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醒来为止,就一直听到外面传来称不上陌生的女声,在声嘶力竭地喊。
谢缚辞蹙眉,朝门外喊了一声:“邹卓。”
邹卓推开门立在门外,“殿下有何吩咐。”
“将外面那疯女人带进来。”
邹卓诧异,“殿下?她已经疯癫了,恐怕会惊扰到殿下。”
谢缚辞拧眉:“其他不必多说,带进来吧。”
“是……”邹卓只好应下。
不多时,两名侍卫压着一个衣衫凌乱,面上蜿蜒血迹已干枯的尼姑进了屋内。
谢缚辞吩咐侍卫将她双手绑在身后,便让一干人等退了出去,很快屋子便只剩下他三人。
他将姜沐璃从怀里放下,淡淡问她:“还认得她吗?”
虽说面前的尼姑早已失去了初见时的体面,就连右眼的血迹流了满脸,模糊了面容,姜沐璃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这是慧念大师?那个提出要将她处死做成铜像的人!
“殿下想说什么……”她嗓音细细发颤,听得出在克制情绪。
谢缚辞还没说话,慧念已经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毒妇!不愧是苏嫣的女儿,跟她一样心肠歹毒胆敢做出这种事!害得我瞎了只眼睛,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还有陛下,你杀死了陛下,作为陛下的养女,竟还跟太子私下搞一起去,我也一定会将事实公布于众,让众人知道你的歹毒心肠!!”
谢缚辞微眯黑眸,旋即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朝慧念胸膛前穿去,冷声发狠:“闭嘴!孤让你说话了?从现在起,没有孤的允许,你若胆敢再多说一个字,孤会让你生不如死。”
慧念惨叫几声,捂住眼睛的手不得不腾出来捂住胸口,全身疼得抽搐。
“你不是问孤想说什么吗?”谢缚辞看向姜沐璃,淡声道:“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姜沐璃不解:“她不是护国寺的住持大师?”
他冷笑一声,“住持大师会想要谋害你的性命?姜沐璃,你是完全不知道你娘当初究竟惹了多少人?”
“你好端端又提我娘做什么!”
谢缚辞眸色寒凉,转过去朝慧念吩咐:“你自己跟她说,你同陛下是在谋划些什么,若是敢漏了一个字,孤就割你身上一块肉喂狗。”
慧念方才大骂的勇气也因太子狠戾的话吓得气焰霎时间消灭,面前这个男人,蓦然间让她觉得,他比皇帝还要可怖。
慧念颤颤巍巍瘫坐在地,只能老实道:“陛下从去年起,便吩咐我帮他塑一个苏嫣的铜像,可是塑真人的铜像,简直前所未闻,但陛下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警告说若是做不出来就会要了我的命。后来我得知了柔安公主的存在,传信问陛下是何情况,陛下便告诉我,柔安公主是苏嫣的亲生女儿。”
虽说先前皇帝已经说了,可如今听到来龙去脉,姜沐璃浑身颤抖,气愤不已。
塑她阿娘的铜像?陛下是疯了吗?她阿娘便是去世了,都逃不开这个恶人的魔爪?!
“我得知柔安公主与苏颜相貌相似,便……便心生歹意,就提出要以柔安公主为模具……塑出铜像,才会更加逼真……”
姜沐璃面色凝重:“所以陛下便带我来护国寺,你才打晕了我,打从我踏入护国寺起,你们便打着这样的主意?”
慧念现在哪敢说句假话,只能愤愤点头。
她恨陛下,可也爱陛下,她无法对陛下出手,便只能将恨意转到苏嫣身上,苏嫣死了后,就连她的女儿,都能轻而易举得到陛下的关爱。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在这样一个寺庙里做尼姑?!凭什么有的人什么都不用付出,便轻而易举得到九五之尊的宠爱。
姜沐璃咬紧了牙,怒目而视:“你说我心肠歹毒?我一从未伤害过人,二未起过任何伤人的心思,而堂堂住持大师想要取我性命,还倒打一耙指责我歹毒?这便也难怪你永远都比不上我阿娘!”
