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咳一声:“因为殿下先前说了,让我回清宁殿之前跟你打声招呼,所以我也不是有意的……”
方才打断那样的场面,姜沐璃也不知如何补救,便只能讪讪地笑:“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她利落地转身打算离去,却在下一瞬间顿觉天旋地转,房门也猛地被关上,她的背脊被凶狠地抵在门上。
谢缚辞虎口掐上她的下颌,逼迫她扬起脸,冷声道:“若不是书案已经被那个女人弄脏了,孤真恨不得将你按在那上面狠狠弄哭你这个没良心的!”
姜沐璃已经放弃了挣扎的举动,总之无论她怎么推拒,他都纹丝不动。
闻言,她瞪着眼:“我怎么没良心了?我这不是听殿下的话来同你打声招呼再离开吗,我做错了么?”
话音才落,姜沐璃脸色登时十分古怪。
殿下身上为何又这般灼热?掐着她下巴的那只掌心也如同火炉,越靠得进更能清晰感觉到那股热意。
这种感觉忽然让她想起两个月前她闯入延元殿那次。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毕生难忘。
姜沐璃瞳仁微缩,“殿下,你先冷静一下。”
谢缚辞松开了他的禁锢,语气飘然:“孤很冷静。”
他话音一落,姜沐璃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她提出要离开,谢缚辞顺手扯过一侧红木架上的玄色披风,拽起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谢缚辞拉着她的手阔步而行,她亦步亦趋跟上,焦急地问。
她手腕也因他,而烫得厉害。
谢缚辞忽然驻足,转过身来笑着看她,轻声道:“你乖点,孤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廊下烛光摇曳,照亮他眼底的炽热与温柔,这种感觉让姜沐璃再熟悉不过。
两年前那夜她便隐约察觉到他身体异常的滚烫,加之两个月前她夜闯延元殿那件事,让她不由猜测,他是不是身体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她柳眉轻蹙,看着他不对劲的状态,不安地道:“殿下若是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出去玩了,现在天色也很暗了。”
他顿了半晌,眼底渐渐浮起笑意:“你这是在担心孤?”
姜沐璃怔愣,略不自在地躲避他明亮的眼神,“才没有,我是在担心自己!”
他如今状态这般怪异,谁知道会把她带到何处去做什么?
可今晚谢缚辞真的破天荒的好性子。
他笑着又牵着她往外走去。
廊下路过的一行行宫人都诧异地看着太子殿下,满面春风地牵着当初东宫最得宠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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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东宫,现下时辰大约戌时了,天色沉的极快,黑幕笼罩。
两个人没有提宫灯,也没有带一个随行宫人。他的力道实在太大,姜沐璃只能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步伐。
谢缚辞带着她绕过多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越过重重宫门和一座座假山深处,躲过了皇宫值守的宫人,一直走了将近一炷香左右,又爬了许久的山坡,七绕八拐到她都觉得小腿有些酸了。
实在忍不住拽了拽他的手臂,她仰起脸问:“殿下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今晚月光皎洁,满天繁星,谢缚辞带她来的地方,入了夜后更是犹如仙境。
“到了。”
谢缚辞松开她的手腕先走了几步,长身伫立在广阔的夜空下,今夜他破天荒穿了一身极其淡雅的白色长袍。
夜风吹起,他的玄色披风迎风摇曳,仿佛与冰冷的夜色融合。恰是那身白袍在皎皎月色下更加夺目,衬得平日邪魅无比的他,今晚仿若清雅的书生君子。
恍惚间也令姜沐璃有一瞬间的错觉,眼前这一幕仿佛与两年前那个傍晚的场景重叠。
姜沐璃神色微怔,深深地凝望他许久,直到看清他俊色的面容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她才故作自然地挪开目光。
她逡巡四周,但见他们所到之处四周被一圈密林所围绕,而此处正位于最高的地段。
谢缚辞正站立在最顶上看着她。
他阔步向她走来,眼尾含笑,温柔得不像话:“这里是皇宫里的后山禁地,你放心,此处平时并不会有人过来,尤其这块地方……”
他语气微顿,愉悦至极地道:“孤特地下了严令,若有谁胆敢闯入,便杀无赦。”
姜沐璃眸光扑闪,试探地问:“那……我来了呢?”
