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担心,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皇帝很是疼爱这个女儿,哪儿舍得她为他流泪。
“父皇,您是又想她了吗?”
静嘉一直知晓自己的父皇心里埋藏了一个极其深刻的女人,这些年来的心中的郁结也都是因那个女人引起。
皇帝眸色微凝,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送走齐太医后,王永良入殿,站在紫檀屏风外头,看着皇帝靠在榻沿的伟岸身形。
即使伺候了陛下几十年,他也时常不懂这个在政事上精明强干的帝王,究竟是过于深情,还是过于无情。
若说皇帝无情,可他的确心里惦记了一个女人十几年,从未有一刻放下。甚至为了她什么事都愿意做出来,得不到她后,已经魔怔到只要有一丝与那个女子相貌相似女人都会纳入后宫恩宠。
可若是说他有情,对于他的结发妻子崔皇后,皇帝从未有一丝的怜惜,甚至为了心里的那个女人,曾起过废了崔皇后的心思。
王永良现在记忆还尤其深刻,崔皇后是个极其温婉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从未苛待下人,对他这个太监亦是多番关照。
可即使是个这样完美的女人,她的那颗心却仍是被陛下一点点碾碎。
凤仪宫大火那日,正是那个女人的生辰,陛下查到了她的行迹,想也未想便连夜出宫。
再等陛下回宫时,便是火灭之后。
崔皇后薨逝,陛下仅有过一丝的懊悔,再之后并没有过多的感情。
后宫里除了崔皇后,所有妃子的相貌或多或少都有苏嫣的痕迹。是以,那些妃子诞下的孩儿,陛下也会按照谁最像苏嫣来疼爱。
太子殿下作为帝后的嫡长子,自然是从出生起就没有得到陛下一丝关怀的。
太子实在太像崔皇后了。
像到陛下看到他时,就仿佛又看到崔皇后出现在他眼前。
人人都知道太子十岁离开长安,自请去西北。可又有谁知道,年幼便失去了生母,不得父爱的他,在这后宫里活得有多艰难。
陛下虽说没有主动造成这一切,却也是他无意识地一步一步将太子推了出去。
王永良想起崔皇后,心里有些感慨时,便听宫人来禀说太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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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缚辞阔步入殿,越过紫檀屏风踏入,对榻在榻上的皇帝行礼后,方道:“父皇,方才儿臣来的路上撞见了齐太医,不知父皇可是身子哪处不适?”
皇帝休息了一阵,脸色也好转了许多,道:“老毛病复发罢了。”
谢缚辞暼了眼托盘上沾了血的帕子。
心里止不住哂笑。
摆什么深情,想女人想到吐血,若是真的那般想她,为何不干脆了结自己去陪那个女人?
面上却浮起担忧,叹道:“父皇可要保重龙体,这大晋可一日都少不了父皇。”
静嘉总觉得谢缚辞这是话里有话,可见他面色舒朗,眼里的担忧不像假的,便没做他想。
皇帝颔首,道:“太子能力超群,朝中有太子坐镇,朕亦十分放心。”
“父皇——”听皇帝这种像在交代临终遗言的话,静嘉心里一滞,匆忙制止。
皇帝朝她安抚地一笑,心思微转,转而又问谢缚辞:“太子,除夕那夜为你斟酒的舞女,你可曾见过她的相貌?”
果然问了。
谢缚辞从来紫宸宫之前,便料到皇帝会忍不住问这个问题。因着姜沐璃献舞之事,引起这个老头子连着两夜梦见旧情人,怕是早就心痒难耐了,哪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是个舞女罢了,不值得父皇如此关心,宫宴后便打发出宫了。”
见皇帝面上浮起遗憾,谢缚辞眼睫微垂,试探道:“父皇若是实在心痒,儿臣可想办法将……”
话未说完,皇帝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沉声打断:“不必了,朕年龄也老大不小,何苦让一个小姑娘再进这深宫,葬送了后半生呢。”
谢缚辞抿了抿唇,但笑不语。
因皇帝一时的心动,而纳入后宫葬送了后半生的女子又岂止一个?被他冷漠相待,活活逼死的发妻又何曾没有?
这时候开始扮什么通情达理,体贴入微?
