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晏闲

作者:晏闲  录入:05-23

  他不怕被她刺痛,越是痛越不能放手。他盯着那匹染指她裙裾的恶狼,眼神也变得恶狠狠的,嗓子却愈发低柔:
  “这些话都是卫觎教你的吧,阿……你莫被他欺骗了,你仔细想,他在你及笄当日回京来,是否太过巧合?他手里控兵十万,野心磅礴,唯缺边饷。他对你,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他是有所图谋的。”
  “五岁那年大司马想带走我,为何这些年,你从未告诉过我此事。”

  一句轻冷冷的话,轻易封住李景焕的所有说词。
  李景焕促然对上那双凉薄的眼睛,如对上一场浩茫无涯的落雪,陡地便觉太阳穴似被锥了一下。
  他心中悲凉,竟只有在问及那个人时,她才会正眼看他一眼。
  可他仍是看不够,眼前之人,清如广寒月,冰如玉琉璃,他移不开眼。
  “那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潋着水红赩色的凤眸给男子染上了一分颓唐妖冶,他双目直视她,认真解释:“那天你吓坏了,被卫觎吓坏了,我不想让你心中留下阴影,便不曾说。”
  簪缨却是不在意地背过了身,“好与不好,为何是你们替我决定?尔等所谓的好,不过是对你有利,便要强加,所谓的不好,不过是对你无益,便要削减。”
  “有脸说别人有所图谋,那宫中待我又是为了什么。你,不自照照镜子,不为自己羞愧吗。”
  这三两句话,比在李景焕身上捅出个三刀六洞更狠。
  他看不见簪缨的神情,头痛的感觉卷土重来,想要绕到她面前,前有恶狼,旁有守卫,堂堂太子,受制于人,进退失据。
  李景焕撑开长指掌着双侧的额角,低头闷哼一声,“阿缨,你回头看我一眼,不许背对我说话。我待你如何,你难道分辨不出?”
  他是最不喜为财娶妇的那个人,他甚至为此做出过不为人知的抗争,释怀之后,他便全然将她视作自己的太子妃了。
  “我承认,对傅妆雪,我……确是走过一回神,但如今已经没了。阿缨,你最清楚,东宫连一个司御司寝都没有,我明年弱冠,内宫空置,等的是你。我日后加倍待你……”
  “别。”
  簪缨一声嗤,吕伯伯送给她吃的冰酪酥是一片好意,她可不想因恶心而吐出来。“日后你千万千万别做任何事了。”
  她太知道,他对她如何。
  原本她还有些疑惑,前世这个时候的李景焕,合该正与傅妆雪莺莺燕燕,为何这辈子倒改了性?再一想,却也不难理解,薄性的男子有了春花,便想秋月,娶了正妻,又念纳妾,然而他们很分得清何为先,何为后,何为根基,何为点缀。
  上一世她不曾离开皇宫,李景焕知道她就在那处跑不掉,自然空得出闲心,寻些新鲜。可这一世她离开了皇宫,事情超出正轨,他权衡之下,又在傅妆雪与她之间做出了选择,上演一出不值钱的深情戏码。
  世人都说商贾轻贱,依她看,这些锦堆玉养的天潢贵胄,才是天生的生意人。
  还是那句话,若他决然弃了她,一门心思扑在傅妆雪身上,虽则寡义,簪缨还算他是个决断无情的君主料子,也不枉前世他为了救傅妆雪,不惜牺牲她。
  可李景焕反复无常。
  便只剩薄情一桩。
  簪缨想起前世的那场朱雀桥兵变。
  李景焕,衣冠楚楚,原不过,是个亡国之君。
  蕤园大门訇然阖上的一瞬,李景焕头疼入骨,猛地折下身躯。
  只因在她门前,他撑着不肯倒地,却也站立不稳,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刹那间冷汗透衣。
  “殿下!来人呐,快送殿下回宫!”李荐惊惧不已,殿下这头疾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一见傅娘子,又发作起来了。
  当晚,李景焕昏在东宫玉榻上,又做了那场梦。
  “阿雪!”
  金匮书阁的大火中不再是一个人影,滚滚的浓烟模糊了两道人影,李景焕当机立断,“救阿雪。”
  东宫的亲卫与傅则安拥着傅妆雪一并而出,李景焕与傅则安对视一眼,都愣了一愣,眸中闪过同样的惊慌。
  等再回救傅簪缨,侍卫将人从火场中抢出,少女已奄奄一息,那么纤细的手臂,被烧伤了大片,焦黑的皮肉散发出令人心惊的气味。
  “阿缨,对不起……”李景焕声音发慌,“孤以为危急时刻,则安定然先顾着多年的妹妹,会先救你,我担心阿雪落单,故尔,故尔……我并非不顾念你……”
  傅簪缨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疼得比纸还白,就那样睁圆双眼望着他,眸滴,却落不下泪。
  她倒在枕上,听到医丞说要么截肢保命,要么剜除腐肉时,身上孱白的单衣仿佛被霜雪打透,声如飘絮:“景焕哥哥,我若没了手臂,你还要阿缨吗?”
  李景焕迟疑了两息。
  傅簪缨连忙自己接口,好像很怕听到他的答案,“我不断肢。医丞,剜腐治伤吧,我挺得住……”
  于是,一盆盆染血的水由婢女端出内寝,李景焕站在阁门帘子外,想进,不忍看她受苦,欲走,又恐她疼了唤他。可她不哭也不嚷,整间内殿,坟墓一样寂静。
  李景焕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渐渐的,不敢再踏足玉烛殿。母后却来找他:“焕儿,苑北行宫的款项不能再拖了,那唐记的掌柜竟是不认白玉钥,非要亲眼见到阿缨。你也知,阿缨眼下需要静养,不宜见外人……这样,你去找阿缨,叫她写一封手书,说明她在宫中无恙,交给外头,好将行宫顺利建成为是。”
  李景焕不可思议,“母后,阿缨她的右臂已经……”
  “不是还有左手吗?”
  李景焕不知是怎么走到的玉烛殿,时隔多日不见,傅簪缨的脸色更雪白了,身形更消瘦了。
  看见他,少女孱纯的眼神里,却无埋怨他不来看她的意思,反而雪亮起来,软软说:“景焕哥哥,我昨晚梦见你了。”
  李景焕艰难地说明来意,簪缨沉默良久,举起自己裹着纱布的手臂,目光清澈到底,“可是,我的手已经写不了字了。”
  “没关系,用左手。”李景焕上榻,从后将她抱在怀内,从前笑起来像个小太阳的女孩子,如今身上只剩了一把硌人的骨头。
  他把着她的左手,像小时教她练习笔画一般,哽声道:“阿缨不怕,阿缨的伤很快便能好,待你好了,我们成婚。”
  “景焕哥哥,写完信,让我见杜掌柜一面,行吗?”
  “行。”
  “景焕哥哥,我疼。”
  “乖。”
  然而那封信送出去,庾皇后收到唐氏的银子,却道:“阿缨需静养,见面便免了。”
  李景焕想起那日阿缨渴求的眼神,心痛如绞,天旋地转。
  不对……
  东宫的铜枝灯彻夜燃烧,李景焕的梦境被头疼折磨得纷乱破碎,蓦地睁眼,直直坐起低嘶:
  “不,不是真的,是梦……”
  “殿下您醒了。”东宫的内侍和御医丞满满站了一屋子,李荐忙不迭端药过来,抬眼,与太子殿下赤红如血的双目对上,惊得跌落药盅。
  榻上人哑声吩咐:“去玉烛殿看看孤的太子妃睡得好不好。”
  不过是场梦,一场梦罢了……
  “殿下,”李荐胆颤心惊,“玉烛殿……已经没人了呀,傅娘子已经离宫走了。”
  长发披散的李景焕缓缓转颈顾目,那眸色在烛光映衬之下,竟有几分妖气。
  李荐扑通一下子软在地上。
  李景焕神色恍惚,耳中鸣响,反反复复只有一句:
  景焕哥哥,我疼……
  景焕哥哥,我疼……
  景焕哥哥,我疼……
 