谢缚辞停至她面前,嗓音低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是孤的例外。”
他漆黑的眸光就这样久久落在她的脸庞上,一时间,姜沐璃顿时觉得脑内嗡嗡作响,周围不知是夜里的簌簌风声,还是她微微乱跳的心跳声,通通闹得她心烦意乱。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谢缚辞第一次正面回应,不会杀了她。
姜沐璃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对他今晚的反常,也对她不安跳动的心。
可转而想起她与他之间的孽缘,她垂眸掩盖住心中的酸涩,躲避他灼热的眼神。
半晌后,她抬起红润的脸颊,盈盈看他:“那么殿下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扬唇淡笑,复又拉起她的手腕往前走。
姜沐璃停至他方才站的山顶处,漆黑的夜里,待她垂下眼看过去,才发现这是一处悬崖。
谢缚辞道:“此处是皇宫内最高的地界,虽不及广雁楼那般高,可看尽长安,但同样能以别处的视角将这偌大的皇宫收尽眼底。”
他眺望着皇城,眼底一片幽暗,夜色深沉,实在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姜沐璃感受着山顶的冷风,望着繁华的皇城,心里很是震撼,此时正入夜,皇宫的各大宫殿还点着昭昭灯光。
平日里那般金碧辉煌,碧瓦朱甍的宫殿,一栋栋繁丽的亭台楼阁,皆化作渺小的建筑,被她一眼扫尽。
忽然,她的掌心被一股滚烫的热意包裹。
男人一双骨节分明白皙干净的手牢牢裹住她的手心,低声道:“这里,是孤十岁以前,每个晚上都会来到的地方。”
那时候,他每晚都会坐在这里,看着被烧塌的凤仪宫一点点的重铸起来,再看着自己的姨母搬进了新建立好的凤仪宫,再眼睁睁看着这座皇城,一点点失去了他母后最后存留的痕迹。
“当初站在这里看着这座冰冷又繁华的皇城,你知道孤在想什么吗?”
姜沐璃问:“想什么?”
他轻缓地道:“孤在想,什么时候孤才是这座皇城真正的主人。”
闻言,姜沐璃脸色大变,下意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心里才松了一口气:“殿下慎言,即使你是太子,可是这种话若是让他人知道了,陛下也会判你个谋逆之罪的。”
夜色里响起他清润的声音:“孤只跟你一人说过。”
“什么?”她怔了会儿。
谢缚辞侧过身看她,道:“现在你知道了孤最大的秘密,可以去向父皇揭发,让他合理的治罪孤,这样你就可以彻底摆脱孤了。”
姜沐璃心跳加速,极快地反驳:“我为何要将自己牵扯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里来?”
他问:“你在担心我?”
甚至没有用太子的自称。
姜沐璃此时心里混乱得不行,都没察觉出他的变化,“才,才没有。我是担心给我自己惹上麻烦,都说皇家残忍无道,即使陛下看在我娘的面子上这样照顾我,若是我扯进这种事里,恐怕也是死罪难逃。”
谢缚辞笑了笑,揉捏掌心中的柔软:“既然你不举报孤,那孤便要一生纠缠你了。”
一生……
姜沐璃总觉得今晚的谢缚辞不太一样。
他太温柔了。
让她觉得好像有些回到了她刚到东宫时的那会儿。
没有什么上一辈的仇恨,没有欺骗,没有隐瞒。
还是没忍住,姜沐璃问:“殿下,我一直想问,像现在这样,你的身体滚烫成这般,可是中毒了?”
谢缚辞拉着她坐下。
此处正处于悬崖,他揽着她的腰坐在悬崖顶处,他们的双腿亦悬在悬崖边,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姜沐璃吓得不轻,浑身发抖,牢牢勾住他的窄腰。
“不要,你先拉我起来。”
她有点惧高,坐在这种地方实在让她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下瞬间便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谢缚辞垂眸睨了眼她惊恐的面色,笑道:“你抱紧孤,就不会掉下去了。”
姜沐璃手中动作更紧,口里不悦道:“殿下!这里可是悬崖,我就算把你抱得再紧,若是一个不慎,我们一块掉下去了呢?”