实则像他这般,才是道貌岸然,不知廉耻。
简单交谈了几句,皇帝也觉得身体乏累,便让宫人送太子和静嘉公主出去。
殿外。
静嘉默默往着谢缚辞离去的方向,睨了一眼身侧的宫女,问:“除夕宫宴的舞女又是怎么回事?”
除夕那日,静嘉公主因身体不适便没有出席宫宴。但一名红衣舞女艳丽夺目,舞动惊人,引起了陛下和太子同时看中这件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宫女毕恭毕敬回道:“奴婢听说是一名舞女,跳了一支从未有人见过的舞,惊艳了四座,引起陛下另眼相看,就连皇后娘娘当时也重重奖赏了那名舞女。”
静嘉眼眸微眯,思忖了须臾,幽幽道:“喔?能令父皇另眼相看?本公主倒有些好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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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风吹起时,空气中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东宫,延元殿。
“阿璃姑娘,没有太子殿下的允许,您不能擅自离开延元殿。”
过去了大半日,姜沐璃已经尝试几次要起身离开,宫女俱是这般冷脸回答她,无论她如何说都油盐不进。
她实在搞不懂太子到底如何想的。
若是真的那样恨她,为何不干脆点取了她的性命?还是说,他留她一命,就只是为了慢慢羞辱她?
姜沐璃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从认出他之后,她从未奢望过因为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太子能将她放在心里,即使他不记得她,她也认了。
她尚未出阁便失身于他,她全当是还了及笄那日的救命之恩。对一个女子来说最重要的,她早就已经给了他,可他却什么都不记得,甚至还拿她中了药这事来折辱她。
思及这层,姜沐璃苦涩不已。
潘胜在吴毓不在殿内时悄悄入殿,便看到姜沐璃半边身子靠在榻边,眉宇间隐有淡淡的哀伤。
“你们几个下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潘胜一脸肃容,腰板挺直,端出了大太监的派头,宫女们自然不敢质疑,应下后便躬身退殿。
越过落地屏风,潘胜站在姜沐璃跟前,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璃?”
姜沐璃缓缓抬眸,怔了一瞬,“潘公公,你怎么?”话说到一半,见潘胜给她使眼色,她连忙收住。
潘胜朝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会入殿后,便小声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得罪太子殿下了,但听干爹说,殿下将你的弟弟带到了东宫。”
听到弟弟,姜沐璃眼里浮起希冀,连忙坐稳了身子,问:“潘公公,我弟弟如何了?”
潘胜犹豫了会儿,道:“我也就是一个太监,虽说平日里地位是比那些洒扫的小太监高,但都多亏有我干爹帮衬着,所以我更是不敢忤逆太子殿下。”
“知道你担心你弟弟,无论怎么说咱俩交情不错,你曾经也在殿下面前为我美言过几句,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你弟弟如今被安置在西院,离延元殿的距离不算远,昨夜里我已悄悄去看过了,小家伙虽说瘦瘦小小,但是可乖可乖了。”
潘胜看姜沐璃是真的担忧到眼睛红了,心里也有些触动。
他顿了顿,继续小声道:“你放心,我给你弟弟传了口信,说你现在很安全,让他莫要担心,好好吃饭。小家伙真的是挺懂事一孩子,我说了后,他便强忍着不哭,跟我保证他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姐姐担心。”
听到弟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甚至还那样懂事,姜沐璃眼眶浮起水雾,感动不已。
在东宫的这段期间,除了彩灯这个朋友外,也只有潘胜会总是与她套近乎,无论他是抱着什么心态接近她,可他也从未害过她,甚至还三番两次帮她打探消息。
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潘公公,阿璃真的除了谢谢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潘胜嗐了一声,道:“行了,等你下回若有机会,在殿下面前再为我美言几句就够了。”
潘胜的目标便是做太子殿下跟前除了吴毓之外最得看重的太监,他并非有着无处散发的善意,才冒着危险大发善心,他接近姜沐璃从始至终是抱着攀附的心思。
干爹私下曾同他讲过,以殿下对阿璃的看重,今后就算大婚了,那也必定不会亏待她。倘若哪日殿下登基了,阿璃便会被封为贵妃,那他岂不是也能鸡犬升天,水涨船高?
