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晏闲

作者:晏闲  录入:05-23

  他若有如此一个女儿,恨不得倾尽所有也要把她宠到天上去,别
  说偏心旁的谁,便有十个儿子,也抵不过小娘子甜甜一笑。
  这傅家人除了姑爷,都是些个什么东西!为了一个生母不祥的丫头片子如此作践小娘子,老的是个官迷,小的伪道学,家里还有个老而不死的贼媪,通通是鼠目寸光烂了心肠的!
  杜掌柜将泪眼一收,郑重地将手中卷起的一匹素绢呈上,“小娘子,账单已经罗列好,都在这里了。”
  之所以写在长绢上,是因没有那样厚的簿册。
  簪缨双手接过,没法子全部展开,只捻开绢布的一角,看见了两行字。
  就是这两行字,让簪缨弯眼笑了起来。
  “伯伯知我。”说完这句,她潇然转身走回李景焕身边。
  李景焕见阿缨去而复返,眼中所含的笑意,前所未有地明媚灵动,如菡萏之上染了莲香的晶莹琼露,不禁心神动摇。
  他情不自禁地迎上去,心道事情有了转机。簪缨向他走去时仍在笑着,将那匹绢布撂到他怀里,一字字道:“你看仔细了,这上面的东西,一样都不要少。”
  李景焕英朗的脸上回应出同样的笑,应声说好。
  只要能哄回她,要他拿出什么东西来都可以。
  他命李荐抻住绢丝一头,徐徐展开。
  然而这匹布没经过裁剪,比他想象中长得多得多,待终于铺展到头,李荐已经站在距他四十尺之外的地方。
  一匹四十尺长的布!
  不知怎的,李景焕心神莫名有些发慌,垂眸看去。
  石化当场。
  只见上面用清晰的楷字写着:
  汉圜底三蹄足青铜鼎一对
  长乐宫旧物砗磲修补石晷两座
  太庙琮式礼器四只
  云母三屏柏漆镶玉幛八床
  东珠赤金凤冠首饰十二副
  越窑青瓷龙柄瓶具二十四套
  七宝犀香等诸类香篆四十八斤
  ……
  ……
  绢上所列之物,李景焕无一样不眼熟,哪里还不明白此绢的用意?
  当此时刻,他所受的震撼,已经不能用悚然来形容。
  他抬头看向傅簪缨,眼神陌生得如同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一言不发,咬着牙根一步一看,一步一前,直至走到绢丝的末尾,看到了列在上面的最后两样东西。
  压卷之处,相比前面种种,却是最微不足道的两样。
  ——春堇身契一张。
  ——此绢二两。
  如果说李景焕一直强撑着体面,看到最后这四个字,惊极反笑,只觉荒唐至极。
  此绢二两、此绢二两……她要与他清算,还用这种锱铢必较的方式侮辱他。他们之间,竟连一匹绢布也要算计分明了吗?
  她才离宫一天,便被这些买卖行商的贱民影响得立场全无,是非不辨了。
  “阿缨,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疯魔了?!”
  尚且逗留的傅家几人不知那布上是什么,但听见太子这句话,都怔然变色。
  “怎么了?”簪缨早已收起了笑意,隔着四丈地,天真纯良地望向他,如同昔日向他请教问题一般, “是还不起吗?”
  “你在皇宫里住了整整十几年,现在反过头来要算账?”
  李景焕哀怒于她素丝易染,天真得轻易便受人挑唆,胡作非为至此,叹斥:“阿缨,你自幼习学礼仪闺训,却何时变得如此小气市侩,一身铜臭了!”
  簪缨目中迸射出霜华:“你清高,你脱俗,那便一文钱也别欠我的。少还一文,我瞧不起你。”
  鸦雀无闻的山道,鸦雀无声的马车,鸦雀无声的人。
  朦昧的向晚昏光中,依稀只有
  那道梨白色的身影干净得耀目,小小的身子骨,撑得纤窈笔直,大袖在风中飘摆,如振振欲破茧的蝴蝶。
  “五日期限,尽够了吧。”少女嗓音无邪,“若逾期,我听说白马寺中有许多寒门抄经生,十字一文,抄得又快又好。”
 
 
第19章 
  簪缨说罢,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回身遥向卫觎所在的马车轻轻福身,便随杜掌柜打道回行宫。
  牌楼之下, 无论是太子、副丞、傅则安还是傅妆雪, 都如石像木在原地,望着那道决然的背影,无尽的恍惚中, 还掺杂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若说昨日傅簪缨离宫之时,背影还透出几分孱白与力弱,那么今日她身上的柔质已化出隐约锋芒。
  却无人知这刺从何而生, 又将刺向何处。
  “没听到吗?”
