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晏闲

作者:晏闲  录入:05-23

  簪缨挑眉看了他一眼,艾条在手,顺手抽在此兵身上。她想起一个久远的故事,清清嗓音道:“此役过后,不论成败,尔等首功。回去我给你们说媳妇。”
  十人哄然。
  女君的声音可比大将军哄人玩似的语气好听多了。
  他们往常都是外勤兵力,近不得女君跟前效力,但与女君相处这一日,十人便已打心眼里服帖。
  他们面上轻轻松松,却何尝不知山阳城是个瘟城,像女君这般金尊玉贵之人都敢亲身赴险,他们何敢惜力。
  葛清营百感交集地看着这名女子。
  他本以为,唐娘子的选择只有两种,要么留药,要么走人。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簪缨虽然没有拿出佛睛黑石,她却自己来了。

  “神医,别感慨了,干活吧。”许是才见过严兰生的缘故,簪缨的心没那么沉了,连语气都有丝丝玩世,对葛清营微笑一下,“我知道这几个人远远不够,但能帮你争取几时就是几时,且尽人事,再听天命吧。”
  她不知别人是如何看待她的,她同沈阶说过两次,她不会给药,见到谢榆的第一句话,她也在解释。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佛睛黑石的意义。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第二个选项。
  但他们好像都只笃定自己认定的,认为她一定会舍私为公。
  为什么呢,因为她看上去慈柔无主见,天真烂好心?妇人之仁,器格不大?走到今天全凭着靠山强大,幕僚聪颖,时运无双?
  那也罢了。
  随便旁人怎么想,她只是想既爱她心爱之人,也救她想救之人,既做情郎眼中的小女孩,也做回她自己。
  要么为男人不顾一切,要么为男人悔恨痛苦的路,她前世已经走过一遭。
  倘若还这么不长进,才是真对不起小舅舅的良苦惜爱之心。
  “怎么会只有这几人,容老衲来帮手。”昙清面带浸药纱布走来,在他身后,十名绛衣武僧一字排开,每人手里皆捧着一只白绸木托,每只木托上都放有一颗浑圆亮泽的黑石。
  “优昙华,可以吗?”昙清眼含慈悲向簪缨请示。
  簪缨含愧又感激地向这位遭逢民难义不容辞的大师,点点头。
  昙清朝她狡黠地一眨眼,学她片刻前清了清喉咙,一步步走至棚街最中央。
  方丈口含佛号,面对四周躺在竹席上面色枯索的疫民,高声道:“佛祖慈悲,感众生苦,降下转世菩堤萨埵,救信众于水火,带来十颗舍利子,化药治疫!”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些日子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的疫民们恐慌不已的心,听见此言,尽皆望来。
  百姓里有人激动,有人麻木,有人叩拜,有人不信。
  已经死太多人了。
  府衙没有官吏来管他们,短短几日,城北乱葬岗的尸堆就摞成了山。他们哭过,怕过,求过,甚至想逃出城去,可高烧脱水的身体到最后让他们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捱着日子等死。
  他们还能求谁信谁?
  可是每个人又能清楚地看见,在所有人面蒙巾布,充斥着咳嗽和呕吐的压抑棚户间,有一个容颜绝丽,美若天女的年轻女郎,就不掩面容地站在那里。
  连郎中们接近他们时都如临大敌,避之不及,这女子脸上却无一丝害怕的痕迹,平和安抚地看着他们。
  “菩萨,救苦救难的菩萨,救您救命!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随着第一个人痛哭膜拜,四周的求祷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葛清营救了大辈子人,看着眼下情景,嘴角微抽,硬是把话忍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武僧往药锅里加进舍利子。
  “哎,不会真让老百姓吃这个吧?”簪缨身后,一名甲卫用极低的声音忍不住道。
  方才那个打搅混的兵低声回:“怎么可能,葛神医搓的甘草丸而已。”
  濒死无助之人,缺的岂是舍利子,是有人给他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啊。
  “大师,”簪缨面对眼前这些百姓殷切生光的眼神,喉咙发堵,转而推给自己的同谋,“出家人可不打诳语。”
  “阿弥陀佛。救人的事,能叫骗么。”
 
 
第130章 
  尽管有簪缨与昙清方丈的加入, 山阳城的情况依旧不乐观。
  葛清营此前给簪缨交过底,山阳城的困境有四,一是人手不够, 二是民众恐慌, 三是药材不够,四是留给他试验出解疫配方的时间紧迫。