提起比不上苏嫣,慧念气得横眉瞪目:“你娘就是什么心善之人?她若不是心肠歹毒,又怎会撺掇陛下不准册封我为妃?她若不心肠歹毒,又——”
话说到此处,慧念突然不害怕谢缚辞的威胁,反而嘲讽的目光在面前二人身上来回扫视:“又怎会害死了先皇后。”
“太子殿下的生母崔皇后,那可是一个端庄大气,出身士族的贵女,又岂能是苏嫣这等扬州瘦马出身的女子比得上,可即使是那样的先皇后,照样因为苏嫣的一句话,而险些被废了后位。”
她嗤了一声,呸道:“你的阿娘,倒不见得有多清白!”
“你闭嘴!不准侮辱我阿娘!”
姜沐璃气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去看谢缚辞的神情,果真在慧念提起先皇后的死因之后,他眼底神色更加的冰冷,与方才抱着她,柔声问起想不想他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慧念敏锐地察觉她这个眼神小动作,讽刺道:“我当太子殿下为何要这么做,原来不过跟我一样想要报仇罢了。先皇后的死,与苏嫣脱不了干系,这是连陛下都心知肚明的事,你觉得太子殿下心里不会怨吗?”
“我倒是没想到,原来苏嫣的女儿,不仅得她的真传,还比她更厉害,连隔着这样一层杀母之仇,都能勾得太子殿下对你这样上心。”
姜沐璃垂下的手还在颤抖,浑身无力,忽然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谢缚辞没看她,只冷声对慧念说了一句:“这里不需要你了,滚出去。”
他话音一落,侯在门外的邹卓便推门而入,在慧念喊出来之前,塞了棉布在她嘴里,堵住了话语拖了出去。
三两下,这间屋子便仅剩他二人。
姜沐璃站着摇摇欲坠,谢缚辞皱眉将她拉下落座,“你这样站着不累吗?”
她轻轻笑了一声,面色苍白问他:“殿下这样不累吗?”
他反而神色坦然地倒了一盏热茶给她,“是有点。孤刚从淮州回来,诛杀了反贼,关于陛下驾崩,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孤去处理。”
“殿下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
姜沐璃眼眶噙泪,克制住心中煎熬的情绪,冷静看他:“殿下派了暗卫一直盯着我,想必也知道陛下要对我做什么,我自然不会认为你会看着我被陛下处死,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殿下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盏热茶终究还是入了谢缚辞的口中。
护国寺的茶入口苦涩,难喝至极,他眉宇拧成疙瘩:“孤想做什么?你想依靠陛下摆脱孤?那么孤就让你认清现实,陛下他根本护不了你,甚至为了你娘,还会取你的性命。”
“所以,殿下让慧念大师对我说的话,便是让我清楚明白地认清自己,我不过是一只你和陛下都能随意捏死的蝼蚁?”
谢缚辞脸色阴沉,“孤有派暗卫保护你,自然会确保你的安全。”
姜沐璃苦笑:“现在陛下驾崩,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殿下了,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谢缚辞缓缓放松心绪,又看她脸色苍白如纸,眼睛红肿,整个人单薄又脆弱,他心里揪得一阵一阵的难受。
默了片刻,他牵着她冰冷的手心,替她暖了暖:“孤知道你听到陛下说的那句话了,想必你也清楚,你的肚子里如今怀了孤的骨肉。今日孤便想要将所有的事都解决了,让你可以放松身心,好好将孩子生下来。”
姜沐璃微楞。
她差点忘了,她现在怀了身孕。
将手中贴在小腹上,她不解地问谢缚辞,“这孩子是怎么来的?我不是每回都喝了避子汤吗?”
甚至在清宁殿,她担心会发生意外,特地叮嘱了雅彤将避子汤的量再加重一些。
都防成这样了,怎么还会怀了?
谢缚辞拉她依偎到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了暖她冰冷的身躯,眼角含笑:“这种事,又有什么说得准?避子汤本就不是万无一失的。”
姜沐璃白着脸,仓皇失措地拉扯谢缚辞的衣襟,面含祈求:“殿下,你再帮我请个太医来诊一下脉好不好?”
她手心贴着腹部,困惑地呢喃:“我不相信这里会有孩子,兴许是慧念她误诊了?或许还有可能是她故意说这种话来吓唬我。”
她怎么能怀了谢缚辞的骨肉?怎么可以!
