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百思不得其解:“那您怎么……”
李峤道:“离我们出军线路最近的魏王势力便由魏王世子统率,又疑心我们是冲着他去的,专程派人盯着我们,很奇怪吗?”
他思忖着说:“只是此番我们陷入叛军阵中,魏王世子仍旧按兵不动,没有落井下石,应该也算半个君子吧。”
副将哼哧了半天,才道:“我觉得,他大概是怕跟叛军为伍,令天下人耻笑,失了大义名分,才按兵不动的……”
李峤却反问道:“你不知道我夫人邬氏曾经是魏王世子妃吗?”
副将听罢,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虽说时下并不介意女子二嫁,但这种事对于男方,本身还是有点……的吧。
李峤笑着归刀入鞘:“邬氏与魏王世子的那段旧事,我或多或少有所听闻,以当日魏王声威之盛,乃至于他们之间的孽缘起因,魏王世子仍旧能与邬氏和离,而非将其休弃,又真的让她回了陪都,如此行径,怎么看,也能以君子相称了。”
说到此处,他神色郑重起来:“我本就是当世英杰,我兄长亦是人中龙凤,汇合之后,脱身自非难事,只是我们走了,城中百姓又该如何?我只怕叛军一怒之下,会下令屠城……”
副将了然道:“所以您要引魏王世子前来?”
“是啊。”李峤摸着下颌道:“城中点火示意,稍后又有大战,他应该会来看看吧。”
副将:“……”
副将:“来时候好好的,看完走不了了……”
“我也没办法啊,不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如何消耗魏王一派的精力,又如何让魏王一系也身入泥潭?”
李峤满脸无辜,啧啧两声:“我兄长此时毕竟还在魏王帐下听令,总不能害他因为救了我们,转头去承受魏王的雷霆之怒吧?还是给魏王安排点事做吧!”
第135章
李峤猜的半点不错。
这毕竟是晚间时候, 数十丈的高楼着火,烈焰通天,即便相隔数十里, 也能有所察觉,更别说这场火起于各方视线汇聚之处的顺州了。
这边儿火刚烧起来,那边厢便有斥候前去向魏王世子李天荣回禀。
李天荣听罢神色一凛, 思忖道:“顺州偏赶在这时候起火了……”
时机上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
幕僚在旁道:“李峤所部业已被围困数日,兴许是绝望之下火烧城池,也不奇怪。”
李天荣听罢, 却是摇头:“李峤虽然年少,却也沉稳,即便兵败,想来也不至于如此癫狂。”
另一个幕僚道:“有没有可能, 他是在以此向某些人释放信号?”
李天荣眸光一亮:“怎么说?”
那幕僚道:“算算时间, 倘若李峤所部被围困之初便遣人向朝廷求救,这会儿人也该来了。若是援军够多, 想来便可内外配合,联手歼灭叛军,若是人少, 也未尝不可撬开一道口子,为李峤所部争取一条生路……”
觑着少主神色,低声问道:“我们是隔岸观火, 还是——”
李天荣道:“此番李峤出征, 虽然打着征讨府上的名义,但是观察其之后进军线路, 想来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我与天子同为李氏子孙,理应共抗国贼……”
他眉头微蹙, 几瞬之后,终究定了主意:“传令大军开拔,斥候先行,前进六十里探一探动静。李峤所部悉数战死也好,等来援军脱困也罢,我们始终隔岸观火,未免有失气量,落到天下人眼里,也会叫人齿冷。”
左右应声。
如是趋进六十里之后,甚至于不需要斥候再报,李天荣自己便也能听见顺州城方向传来的杀喊之声了。
顺州城头上的明灯,夜行骑兵们手中的火把,还有叛军营寨之内的灶火并照明篝火,共同映亮了顺州城上方的这片天空。
果真是朝廷的援军到了吗?
李天荣再无迟疑,马上下令发兵,助其一臂之力。
……
一场攻城战刚刚结束,心力交瘁的又岂止是李峤。
他知道己方大概率不会有救兵前来了,叛军又不知道。
顺州城打不下来,敌方的增援随时有可能到来,都是爹生娘养的身子,谁会不觉得疲惫?
叛军也是人啊。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候——虽然这个时代不习惯于这个点儿吃饭,但这不是在打仗吗?
中午吃完饭就开始打,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停下,晚饭的时间自然而然人也就往后拖延了。
疲惫的士兵们自去歇息,另有人按照分组收敛同袍尸体,营寨中袅袅的冒起了炊烟,就在精神紧绷了一整日的士兵们刚刚有所放松的时候,李世民带着人以横扫千军之势冲了出来。
首先做出反应的是斥候,尖锐的警报声在军营内响起,士兵们拿起兵器迅速归队的同时,目光下意识的望向了顺州城内,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怀疑:
这个时候,李峤所部还能组织起有效的冲锋吗?
然而危险却是来自于他们的背后。
斥候来报,身后有大批骑兵飞驰而来,而依据当下人下意识的推定——骑兵之后,必然是大规模的步兵碾压。
再问来此的骑兵共计多少——这黑灯瞎火的,谁看的出来啊?!
只知道乌压压一片全都是人!
