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晏闲

作者:晏闲  录入:05-23

  “听姊姊说,想打跑残暴的胡人,既需要身强体壮的兵将,也需要读书明理的人,待你长大时,也许这片土地已经战火消弥,百姓安乐,到那时,世道的清明便倚赖读书人了。所以你先好好地活着,读书学道理,等长大了再言其他,好吗?”
  当年的小男孩郑重其事点了头。
  他那双乌漆圆润的眼睛让簪缨印象深刻,所以她第一眼看见梁麦,便认了出来。
  但不知谢家父子今日将这个孩子带来,有何用意?
  她暗自思索之时,谢韬将一盒黑子推到棋盘对面,自己一拂大袖,坐于棋局前,“唐娘子,可有兴趣与本府对弈一局?”
  谢韬一落座,那身飘逸的白纶绦带蓦地便增了几分气场,襟危而正厉。这是谢韬带兵多年、养气多年而来的一身浩然之气,非常人可模可仿。
  簪缨不由肃色几分,侧一步给卫觎让出位置,“小女棋艺岂敢献丑,府君想要尽兴,我相信大司马必不令府君失望。”
  谢韬却抬眸道:“南朝流传,卫觎将死,我与死人谈什么?”
  这平淡一语,遽令在场数人色变。
  “谢剌史慎言!”簪缨眉峰俄而一聚,眸光漆冷,娇声含怒,“我敬您前辈,理重阁下,诚心邀约,阁下此言何意!”
  谢止虽也觉得父亲所言突然,但听到这喝声,还是有些意外。
  在他印象里,簪缨涵养了得,即使被咄咄相逼也不会失态,何以因一言动怒如此。
  她受激,便说明卫大司马的事十有八.九……
  卫觎在簪缨的肩膀轻按,面上看不出忧怒,淡淡问谢韬道:“我若说此疾可治,十六恐让江左那些人失望,死是死不成的,想必世叔也不信?”
  谢韬神色如常地摆摆手,“确实,你不用与我解释真假,有些事,我赌不起。我承认你卫十六克复洛阳、统一北境的功绩,然如今北地安稳,那是你还活着
  ,你若出事——”
  谢韬说到这里,沉静的目光转视簪缨,“我很难相信她一个女子撑得住。”
  “所以今日我来赴会,与你无关,我只与唐娘子相谈。我想听一听,唐娘子要如何说服我。”
  这才是谢韬点名要簪缨来的原因。
  对于传言卫觎病笃危亡之言,谢韬不可置之不理。这天下有卫觎和没有卫觎,绝对是两种天地,说得极端些,就是天下安稳盛兴和乱世烽火再起的区别。
  谢韬若要做最坏的打算,就需要知道这个被卫觎一力推举到高位的女子,到底能承担多少。
  “听闻唐娘子也曾统率一州,谋定于中,喜怒不形于色。今听别人说卫觎一个死字,便动色轻怒。那么,请你告知谢某——”
  谢韬凝视簪缨,没有挑衅与试探,只是很平静地问,如同他的话是一句事实:“若有一日天下没了卫觎,你要如何对付南朝?”
  簪缨目色怔忪。
  她来前以为今日的主场会是观白与谢氏交锋,没想到,谢韬盯准的是她?
  她轻启檀唇正欲语,卫觎一把攥住她的手,冷笑道:“那就别谈了。”
  男人那身白裘陡然透出一种凛冽的霜寒,俯视如如不动如坐莲台的谢韬,眼底赤光隐烁,凶杀而不祥。
  “谢刺史,可以等着兵临城下,到时便知洛阳要如何对付南朝!”
  他的这副身子本就是阿奴的一块心病,卫觎不会让任何人像活剐她的心肝一样,一刀一刀地解剖开她,逼她面对他不能活的假设。
  这对她来说何其残忍?
  风中陡然响起鹤唳,一川烟草瑟然偃倒,梧桐叶落纷纷。这一瞬自卫觎身上透出的杀伐,真是煞气纵横。
  最小的梁麦与他身后那些僮仆忍不住在骄阳下打起了哆嗦,谢府亲兵鞘中的刀剑,如齿冷相磕,在鞘中不安分地嗡然低鸣。
  簪缨在袖下安抚地按了按卫觎。卫觎看着她,“走。”
  他不是欲擒故纵,而是当真失去了商谈的耐心。
  谢韬微不可见地动了下眉。
  谢止已有些惊愕,据他所知,卫大司马从前也非如此易怒的性情,何况今日说到底,是洛阳有求于荆州。
  他顶着山陂间一种无形的压力上前道:“大司马且慢,今日晤面不易,有话好说……”
  便在此时,围绕山陂三面的湖泊中,突然响起无数破水之声!