  前三条簪缨都能勉强解决, 包括认下昙清大师给她扣上的转世佛子的帽子, 给百姓们一个活下去的意志。但最后能救到何等程度,仍然要看天意。
  “放弃重症者。”
  无人处, 簪缨眉锋清利,和葛清营说得很直白, “将他们挪出棚区,单独收容,避免传染进一步扩大。”
  葛清营欲言又止。本着医者仁心,这种人命的取舍,他做不到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但他深知唐娘子的决策是对的。
  只是壮士断腕的过程,对心志无疑是一场淬烈的考验。
  “唐娘子可想过, 若数日后瘟疫不能缓解, 亡者不绝, 今日城中民众的膜拜也好, 仰慕也罢……皆会反噬于你。”
  簪缨听到这话,面不改色, “昙清方丈连佛祖的名誉都赌上了,谁又想得了那么远。葛神医, 眼下是看你了。”
  每一个还能在这里站着的人, 心里都承担了或大或小的压力, 簪缨自己有,也不吝施压于人。
  若说沈阶那番言辞起到了什么作用,便是让簪缨原本帖服于亲和外表下的锋芒,显露了出来。
  她不否认沈阶的某些话有道理,平定天下,消弥战乱,的确是让百姓休养安居的根本,可此事不正是卫觎这些年立志去做的,岁岁年年,谁见过他北征的脚步有片刻停歇?
  而今,洛阳终于收复,卫觎入主是他应得的,簪缨不是不知道自己只要再西去一百里,便可同他一道入驻那百代帝居之所,汉室彝鼎之都。
  但要她在得知山阳的瘟疫后,能为却选择不为,她做不到。
  想到武德县里生死未卜的沈阶,还有吴掌柜,以及其它可能也已经被传染上的人,簪缨眸光晦暗。
  染疫者里,也有她唐氏的人。
  如若她自身体质孱弱,也就无所谓心软还是心狠,她必然不会踏入山阳一步。但恰恰她是瘟毒不侵之体,那么此间责任,舍我其谁。
  天下的祸乱灾荒,总不能都推到一个卫观白身上,余下的再由无辜的百姓平摊。
  十日,她最多也只能留十日,不成即撤。
  因为若到时葛先生还不能配出解疫药方,拽不住死人的速度,这座城便当真无力回天了……
  簪缨嘴上说让葛清营随便使唤她带来的人,她自己亦以身作则,同样不遗于力地帮忙。
  大到调度人手,管理城民,小到分药喂药,安抚病患,只要哪里出缺,她便顶上去,和兵卫与武僧们一样忙得脚不沾地,真正是一个人当成十个人在用。
  晚上,她便宿在临时腾出来的衙署里,睡不到两个时辰,起来继续去棚户区忙碌。
  那些本以为自己必死的疫患们,每日早上睁开眼睛,只要看见那道绮年玉貌的红色身影还在,尽管他们喝下的苦汤药并没能退烧,身子甚至比前一日更虚弱,却还是无由来地觉得,自己应该能再多挺一日,多等一日。
  因为他们可以看见簪缨不带面纱的脸。
  他们看得见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永远冷静而坚定,而非敷衍和厌嫌。
  在满城柳絮飘飘如纸钱要给这座小城送丧的时候,这袭红衣,璀璨显眼,就像是来给这烂泥世道冲喜的。
  百姓们感到自己没有被放弃。
  葛清营行医多年,最知道患者的心情对病情好坏的影响有多大。
  他仿佛隐约感到患者病症加重的速度在延缓,这固然有隔离见效,药材补足,人心所向等多方面的原因,但葛清营仍
  旧不敢盲目乐观,只因他在唐娘子等人的协力帮助下,迭换了四五道医方,离真正的解疫配方却总是差一点。
  在簪缨到山阳城的第三日,有几名武僧身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发热。
  簪缨知情后,心往下沉,不敢再让昙清方丈出现在街衢,把他留在衙署里。
  “唐娘子,能不能再多留几日……”
  簪缨的人出了事,葛清营自觉难辞其咎,连日熬夜让这位小仙翁葛稚川的后人眼窝下陷,声音沙哑:“也许快成了,只要再多给葛某几日时间。”
  “先生安心,我没说要走。”簪缨一把清曼的嗓音也因连日奔忙,比葛清营好不了多少。
  她每日听禀治疫进展,定要知道确切的病亡人数。她既做出了选择,便能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这数日间,簪缨不止一次地意识到,钱在这里是无用武之地的,兵马再多也同样于事无补,她在青州的纵横挥斥失灵了,她仿佛被剥离掉了唐氏东家的身份,需要靠她自己完成一件事。
  好在她不是单打独斗。
  间不容喘的空隙里,簪缨犹能对葛清营露出一个浅笑,安抚他道:“先生千万别先倒下,你是大家的希望。”
  也是这日,从武德县返回的兵卫带来了沈阶的消息。
  那日簪缨在路上,感知到性格耿烈的沈阶可能做下什么事,立即遣人回去查看。护卫回到客栈时,沈阶面壁一隅,果然已用随身的匕首割开了手腕。
  若非发现及时,恐怕已失血而死。
  傅则安看见那滩血时都惊住了。对于读书人来说,右手何等重要,沈阶对自己真下得去手,那么深的伤口,分明是奔着必死去的。
  “你疯了吗!”
