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梦里胡乱作的诗,欲催巫山寄梦来,雪顶朱樱任君采。
寄梦,巫山。
从前因不愿越礼克制着不去想的名字在心尖滚过一遭,青年轻轻垂下长睫,嘴角极微妙地勾起须臾。
又想起昨日二弟和那纨绔子弟的对话,指端愈发用力收紧。
果子被捏碎,汁水溅开。
谢泠舟若无其事伸出帕子拭手,帕子上留下鲜红的印记。
长公主蓦地想起儿子幼时吃西瓜把前襟染红的样子,难得散发些母爱来,“啊呀,这怕是洗不掉了。”
走之前谢泠舟同长公主道:“儿此前在宫里尝过一道点心,叫白玉樱桃糕,听闻那御厨如今在母亲府上,想带一份回去给祖母尝尝。”
那御厨是陛下见妹妹好口腹之欲,遣到长公主府里来的,其手艺堪称一绝,难怪谢老夫人念念不忘。
长公主嫁给谢蕴时才及笄,对掌家之事一无所知,常搞砸事情,但谢老夫人一直对长公主很好。
因而她对老太太尊敬有加,未待谢泠舟说完,潇洒摆手:“早说呀,回头我让厨子做些,差人送去。”
谢泠舟同母亲道了谢,又道:“既是要送,府里其他人若没有,倒显得母亲厚此薄彼。”
长公主嗤笑一声。
这小子说话弯弯绕绕的,原是想绕到别处去,她转身同三殿下说:“其余人能不能吃到不要紧,要紧的是家中弟弟妹妹和小表妹,得一饱口福,姑母说得对不对?”
三殿下合上折扇,在手上一拍:“果真知子莫若母!”
谢泠舟回到谢府时,已是晌午。
正逢谢迎雪抱着猫在园子里玩,同他行过礼后,举起猫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哥,你看它是不是胖了?”
“是胖了些,养的很好。”谢泠舟看着小白猫,语气不由温和了些。
又说:“你表姐院里也有只猫,若怕猫孤单,可带去同她的作伴。”
大哥哥对自己越发温和了,谢迎雪心里高兴,带着小白猫就要去找崔寄梦,被谢泠舟叫住了。
“迎雪敢不敢和兄长打个赌?”
谢迎雪才八岁,小孩子心气足,大哥哥又是头一遭和她玩耍,顿时来了兴致,抱着小猫小步跑了回来,“若赌赢了大哥哥可会有奖励?”
谢泠舟:“自然。”
看到妹妹眼中溢出亮光,显然上钩了,他又嘱咐:“但此事至关紧要,只能你我二人知道,迎雪得先答应我,务必守口如瓶。”
谢迎雪再三保证,凑了过来,“大哥哥要和迎雪打什么赌?”
谢泠舟弯下腰,用只有兄妹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量陈明了打赌内容,及输赢后各自的奖惩。
谢迎雪听完,睁大了眼后退三步:“怎么可能!爹爹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次肯定是迎雪赢。”
“父亲也说过,凡事未经确认,不予妄断。”谢泠舟建议,“照着兄长教的去试探,不水落石出了?”
一番话成功激起谢迎雪的好胜心,抱着猫小跑着往皎梨院去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半夜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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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镇压
◎桃木剑和小猫妖◎
皎梨院中。
崔寄梦刚睡过晌午觉, 脑子还混沌着,大房的表妹来了。
她起身相迎,见谢迎雪抱着先前那只小雪猫进来, 小猫被养了两月,长大了些, 但仍是乖巧又可怜的模样。
聊过两句, 谢迎雪再也按捺不住, 把话往猫身上引:“听说表姐也养了一只狸奴, 可否让迎雪瞧瞧呀?”