她和他之间本就隔了上一辈的仇恨,她若是怀了仇人之子的骨肉,又怎么对得起阿娘……
谢缚辞紧抿着唇,最终为了不吓到姜沐璃,还是不动声色地掩下脸色的寒霜。
怀了他的孩子,就这样让她难以接受?
可当她又一次吵着要太医诊断时,他还是无奈地应了下来。
“好,孤便让你彻底死心!”
作者有话说:
女鹅:我不信,我防成这样!孩子是怎么来的!!
狗子(嘴硬):是我jz厉害还不成吗?
第52章 新帝登基
来给姜沐璃诊脉的是同谢缚辞去淮州的随行太医, 张太医从接到太子召见的命令时,邹卓便已经仔细叮嘱过了。
张太医凝神诊脉了多久,姜沐璃整颗心便悬挂了多久,等张太医收手后, 见他皱着眉头, 思索起来。
姜沐璃眼里渐渐浮起喜悦。
这是没怀?
谢缚辞见此, 呼吸不自觉放轻,带着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紧张,紧绷着脸问:“如何?有身孕了吗?”
张太医回道:“回禀太子殿下,柔安公主的确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姜沐璃慌张追问:“这怎么可能?张太医, 我……我……”她红着脸, 小声说:“我可是都有喝避子汤啊。”
张太医皱眉,正欲说话, 却忽然对上谢缚辞冷冽警告的眼神,刚准备说出口的话便连忙换了一句:“柔安公主有所不知, 这避子汤本就不是万无一失的,微臣行医多年,也见过少数喝了避子汤也怀上了子嗣的情况。”
“况且,公主应当已有两个月没有来癸水, 难道公主没有察觉吗?”
姜沐璃讷讷道:“我以往也有过一个月没有来的,是以便没有多想……”
张太医只随口又说了一句孩子是意外来的话,后又叮嘱了些怀孕时需要防备忌口的事之后便出去了, 谢缚辞喊来雅彤, 吩咐她去煎张太医备好的安胎药。
此时廊下来来回回的下人奔走声,即使确诊了, 姜沐璃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谢缚辞眉宇微蹙:“怎么, 现在有太医确诊, 你还是不信?”
静默了许久许久。
姜沐璃像是对自己妥协,又像是认命了,气馁地低垂着眼,容色略微憔悴,哑声道:“我,信了……”
若真是老天对她开了这样大的玩笑,她除了承受,还能如何?如今怀了孩子也是事实,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还是在她肚子里孕育的孩子。
她若这样一昧地逃避,又有何用?
可,这到底是个不该来的孩子……
见她这样轻而易举的妥协,谢缚辞心里浮起怪异,可很快就被这个到来的孩子而扫去了方才的不虞。
室内淡香浮动。
他一把拉过还在闷闷不乐的姜沐璃坐上自己的大腿,黑眸蕴着光亮,轻声细语道:“陛下在护国寺驾崩,如今我必须得赶紧赶回长安,处理后事。”
姜沐璃抬眼看他,内心五味杂陈。
当时她清楚地看到了,分明是他弑父杀君,死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可是他提起时的样子,像是死的只是一个路人一样。
难道帝王家都这般生性薄情吗?即使她怨恨皇帝,可皇帝到底也是他的生父,他怎能冷漠到如此地步。
她微微出神,谢缚辞掐了下她柔嫩的脸颊唤醒她,“缘缘,你有没有在听孤说话。”
姜沐璃啊了一声,下意识回:“在听的。”话说出口,又觉得很是不对劲,双眸立即瞪大,不悦道:“不要叫我缘缘,那是我家人才能叫的。”
见她一副耍小孩子脾气的模样,实在可爱至极,谢缚辞心里忽烫,轻笑出声,揶揄道:“如今你怀有孤的骨肉,我们怎么不算一家人了?”
一家人。
她怎么能跟伤害了她阿娘的仇人之子,毫无芥蒂地做一家人?
况且,先皇后的死虽说并非她阿娘害得,但到底也是间接造成,他们之间隔了那样难以消除的仇恨,又怎能这样不管不顾,抛弃所有道德廉耻这样做一家人?
姜沐璃瞬间就红了眼眶,忽然不敢对上他灼热的眼神,便只能低下头来。
谢缚辞以为她害羞了,便笑了几声就此顺过,继续方才的话题,“明日我便要启程回长安了,你就跟孤一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