  久寂的马车里传出一道嗓音,“点两个人,按小娘子吩咐, 盯着傅氏女一步步走回傅府。少走一步,打断一条腿。”
  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让傅则安如梦初醒, 神色惶然地向马车作揖:“请大司马高抬贵手……”
  “傅则安,江离公子。卫某寡闻,原来屈原夫子赋中的香草之君是拿来比你的,真是长了见识。”
  车帷下的人依旧不露面,只有一个个字音敲冰碎玉:“可惜公子未成家,令妻未有孕,否则, 该让那腹中胎儿也做个遗腹子, 方对得住尔父持节北征时还不忘风流的大好节操。”
  轻描淡写的一语,讥讽了父, 恐吓了子, 又詈咒了孙, 细思之下,几近诛心。
  傅则安身上汗毛倒竖,遍体恶寒。
  马车自他身前驶过,经过李景焕,一刻未留。
  李景焕手指紧攥着绢布木然立了半晌,才明白自己被无视了。
  他堂堂东宫君储,如今竟似不如路边的一颗草,人见人嫌。可比起卫觎素来的桀骜不恭,更令他心寒百倍的,是阿缨那声:我瞧不起你。
  ——“景焕哥哥真好,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那孤在你眼里何如?”
  ——“嗯,如雪中暖炭,饥时糕饼,求之盼之,中心怀之。”
  ——“……小馋猫,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啊,快些长大吧。”
  曾经的仰望在天,变成而今的踏入尘泥。有情无情,顷刻而已。
  李景焕掌攥成拳,狠狠闭了闭眼。
  太子心情如何,已不在簪缨的考虑之内了。她回到行宫的南殿,进门时脚步都是轻快的。
  任娘子还在旁边气愤难平,“若非方才大司马的亲卫拦我,我必当面问一问太子,何为小气市侩?何为一身铜臭?东宫又如何,当初和唐氏结亲时怎不如此说?小娘子的决策当真英明极了,他不食人间烟火,就把这些年进肚的东西都吐出来。真是不说自家桶索短,反怨别人打井深,又当又立的,作态给谁看?”
  任娘子当年嫁与杜掌柜的时候,唐夫人已经仙逝了,她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唐夫人的风姿,却对此等巾帼豪杰心向往之。
  听闻,唐夫人曾远渡海洋,将中原的丝绸瓷器销至天竺,也曾行至西域,与汉盘陀国王后相谈甚欢。
  商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且是生为女子身的商人做到这个境地,又岂止是区区一女子、一商户可定论的。
  那些生来坐在金玉高堂上的,自以为便是尊贵高洁,既高洁,便莫要巴巴地盯着唐氏的财富,认真探究起来,还不知谁的嘴脸更市侩一等呢!
  她说得痛快,杜掌柜忙提醒:“阿任。”
  任氏反应过来,见簪缨一脸惊奇地望着自己,自悔在小娘子面前说了粗话,“小娘子见谅……”
  却见簪缨充满兴趣地问:“任姊姊方才那句什么桶索、什么打井,是哪本书上的话?又当又立……又是何意?”
  任娘子红着脸嗫嚅,“小娘子莫学,市井上的俗话,不是什么好的。”
  簪缨摇摇头,“我从未听过这些,倒觉得十分畅快。姊姊,我口角笨,方才在山下本想
  骂他们几句的,只是找不出词来。往后,你多教教我罢。”
  方才簪缨在御道上的那番慷慨之言,任娘子是一句不落听在耳中的,心想这样的口角哪里还笨?