崔寄梦和煦地笑了笑:“表妹稍等, 我去把猫儿抱出来。”
谢迎雪满怀期待,待见到表姐手上抱着的猫时,噗嗤一下笑出声。
那猫身形跟家宴上的烤乳猪相差无几, 被表姐抱在手上,身上肉不听话地往下坠,且它眼神慵懒冷漠, 配上浑圆如球的身形, 怪滑稽的。
谢迎雪忍着笑意, 把自家小猫放在地上,“乖, 要好好相处哦。”
然而别叫并不买账, 对怯怯靠近的小猫冷漠以待,圆盘脸又憨又凶。
小猫被吓到了, 退到崔寄梦脚边寻求庇护, 崔寄梦爱怜地将其抱起, 同谢迎雪笑道:“表姐的猫平日被惯坏了。”
谢迎雪笑了笑, 心思并不在两只猫身上, 而是望向崔寄梦。
表姐今日穿一身雪白裙衫, 人也温柔,同这小雪猫还真有些像。
她想起和兄长打的赌,照着他所教那番话,同崔寄梦道:“表姐,方才嬷嬷吓唬我,说这雪猫是精怪变的!让我别把猫带上床睡,否则啊,夜里可能会做噩梦,梦见猫儿变成白衣少女,要钻入我被窝里!表姐,这……是真的么?”
崔寄梦莞尔一笑,安慰小姑娘:“怎么会呢,嬷嬷那般说应当是为你好,担心把猫带上床会有猫毛呛着嗓子。”
见表姐神色如常,并不害怕,谢迎雪满意地笑了,果然是大哥哥在骗她。
他说这猫早先是二哥哥送给表姐的,后来表姐抱着猫睡,一直做噩梦,梦见雪猫变成白衣美人要钻被窝。
表姐胆小,就把猫送给了大哥哥,因大哥哥不喜欢猫,便又送给自己,后来大哥哥偶然听到表姐和侍女说悄悄话,才知道这个秘密。
大哥哥其实也半信半疑,便要和她打赌,看看这猫究竟是不是精怪。
他说只要照着他说的试探,若表姐的反应不对劲,便八九不离十了。
可如今表姐哪有半点不对劲?
谢迎雪还没高兴够,却又见表姐忽地蹙起眉,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手一松,竟把小猫掉在了地上。
小猫反应及时,稳稳落了地,但被惊吓到了,嘴里发出委屈的叫声。
倒真像个人一样,有灵性。
而表姐被吓懵了,看着小雪猫,连连后退两步,红着脸喃喃自语道:“这……这怎可能有般巧的事?”
崔寄梦的确是懵了。
两个月前,送出猫的那夜,她梦到白猫变成自己,和大表兄理论着要上榻睡,随即钻入被窝抱紧了他。
梦里的她也穿着白裙。
难不成,表妹院里的嬷嬷说的是真的?
呸呸,崔寄梦眉毛皱得更紧了,为自己这个荒诞的猜测哭笑不得,嬷嬷那话是随口说来吓唬小孩子的,她都是大姑娘了,怎还这般不禁吓?
可谢迎雪不知道她心思,看到表姐神色大变,顿时觉得事情不妙,只想离这只妖猫远一点,“表姐……我突然想起今日的女红还未做完,迎雪先走了!”
话还未说完就要夺门而出,崔寄梦已平复下心绪,抱起小猫叫住她:“迎雪表妹,你的小猫!”
谢迎雪这才想起兄长嘱咐过,无论如何,都要把猫带回去交给他。
只好硬着头皮把猫抱起,送到隔壁的沉水院去,这一路小姑娘浑身汗毛直立,好在沉水院只有几步路就到了。
谢泠舟见她慌慌张张地进来,神色微凛,快步走过来,“你表姐如何说?”
谢迎雪放烫手山芋般把猫塞入兄长怀里,声音都在抖:“表、表姐起先不当回事,过了会,怕得连猫都丢了。”
“随后呢?”
谢迎雪抬头,见兄长眼中似乎有着奇异的光芒,虽然不解他为何如此,但还是如实说:“然后表姐退后了几步,看上去很怕,还自言自语。”
谢泠舟把猫小心护在臂弯,朝谢迎雪走近一步:“她说了什么?”
“表姐她说,怎么可能这般巧?”
谢迎雪后怕地说完,却见兄长低下头,若有所思看了小猫好一会,少顷,一向不爱笑的人,竟低低笑出声。
那笑容就像,就像她惦记一件裙子很久很久,却因个头不高一直穿不上,后来终于有一天长高了,总算得偿所愿。
谢泠舟心情颇佳,唤来侍婢把之前承诺若谢迎雪赌赢了的奖励给了她:“虽说迎雪赌输了,但这名家字帖我留着也无用,你拿去吧。”
就当是他诓骗小姑娘的补偿。
拿到字帖的谢迎雪顿时心情大好,可看到大哥哥怀里使劲撒娇的小猫又犹豫起来:“可是大哥哥,它夜里会不会变成妖精钻你的被窝啊?”