  一条条硕长的黑鱼自水下跃上岸来,那是数不清多少身着黑衣劲服的杀手。水珠自杀手身上淋漓而下,这些人手中的长刀映日锋寒,甫一上岸,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八角亭中一干人等袭来。
  “杀!”
  “天哪,有、有刺客……快来人……”亭中煮茶洗杯的仆人们反应过来后,吓得屁滚尿流。
  谢止亦被这惊变攫住,下意识退守父亲身边。
  檀顺和姜娘一瞬长刀出鞘,默契地后背相靠做出应敌之姿。
  簪缨耳闻杀声回望,被卫觎挡眼搂在怀内。
  不见他眼一眨,发一令,那些刺客在接近凉亭的半途,便被潜伏在暗中的北府暗卫冲出拦截。
  接下来,便是一场刀对刀肉搏肉的血腥厮杀。
  那刀尖相撞的金属声令人齿酸,很快,有一蓬蓬的鲜血染红碧草。
  谢韬不愧为领兵之人,到此时依旧神色镇定,只是也不由起身道:“这并非我之所为。”
  他深知卫觎的实力与戒心,他人都来此,没理由搞这种没有意义的伏击。
  卫觎半侧着脸,似笑不笑:“那看起来,是府君治所风声不严了。”
  簪缨便在此时捏了下卫觎的手指,卫觎垂下眼眸,二人对视一眼,簪缨脱开他的怀抱,在漫山
  遍野的厮杀声中,她迅速调整心态,匀平呼吸,神色平常若无事,走到谢韬的对面,敛袖坐下。
  “既然府君钦点小女对弈,小女敢不承教。”簪缨拈起一颗黑子,落手下于星位。
  黑白须争一着先。
  现下是她坐着,谢韬站着。
  “小梁,闭上眼睛不要听,别害怕。”
  梁麦先时见兵出于水,挥刀袭来,的确胆寒心惊,后来发现唐姊姊他们安排了援军埋伏,在亭外围织成一张细密大网,那些黑衣杀手根本进不得身,便不那么怕了。
  孩子摇摇头,目光晶亮地望着簪缨,见唐姊姊轻弯唇角,那张漂亮之极的面孔上却露出一种讥讽的狠色,直视谢韬道:
  “阁下以为是洛阳有求于荆州吗?若今日谈不拢,我可向府君保证,回去以后,不管卫观白如何,洛阳在中秋之前必发五十万大军,兵分六路,全力攻南!”
  谢韬倏然一怔,继而笑了一声,这样一个娇柔女子,怕连枪杆刀柄都没摸过,敢与他谈用兵之道?
  好啊。
  谢蹈瞟一眼神色淡然甚至还有点骄傲的卫觎,不睬他,拂袖落座,拈一白子应手落下,“六路?好大的口气啊。某愿闻其详。”
  漫山厮杀,佐成推演沙盘的助兴之乐。
  卫觎长身立在簪缨的美人靠后,既是她想要下这一局,他便为她遮风,挡血。
  谢止亦神色郑重站在父亲身后,仿若掠阵。
  梁麦,这个出身微寒还不知自己将来会跻身何等高度的乡村孤子,安静地在亭子里,为对弈双方烹茗添茶。
  一场足以改变天下格局,铭载青史的上蔡会谈,入局之人,五人而已。
 
 
第157章 杀人,她不会,吞地,……
  “第一路——”
  草木葱茏白云浮缓的山野间, 一片格格不入的杀戮声不绝于耳,浓重的血腥气,很快冲散了凉亭中清雅的茶香。
  簪缨仿若充耳不闻, 利落地落下一子, 目光同玉棋子一样沁凉镇沉:
  “二十万主力军自洛阳发,过兖州项城, 豫州蒙城, 直抵寿春。寿春要害之地,名在谢二兄治下, 实已为乞活军占领, 尽在我手,由此经淝水,过巢湖, 过濡须口,乃破东关、将军岭, 再自长江顺流而至京城建康, 乘舟籍水七百里,不过朝发夕至之功。”
  卫觎在她身旁, 嘴角轻扬。
  谢韬淡淡听之,不予置评,落下一白子,“夹。”
  簪缨反夹一手, “第二路, 小女留在青州的水陆两军, 由青州琅琊国直攻彭城,沿下邳-广陵-长江一线部署,与前路大军呼应, 谋图建康。”
  谢安落子:“断!”