如是虽然还未相接,叛军便先自惊慌起来。
李世民占了天时人和,李峤占了地利,二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东门破局。
叛军反应不及,领头的将军还没将坚守在各处城门外的兵力调过去,就听下属慌里慌张的来报:“将军,来将已经突入东门,与李峤所部汇合了!”
叛军将领:“???”
他勃然大怒:“鼠辈安敢如此诓骗于我?来敌才到此处多久,便顺利跟李峤汇合了?!”
就算他的兵力被分散到顺州城的四处城门,一时反应不及,可守门的人也不是纸糊的,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交代了?!
叛军将领厉声道:“可是东门守将怯战,望风而逃?!”
下属哭丧着脸道:“秦将军未曾逃走,甚至还主动与来将过招,只是……”
叛军将领:“只是什么?!”
下属战战兢兢道:“只是连一个回合都没走完,便被来将取了性命啊。”
叛军将领手握长枪,杀机顿起:“来人可曾自报姓名?!”
下属颤声道:“他说,他乃德州李长生……”
叛军将领听罢眼底兴味更浓:“可是当日于乱军之中救得李天荣那小儿的李长生?!”
他冷笑道:“都说此人乃是当世第一猛将,李峤也只有盛年之后,才能与之匹敌,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我却不信他当真有如此勇猛——待某去试试他的成色!”
说罢,便率领一队精锐向东门疾驰而去。
……
一刻钟后。
叛军将领:卧槽!!!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这种话不是将领日常吹比用的吗,为什么这个李长生好像真的行?!
我屮艸芔茻!!!
救命啊!!!
李世民只带了五千骑兵,之所以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还是因为夜色之下诸多遮掩的缘故,并不好在此地久留,眼见那敌将意图逃窜,并没有追击出去,动作迅猛的朝他射了一箭,都没看结果如何,便调转马头上前喝道:“我义弟李峤何在?!”
李峤击退面前围困自己的几个士兵,催马近前,神情振奋,不胜感激:“果真是兄长来了!连累兄长为我赴险,实在是——”
“欸,”李世民摆摆手,笑道:“我们结义之时不是说了吗?‘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
李峤震声接了下去:“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李世民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今日你遇上艰难险阻,我这个做兄长的,怎么能视而不见?”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又道:“此地凶险,不宜久留,既然已经打开一道缺口,我们这便同去!”
李峤利落的应了声:“好!”
李世民又指着顺州城相问:“此地之后如何安置?”
李峤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笑道:“早就准备好了。”
又伸手说:“请借兄长弓箭一用!”
李世民取了给他。
却见李峤将那封信系于箭矢之上,引弓而发,直中城头旗杆,继而他神色一松,将那把弓箭归还,一夹马腹,扬声道:“走吧!”
对他而言,此间事情已经结束了。
叛军夜晚遭遇突袭,主将战死,一时之间群龙无首,局势混乱,而魏王世子就在此时率军前来,叛军深感敌军来援甚众,更是慌乱不已,争相逃命,往来踩踏,因此身亡之人竟也不在少数。
李天荣率军前来,面对的便是这样不堪一击的敌人,自然没有败退之理,分派手下将领乘胜追杀,自己则循着动静和战场的痕迹残留一路到了顺州东门。
此地留下的叛军尸体最多,可见便是来援与城中将士突围之处,只是他们来的太晚,却只有满地马蹄与零星的重伤叛军倒地呻吟,其余的却都不见踪迹。
恰在此时,却听城头之上有人呼喊:“来者可是魏王世子所部?”
李天荣听得微怔,却不迟疑,应声道:“正是。”
城头上霎时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再细看他们的铠甲、军旗与叛军迥然不同,认定无误之后,终于开了城门。
“世子来了,顺州城内十数万军民得活矣!”
“早就听闻魏王世子宅心仁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天荣刚一进城,腰就弯了下去。
没办法,任谁头顶上被扣了这么多顶高帽,都没法儿再直起腰来了。
那边高帽子还在一顶一顶的往他头上扣,李天荣一边礼貌寒暄着,一边打开了李峤留给他的信。
很短的一封信,措辞也很直接。
“我将行,无力继续戍守顺州,又忧心叛贼迁怒城中军民屠城,听闻魏王雅量非凡,宽仁待下,魏王世子更乃当时少有之贤才,爱民如子,故而以顺州相托……”
“我与君同为本朝效命,虽无深交,亦有同情,匡扶社稷,力挽河山,何言辛苦?今日但将顺州百姓托付于世子之手,万望世子勿要负我朝黎庶!”
李天荣:“……”
李天荣:“?????”
李天荣:( ̄~ ̄;)
啊这……
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来时候好好的,回不去了!
走?
叛军只是被打散,并未彻底败退,李峤走了,他后脚也走了,叛军要真是拿顺州城内的军民泄愤怎么办?
这锅不全扣他头上了?
再则,即便不考虑舆论声望,李天荣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可要是不走……
他头疼不已——这可是个烂摊子啊!
李峤在这儿跟叛军打了这么久,顺州城凋敝的不像话,继续以此作为根据点对叛军作战,就要考虑粮草后勤——这还只是军事层面上的难处呢!
从政治上来看,顺州距离朝廷所在太近了。
他驻扎于此,就相当于在魏王经营势力之外捡了一只皮鞋,虽然鞋质量很不错,但是离魏王的势力范围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