“不怕,兄长常年念佛,小妖精不敢近身。”谢泠舟垂睫看了眼怀里的猫,猫儿忽闪着琉璃眼,巴巴回望他。
他目光柔和了些:“就算她真变成精怪要钻被窝,为兄也能镇压住她。”
谢迎雪崇拜地点了点头,爹爹总说大哥哥不近人情,总是独来独往,连家中弟弟妹妹也不关心,之前她也一直有些怕这位冷冰冰的兄长。
可大哥哥不仅送她猫,得知猫可能是精怪后,帮她小妖猫收了,还反过来给她奖励。这样想来,方才大哥哥说要和她打赌,定也是怕她不信又舍不得这猫,才想了个让她心服口服的办法。
爹爹说得不对,大哥哥其实很好。
她对兄长欣然一笑:“多谢大哥哥帮我收服猫妖,还赠我字帖!”
“举手之劳罢了。”谢泠舟垂眸看着臂弯小猫,神态宽和带着些怜悯,当真像那普度众生的观音。
谢迎雪走后,云飞刚好从外头回来,看到主子抱着猫,很是诧异,公子不是不喜这猫还送给小姐了么?
他纳罕地望着主子。
谢泠舟则看着猫,神情淡淡的,仿佛是无奈为之:“迎雪不喜欢这猫。”
云飞更讶异了,主子平时惜字如金,往常只会下达命令,并没有同下属解释的习惯,故这破例的一句解释,在他看来便是暗示。
“那这次属下送去三公子那?”他请示着,同时伸手要接过猫。
谢泠舟仍是不在意的态度,抱着猫的手却紧了紧,“不必,养着吧。”
云飞纳闷地退了下去,夜间想起上次主子半夜把猫扔到门外,想着过去先行把猫抱走,眼前一幕让他瞠目结舌。
谢泠舟靠在榻上,正翻阅一本书册,而他的腿上,是一团雪白的小猫。
更诡异的是,他竟还时不时低下头看一眼小猫,对猫儿的乖巧相当满意,奖励般伸出手摸一摸猫脑袋。
见鬼!
云飞一贯沉稳,此时却恍惚得连屋前台阶都未留意,险些摔了。
而皎梨院这边一片安静。
崔寄梦很快便将白日那番怪谈抛诸脑后,睡前她对镜梳发。
透过铜镜看到镜中人白皙的脖颈,以及前襟微微被撑开的寝衣,低头一看,那道弧线仿佛两个并在一块的瓷碗,她好像又变胖了些,绸带要比从前多缠几圈才行。
定是因为近来太贪吃了。
贪吃……
她蓦然想到一个人。
可那样矜贵不染尘埃的人,就如二表兄戏说的一样只喝露水,又怎会像在梦里那般贪嘴?非但不忌口,还吃得津津有味,甚至发出了声响。
崔寄梦心乱如麻,因阿娘之故,从七岁起,她一想到作诗就会害怕,上次竟会梦到大表兄给她作诗。
还是句藏着她名字的诗,她一时不知该夸自己了不得,还是骂自己不正经。
红着脸抬眼,看到镜中人也红了脸,以这样视角看到自己,又让崔寄梦想起那些视角奇怪的梦。
实在是怪异,她好像成了个旁观者,目睹着下方少女在痛苦扭动,失声哭求,甚至因失控双目失神。
有时只能看到一个后背,蝴蝶骨因手在用力支撑地面而耸起,像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双翅微微扇动;有时却像一本书册一样,静静被摊开,任由鉴赏。
有时候静得像画里的人一般,有时候却动得像风过时,悬在树枝上随风来回摇颤的水滴,欲坠不坠的……
崔寄梦照镜子的心思也没有了,匆匆上了榻,只求今晚别再做梦了。
但梦还是变成小猫钻进来了。
不,是钻到大表兄的锦被下,和上次关于一样的视角,但内容不同。
这一晚,不光崔寄梦很晚才入睡,谢泠舟亦然。今日借猫试探表妹,她果然变了脸色,但她胆子那么小,并不能确定她害怕是想起梦境,还是纯粹胆小。
短暂的喜悦后,他劝自己再试探试探,免得判断有误。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真相本身,而是他喜欢试探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