  风动鬓发,簪缨长一手,口中不停:
  “第三路,许昌新野武备军,再兵分两路,一路,直攻谢刺史所镇的襄樊城;
  “第四路,攻荆州义阳,取江上游江夏重镇,扼断水路。则荆州自身难保,无法援助建康。”
  “多承娘子看得起本府,分两路兵来对付荆州。”谢韬双目微敛,透出精光,开始第一次反驳:
  “娘子空会纸上谈兵,怎不想想,你兵分数路,我合精锐而打一,你攻城费五倍之力,我守城以逸待劳。他卫十六也不是真能分身十六,他若领主力,则不得攻荆州,若攻荆州,则难控全局。况今下看来——”
  谢韬瞟向卫觎那身刺目的狐白大氅,“他能不能领兵还两说。那么自身难保的是谁?吃亏的又是谁?”
  他说话之际,手里下棋的速度丝毫不慢,非但不慢,且一着比一着更快,仿佛不经思索信手拈来。

  这位雅号的风流刺史谢氏家主,本就有着棋道上品的称誉。
  簪缨的棋是半道出家,与此等高手过招,不能输势,迫于应对,脑中又思索回应之言,又忽闻谢韬中伤卫觎,骈指捏在手中的棋子一紧。
  然她神色不乱,依旧专注地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寻找应接之手。
  在这片倏尔沉默的空当中,卫觎忽一掀长裘,攫下腰间的红铜槊纂,甩手力击一个突破了暗卫防线正向亭子奔来的死士。
  卫觎臂力绝伦,那枚铜纂正中死士膑骨,死士神色一瞬痛苦扭曲,应声倒地,被跃步而来的檀顺抽刀搠进胸口,横死当场。
  “弓来!”卫觎喝一声。
  亲卫听令,立刻将挂在坐骑鞍角上的长弓与箭囊抛向大司马。
  卫觎扬臂稳接在手,三箭搭弓,弓弦在那双遒壮的膂臂间拉出一道令人心骇的满圆,连珠箭齐发。
  箭矢正从三死士的胸口透穿而过,将人倒钉入地。
  谢止目睹这手箭术绝技,心神鼓荡,谁言大司马战力已失,这分明还是那个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卫十六啊!
  殊不知,卫觎找到了杀人的手感,体内血液器嚣如潮,闻到血腥之气,他更觉兴奋,提步便要加入这场野战,肆意屠戮,以逞杀心。
  簪缨思索棋局,头也未回,“观白。”
  卫觎步子已经迈出,被熟悉的声音唤了一声,立步醒神。
  他抑住杀心,撑弓而立,侧转狼一样的眸子笑了一声,语气桀骜:“府君难道不知,卫十六病得越重,仗就打得越疯?”
  谢韬道:“强弩亦有消力时。”
  卫觎道:“荆州西府和京口北府互为掣肘,知己知彼。府君擅长的打法,十六一清二楚,不必亲临,亦可布署。而我征战北方新近整合的数十万兵马,有多少新将,降将,羌将,他们的打法配
  合,府君摸得清吗?”
  “而且我们女公子,”卫觎轻轻弯起剑目,看着围剿已临尾声的满地尸骸的木兰陂,“还有两路兵马未发呢。”
  簪缨微微含笑。
  梁麦茫然地睁大眼睛,他既不懂那个夏日衣裘的男人上一刻还那么凶狠骇人,为何语气突然温柔得不得了,也不懂唐姊姊明明头都未转,看都没看那人,为何听完他的话,便笑了起来。
  簪缨想起了洛阳的每个雨日,他把她揽在怀里看舆图的情景。
  “阿奴看,若使蓬莱岛水军环海南下,用唐氏出过海贸经验丰富的舟师掌舵,便有望从通州登岸,攻建康个措手不及……”
  而在很久以前,他教她的第一课,便是遍数建康周围御敌的堡垒。
  当时无知无畏的她还给过一个评价,道建康如弹丸,垒多而易动。
  簪缨的目光再次从容起来,举棋不定的那枚子,终于下决心落入边线的争夺中。
  霓裳娇媚的女子眼望谢韬:
  “第五路,青州水军环东海登入通州,迂回包围建康。”
  “第六路,便是从始至终未离京口的三万北府精骑,策应其余五路,直取建康!鲸鲵之首不日可悬,府君以为然否?”
  最后一名死士,怀着连行刺目标周身十丈之内都未能靠近的愤懑不甘,倒了下去。
  暗卫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尸首。
  方还刀剑锵鸣的山谷,瞬间静了。
  不留活口审问主使之人?没必要。今日这场刺杀,若非谢韬自导自演,便是建康那方得知了风声,特派死士来截杀卫觎与簪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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