这种可能性太高了,姜沐璃感觉双腿都在发软,她哭腔都快被逼了出来:“殿下,我还不想死……”
月光照亮她颤抖的长睫,谢缚辞轻笑一声,揶揄她:“真是胆小鬼。放心,有孤在,没人敢要你的命。”
姜沐璃还是害怕得不行,想要起身,谢缚辞便只能按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拥着。
二人抱着密不透风,亲密得不行。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变成这样吗?乖乖坐着,我就告诉你。”
她的确很在意。
或许这便能知道,两年前,他为何会拉着陌生的她发生那样的事了。
谢缚辞见她总算听话乖顺了起来,便放松身心拥着她,掌心一下又一下地顺她的背脊,抚摸她如绸缎的乌发。
“两年前我曾在战场上中了北狄人的埋伏,便中了北狄王室的毒箭,那箭头上抹了一种西域蛊毒,此毒不会危我性命,但毒性颇深,至今还没有解药。”
“我舅舅为我寻得了一名游历神医,多亏他,我体内的蛊毒才得到了缓解。”
他眸光寒冷:“那毒是一种性蛊,中了此毒,则会隔几日毒发一次,毒发后便会想要找女人泄.欲,直到精疲力尽倒下,再反复发作。闵神医为我研发出解药,但也只能拖到隔两个月毒发一次。”
蛊毒?知道这个答案,姜沐璃震惊不已。
所以他现在身上的异常竟然是中了那样虎狼的蛊毒吗?
她心里沉了沉,小声问:“那殿下这两年是如何过来的呢?”
谢缚辞垂眸看她,“孤第一次毒发,实则并不清楚,当时闵神医以为我的蛊毒已经解了,可自第一次毒发后,他才诊断出来,那蛊毒在我体内尚有存留。”
“那时我和闵神医途径江州,也就是你的老家,我们在那留宿了几日,我毒发那日,闵神医为我出门寻治失明的药,便不在我身旁。”
姜沐璃眼睫轻颤,忽然打断:“失明?这是怎么回事?”
“也是因为蛊毒加箭伤的缘故,短暂的失明过。”
失明……失明……
所以这便是殿下没有认出她的原因吗?
那晚房间分明点了灯,他没可能没见过她的长相,原来竟是因为失明了……
谢缚辞没察觉到姜沐璃的异常,继续说着:“那晚毒发,我完全不知情,房里忽然闯进一个女——”
话说到此处,又被姜沐璃颤声打断:“殿下别说了。”
“怎么了?”他低声问她。
皎洁的月色下照亮她姣好的脸庞,但平日里泛红的脸颊,现在却惨白一片,谢缚辞下意识以为她是惧高才如此,便又牢牢抱紧了些:“不想听了?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听的。说起来……”
他话锋一转:“你身上的味道让我觉得很是熟悉。”
凝视着她,他敏锐追问:“两年前在江州宝文县,你可有见过我?”
静默了片刻,四周也静得吓人,都能听见簌簌风声,和林间的虫鸣。
姜沐璃不自觉捏紧了手心,感受指甲陷入掌心的痛感,才摇头道:“没见过。”
她怎么能承认。
她曾经因为救命之恩,对他悸动过。
她怎么敢承认。
若是让他知道了这件事,只会更加不放开她。
他们之间不该有这样的纠缠。
就让那件事烂在她的肚子里也好。
姜沐璃神色坦然,谢缚辞不疑有他。
也是,宝文县虽说不大,但不至于姜沐璃碰见过他,即使路上碰见了,她也不会无缘无故闯进那个房间,更不会心甘情愿就给了当时还是陌生人的他。
这个小呆子,那样胆小脸皮薄,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谢缚辞不知道的是,他面前这个小呆子,当时仅仅十五岁,做过最大胆最勇敢的便是那件事。
姜沐璃不是个奔放的女子,若不是当时看到他那样痛苦,她又怎会任由他在她身上施为?
或许两年前就注定了他们之间是孽缘。
姜沐璃心绪复杂,蓦然感觉到身前男人的体温更加滚烫,他脸色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