在宫里头做奴才,得有眼力见,懂得选对主子,否则一辈子都只能做后宫里下等人中的下等人。
虽说这几日不知太子殿下和阿璃之间发生了什么误会,可殿下能把阿璃姑娘还留在寝殿,那便不是一般的关系。
姜沐璃还不知潘胜想的这些,只是如今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禁眸光微黯,垂下眼。
潘胜说让她为他在太子面前美言,可是他不知道,她如今已是殿下最仇恨的人了,恐怕殿下都想要掐死她,又怎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对于潘胜的要求,她考虑了一下,加上弟弟暂时没危险后,她心里也放松了许多,便点头笑着先应下。
正说着,就有宫女入殿来禀:“潘公公,有个太医正在殿外,要求见阿璃姑娘。”
姜沐璃诧异看过去,潘胜皱着眉问:“什么太医?葛太医不是昨夜才看过阿璃姑娘吗?”
葛太医昨夜给她诊病了?
姜沐璃心思微动,正欲问是什么情况时,宫女便道:“那太医说他叫邵景,是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来给阿璃姑娘诊脉的。”
“殿下的命令?”那多半不会有假,毕竟没有谁胆敢假传太子的口令呀。
他脑子一转,心里便大喜。
看来殿下心里果真极其看重阿璃,昨夜请了葛太医不够,今日还另外请太医给阿璃看病。
“还愣着作甚?快快请邵太医入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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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谢缚辞回了东宫,却被何嬷嬷及时喊住。
何嬷嬷一脸沉重:“殿下,老奴有事要禀。”
作者有话说:
今晚三更。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恢复到下午18点啦~
第29章 不愿(二更)
宫女得了潘胜的吩咐, 请邵景入殿。
想起一会儿要与姜沐璃相见,颇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若不是昨日偶遇了太子殿下,他鼓起勇气,这才求得恩典进了东宫, 也不知何时能与她一见。
即使江州一别不过仅仅三日, 对他来说却犹如隔了三年之久。
邵景忽然想起两年前与姜沐璃的不欢而散。
那日是姜沐璃的及笄日, 他准备的万分齐全,约她至东街的悦华酒楼碰面。
他们二人自幼一同长大,关系亲近到如同亲人。可他喜欢姜沐璃已有了十年,再也没人会比他更爱她, 关心她, 了解她。
他心里最是清楚她有多担心弟弟的病症,是以他这样一个极度讨厌草药味的人, 仍然选择成为一个大夫。
即使母亲对他此举十分不赞同,甚至连带着不满小璃, 可那是他的人生,他愿意为了小璃如此奉献,母亲不赞同又如何?若是小璃愿意嫁给他,他夫妻二人便可一同求得母亲谅解。
为了那日, 他准备了许久,情真意切地同小璃也说了许多。
他想要姜沐璃嫁给他。
当时姜沐璃脸色不大好,冷不丁问了一句:“邵伯母同意吗?”
他那会才十八岁, 正是年轻气盛, 为了心中所爱可以抛去所有的赤诚少年,便回了一句:“我母亲不同意也没关系, 只要你愿意就好。”
沉默了良久, 她道:“可我并不愿意。”
邵景大受打击, 连番追问:“为何?我愿意照顾你们姐弟二人,如今姜伯父也已去世,阿臻年仅五岁,姜家只有你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撑的过来?”
“小璃,你不要任性。让我照顾你,给你一个依靠,好吗?”
姜沐璃看他,嫣然浅笑:“景哥哥,我一直将你当成我最亲近的哥哥,同朗哥哥没什么不一样,若是从前让你误会了什么,我只能同你说一声抱歉。”
“我知道,如今我和阿臻无依无靠,他还年幼,又身患疾病,我们父母也去的早,我一个人带着阿臻,今后日子肯定极其难过。”
“我明白景哥哥的良心用苦,你真心地想帮助我,不忍看着我吃苦。可是景哥哥有没有想过,邵伯母她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以景哥哥的聪明才智,完全可以参加科考,今后去长安发展,连我都知道,邵伯母从没想过让你一直留在江州这样的小地方。”
“若是你娶了我,即使邵伯母暂时依了,可是婚后婆媳关系不和睦,于你,于伯母,亦或是于我,都是最不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