  沈阶被抢过手臂包扎伤口的时候,脸像死人一样灰白,身上却是滚烫的。
  不知他神智还清不清醒,阖目嚅动苍白的唇道:“沈阶宁死不受药……女君若舍佛睛黑石,功亏一篑……”
  空旷的府衙中,听过兵卫回报,簪缨的眼里积霜隐雪。
  得知沈阶已经救下,只是在失血与高烧的双重侵袭下.身体每况愈下,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簪缨的神情清漠似水,没再多问一个字。
  她自来山阳城都未曾退缩过,可这一刻,眼里第一次露出疲惫之色。
  不过城内严峻的局势刻不缓,簪缨垂睫静了片刻,又赶去棚户街。
  这一忙,不觉便到了深夜,待回到衙署时,簪缨觉得肩背酸痛,已有几日顾不上沐浴的她想沐个热汤。
  吩咐的话到了嘴边,她转头四顾,明堂空旷寂静。
  簪缨才想起她出入于疫户,怕这里的仆婢沾染上,早在住进来的第一日便遣散了他们。
  她自己的侍女一个都没带来。
  堂外只有一个送她回衙的北府兵,恭谨有加地留守在门外。命他进内室给自己准备浴汤,显然不太合适。
  其实后厨房有现成的水,只要烧开倒入木桶便可洗沐,簪缨不是四体不勤之人,但她今夜太累了。
  青瓷凤羽烛盘上燃烧着白烛。
  烛光映在簪缨靡肤腻理的侧脸,她一头青丝仍用兽头簪紧紧别在头顶,勾勒起一段白鹤般优美的后颈。原地站了一时,簪缨好像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又像懒得动作,忽然低头闻了下自己。
  那动作落在暗夜无人的静室里,像一种生活在溪林间落了单的小动物,抽动鼻子辨别自己身上的气味。
  “不是香香阿奴了。”
  她低声呢喃一句,走进内室,和衣上榻,闭目眠了过去。
  夜色深沉,山阳城陷入了一片岑寂。
  旷野中有几点清冷的星子,穿过漫漫光阴,映照着亘古未变的土地。
  一座已被敌军包围
  的危城外,砸上堡墙的投石声大作,伴随着不断射来的火箭强光,不要钱似的袭来。
  “郎主,真有可能说动高辛族族长吗?”
  从犬洞里钻出的几人,不等直起腰,便被从城楼上落下的土块碎石兜头盖了一脸。
  褚阿良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吓得两腿直发抖。
  被几个武卒保护在中间的男子清朗蕴藉,即使在战火之中,他的眉峰眼色依旧润若山岚。
  偶有烧起来的火箭从头上射过,锐芒刺亮他神情中一闪而过的刚毅。
  “刘将军一路北伐至此,黎民心之所向,暗中助粮,可见汉人盼望王师久矣。”男子的声音涓涓耐听,他看似清瘦,行进起来并不拖后腿,一面按武卒的探路避开敌军集中的战区,一面借黑暗的掩映疾步前行。
  “有无可能,试过才知。阿良莫慌,咱们尽人事听天命。”
  褚阿良重重吸了下鼻子,点头道:“郎主大义,必能功成,夫人还在家中等着郎主。”
  “是啊,此战要胜,一同回家。”德贞九年,陈留孤城外,二十二岁的傅子胥用力将胸前装有文书与旌节的包裹系死,在这仓促危急时刻,他眼中泛起的却是温柔无边的笑意,“她和孩子,都在等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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