  再一对上小娘子那双干净无尘的眼眸,她忽又心酸:小娘子活到这么大,连五铢钱也没见过,连一句坊间闲话也没听过,可见这些年在宫里,她被拘成了什么样子。
  “好、好,小娘子想学什么,妇人便说什么,都依小娘子。”
  任氏应口不迭,杜掌柜可不敢真让她倾囊相授,回头再带野了小娘子,在旁岔了一句:“天色近晚,小娘子外出劳累了一日,先摆饭吧,用过暮食后好好歇一歇。”
  “杜伯伯。”簪缨看向他,“有件事,我想向伯伯求证。”
  “——十年前,大司马可曾要带我离京,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当年事……”杜掌柜有些意外,“小娘子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见簪缨摇头,杜掌柜下意识向门外东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斟酌一番点点头,“也好,小娘子既已脱离了皇宫,知道此事也没什么。”
  任娘子闻言,自觉地阖门而退,簪缨便请杜掌柜入座。阁里点上了明亮的灯烛,杜掌柜跽在席上回忆道:
  “那日,卫郎君,哦,如今当称大司马了,在庾皇后的寝宫划下一道枪痕后,并未直接离去,而是拐去玉烛殿抱上了小娘子你,在内廷禁卫调动之前,抢奔出宫门,跳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径向北城门去。是准备出了建康,便遁入淮南不再回来。”
  杜掌柜之所以知道得如此清楚,因为当时在宫门处接应的人,正是他。
  当时卫觎与庾氏闹得正凶,卫觎几番来找他商谈,道当年与唐夫人订约的是卫氏,不是庾氏,傅家雌懦,一味依附东宫,如今簪缨无长辈做主,他便是簪缨最亲的人,请求杜掌柜协助此事。
  “十六向天作保,必待阿缨如嫡亲子侄,抚她无忧长大。日后或无锦衣玉馔,必有备致关怀。我生一世,此诺必践。”
  杜掌柜至今还记得少年卫郎的这句誓言。于是他动摇了。
  是留小娘子在皇宫里,还是把年幼的小娘子交给自己也还是个少年的小郎君,是他做过最艰难的决定。
  然而在杜防风的内心深处,更信任的一方,到底还是与东家有结义之谊的卫氏。
  既然卫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惧被朝廷鞫罪也要带走小太子妃,那他又为何不敢冒着被天家治罪的风险,为小娘子谋一条更自由的出路?
  一切准备就绪,待马车距城门口还有不到一里远时,却出了变故。
  “……是我不肯走?”簪缨听到这里,手心已攥出一层紧张的汗水。
  杜掌柜笑意苦涩,“小娘子开始时还很乖巧,卫郎君给你备了软垫轺车,你便乖乖地坐,他怕你害怕,自己也陪你坐在车里。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头白狼幼崽,小娘子不认得,也不知怕,喜爱地搂在怀内摩挲。
  “卫郎君还给小娘子买了饴霜糖人儿,小娘子吃得慢,那糖汁子啊,都滴到了白狼背上,再在小娘子手底下一团弄,雪白的鬃毛全都黏粘在一块儿,那狼崽子呜呜地低叫,被卫郎君踹一下尾巴,便窝在那里不动了,十分有灵性。”
  “结果快到城门时,小娘子像是忽有所感,看着车窗外的黑夜,害怕起来,说要回家,要找太子殿下。”
  若不是亲耳听闻,不会有人想到一个五岁孩子的声音,可以凄哑到那种程度。不哭,也不闹,只是是用一双含着水的大眼睛望着他们,一声声说,我要景焕哥哥。
  那是一种哀求到灵魂里的眼神,仿佛没了她口中的景焕哥哥,就是没了命。
  卫觎哄不住她,后头禁军追至,他不得已抱着她换乘上马,一手牢牢搂
  着她软嫩的身子,一手紧握飘缨长.枪,竟是决意要与禁卫军动兵械。
  懵懂的小阿缨并不懂得这一切,她听到身后传来车轮的骨碌声响,时年九岁的太子从车厢探出头喊道:“阿缨!”
  小阿缨回头,目光从惊惧欲泣变成欣喜璨然,立时便扭动身子要蹦下马去。
  这一下险些把杜掌柜吓得闭过气去。
  幸而卫觎抱得紧,他低头,没有错过女孩儿眼神中的变化。
  刀戟加身他不怕,雷霆罪责他也不怕,但女孩视太子如蜜却视他如狼的反差,像烙针一样刺在他心上。
  那年女孩五岁,他也只有十五,也只是个才与家中老父决裂,执意为胞姐复仇,在宫里捅出一个天大的窟窿,不容于世的少年郎。
  随行禁卫的黄门侍郎带来陛下口谕:卫郎君今日之忤逆作为,皇室可以不究,他可以离京,但要留下未来的太子妃。
  卫觎充耳不闻,只垂眸看着小女孩,问了她三遍,“当真要回去?”
  簪缨皆说是。
  如果她哭泣吵闹,卫觎还有可能狠下心硬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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