
谢玄英不奇怪他们能听到消息,随口道:“不见,明天再说。”
“他说有要紧事。”
谢玄英看向程丹若。她点点头,反正是男子装扮,也不避讳到后头,自顾自坐下来喝茶。
浑源知县满头大汗地进来,完全没留意他,张口就道:“府台,不好了。属下刚收到消息,直隶、河南那边有蝗灾!”
谢玄英的动作倏地顿住,神色肃然:“你确定?”
“大人请看。”知县递上书信。
谢玄英接过来一扫而过,上头确实写着,上月,河南大旱,出现蝗灾,也许过不了几天,就会到达山西。
他立即做出决定,吩咐道:“马上派人到乡间抢收,一定要在蝗灾来之前,把秋粮收下来!”
“是、是。”知县就是来通知一声,又提起袍角,急匆匆地走了。
程丹若略作迟疑:“蝗灾很严重吗?”
“你不知道,飞蝗成灾极快,哪里有庄稼,它们就到哪里去。”谢玄英道,“田南。”
田南进来:“大人。”
“你带人回府衙,把消息传过去,叫他们派人到各县通知,尽量抢收。”谢玄英沉吟道,“我和夫人明天就回。”
“是。”
第242章 蝗虫至
返程的路上, 程丹若了解了一些蝗灾的常识。
她在古代还没有遇到过,但谢玄英说, 蝗灾在大夏其实非常频繁, 每隔两三年就会爆发一次。
在时间上,冬春少,夏秋多, 这是最致命的。
夏秋时节是农耕最要紧的日子, 一旦遭到蝗虫肆虐,庄稼将会被啃食殆尽。
而大同纬度高, 收成时间晚, 目前还有很多地方才刚开始秋收。
假如蝗虫往这边飞……又是灾年。
灾年就意味着百姓会倒霉, 家破人亡, 今年的税款交不上去, 朝廷的赈灾压力变大,本就不富裕的国库可能被再次掏空。
抢收,必须在蝗虫入境前, 尽量抢收粮食。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程丹若安慰谢玄英, “蝗虫喜暖,北边冷得快, 不一定会朝我们这边飞。我以前在大同那么多年,都没遇见过一次蝗灾。”
谢玄英稍稍放松,道:“也是防患于未然。”
两人匆忙返回府城, 通知各地的百姓,尽量抢收。这时,反倒显出红薯和土豆的优点, 它们都不是蝗虫喜欢吃的庄稼类型,又在地里, 一时不必着急。
消息传出后,各地立时忙碌起来。
包括军屯,聂总兵也派人通知各地的军户,抢收粮食。
整个大同府陷入了忙碌又焦躁的气氛。
府衙开始频繁收到蝗灾的消息。飞经河南的蝗群,进入了山西境内,但幸运的是山西多山脉,蝗虫无法长驱直入,被迫分散。
程丹若松了口气,思索半日,找来贺家的两位娘子,说:“我想请亲家老爷来一趟城里,他年纪大,经的事情多,我有事相询。”
贺家姑娘一口答应,匆匆赶回老家,请来了年近六十的父亲。
谢玄英听说后,也过来旁听。
贺老头看起来和上次没什么两样,甚至日子过好了,脸色红润,精神气十足。他要给谢玄英见礼,颤巍巍地屈膝欲跪:“知府大老爷。”
谢玄英摆摆手:“老人家年纪大了,免礼。”
贺老头一下站直了,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入座,笑呵呵地说:“您和夫人都是仁心仁义的大好人,老头子有福气啊。”
谢玄英微不可见地弯起唇角。
程丹若示意丫鬟上茶,道:“这次请老丈来,是想打听一下,往年山西可有过蝗灾?当时是如何处理的。”
贺老头喝了一大口热茶,咂咂嘴,这才道:“咱们这里的蝗不算多,有时候是外面来的,有时候是草原飞来的,反正都很吓人,一天的时间,地里啊天上啊,到处都它们,打不着也打不死,凶悍得很。”
程丹若问:“都是来了以后才打的?”
贺老头点头:“那可不。”
“都是怎么打的?”她问。
贺老头说:“点火,这虫子啊就爱往火里扑,夜里把火点上,它们就自己拼命往里飞。这一烧也就熟了,第二天还能吃。”
程丹若愕然:“吃了?”
她还以为古代人不知道吃蝗虫呢。
“夫人这就不知道了吧,这虫子当然能吃,没东西吃的时候,土都吃。”贺老头唾沫横飞,“可蝗虫没嚼头,翅膀和头一掐,能顶什么?只是庄稼都被它们给吃了,没得吃,就只能吃这个。”
程丹若缓缓点头,庆幸自己知道先调查,没有贸然指手画脚。
“那您说,蝗灾可有什么治法?”她问。
贺老头笑了:“老头子哪里知道怎么治啊,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没有听过谁能治没了。不过……”
他费力回忆,“大家都说,久旱必蝗,什么时候旱得厉害,就要小心了,蝗神喜水,水少就发怒,降下灾祸。”
程丹若点点头:百姓对蝗灾了解不多,还是挺迷信的。
她又问了贺老头家里的收成,得知红薯和土豆都长得不错,小麦也还不错,这才请老人家回去休息。
谢玄英换盏茶,沉吟道:“你说,我给将谋寄封信如何?浙江前两年似乎也有蝗灾,龙子化那边我也想问问。”
“问当然可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程丹若思索道,“依我说,不如向他们打听打听,蝗灾都出现在什么地方。”
谢玄英奇怪:“这是为何?我记得,蝗灾各地都有。”
她道:“凡事必有因果,你知道为何蚊虫在水边更多吗?”
“蚊虫喜水。”他肯定地回答。
“蚊虫在水中产卵。”她继续发问,“再问你,蚊虫既然叮人,可水边人迹稀少,为什么它们会聚集在那里呢?”
谢玄英仔细思考:“它们在保护子嗣?”
“因为雄虫以吸食草汁为生,只有雌的喝血,两者并不相同。第三问,为何雌蚊子喝血?”
谢玄英不大确定了:“雌蚊凶悍?”
“还是不对,因为雌虫产卵需要滋补之物,血能助它产子。”程丹若解答。
他恍然:“竟是如此。”
“一样的道理,我们要先弄清楚蝗虫的规律,才能知道该如何清除它们,否则像贺老爷子,几十年过去了,还以为蝗虫是蝗神发怒。”她说。
谢玄英若有所思:“不是吗?”
她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噢。”他颔首,“你说不是应该就不是了。”
程丹若觉得怪怪的,但他一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倒也没有追问,只是道:“你觉得这样如何?”
谢玄英思忖道:“这样的话,问他们是没用的,将谋我知道,他从前只爱舞刀弄枪,从不在意这些事,龙子化兴许知道些,但肯定不全。”
程丹若拧眉。
也是,古代信息流通不便,搜集资料更是难如登天:“那怎么办?”
他想想,道:“本朝的记载不易找,前朝的却是不难,蝗灾古已有之,我们可以以史为鉴,翻《元史》中的记载。”
程丹若:“……”
谢玄英抬眼,见她愁眉紧锁,霎时失笑:“我看就行了。再说,就算要做也是之后的事,眼下还是把秋粮收好。”
程丹若点点头,说道:“这两天,我们多寻人问问,看是否有好法子应付,防患于未然。”
谢玄英沉吟:“邢师爷和钱师爷都老道,一会儿我就去问他们。”
她便道:“那我去问别人,群策群力,总能拿出几个法子来。”
夫妻俩商议定,分头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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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五日后,一小股蝗虫飞跃山林,到达了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