 
第31章 
  簪缨在大市逛了半日, 见过阿母从前的掌柜们,这天夜里睡得香甜。
  明朝醒来,还是照老样子先去正院瞧了郗太妃。而今老人家已经能用些软枣糕、鸭肉羹之类的滋补之物, 只是之前亏得大发,又是上了年岁的人,仍旧体虚下不得榻。
  郗太妃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糊涂时不知身在何处, 除了念叨一两声先帝与蜀王,便只是寻唤簪缨。
  安顿好太妃娘娘的早膳, 又自用过朝食,簪缨往跨院去寻杜掌柜。
  她记得上一世, 她在宫中行过及笄礼不久, 庾皇后便开始惦记将唐氏的家财弄到手,头一件, 是为了皇帝五十大寿而修建行宫的事, 已迫在眉睫, 须用唐氏的钱来填窟窿。
  哪怕当时她躺在榻上只剩一口气了, 他们也说得出甜言蜜语来哄她。她也当真愚蠢,还天真地以为, 写下那封信,便真的可以见到杜伯伯。
  黛墙外,远方佛寺传来一声梵音幽渺的晨钟,簪缨垂下长睫,侧影宁定。
  她同春堇迈进垂花门时,这间特意拨出来接收货物的院落里庭实旅百, 只匀出几条下脚的阡陌小径, 各司的查柜人手捧着一本簿子拢账, 清算差不多已进入尾声。
  杜掌柜叉手抱着不甚明显的大腹,站在台阶上,看着堂里堂外的东西叹气。
  “呀,小娘子如何过来了?”一见簪缨,杜掌柜赶忙下了台阶,穿过两旁累如人高的红箱子到得跟前,“此处乱糟,无处落脚,小娘子有何吩咐让阿任唤我便是。”
  “没什么,我想过来看看。”簪缨方才瞧见了杜伯伯叹气,“是否有什么为难的事?”
  “不是为难,只是看见这么多东西——一时感慨罢了。”杜掌柜苦笑着比手引小娘子向外走,边行边道,“小娘子也知道,当年我配合大司马欲带小娘子出城,触了皇家的忌讳。其后谋事不成,小娘子又回宫里,宫里表面上说不计较仆一时糊涂,可我这心里啊,总怕陛下与皇后怪罪,迁怒于小娘子。所以这些年往宫里进献的贡物,是‘韩信将兵,多多益善’,不计较多少,只求宫里人善待小娘子,没想到如今……”
  如今小娘子还是被太子殿下所欺,退婚离宫。
  而簪缨执意与皇宫清算账务,更让杜掌柜警觉,在那座宫城里,也许还发生过其他不为外人道的不公之事,才会逼得小娘子不惜与天家撕破脸。
  可小娘子不肯说,杜掌柜便只觉心疼。
  好在,如今人出来了,东西也物归原主了,否则这些能养活一个小国的物资,白撂在不相干的宫里,他是个商人,岂不觉得肉疼。
  簪缨问:“都还干净了吗?”
  杜掌柜捋须点头,“大头不差。”而后左右看看,压住了声说,“小娘子大魄力,说给五日便是五日,想必宫里也怕闹出些丑闻,动摇东宫的根本,其中也或有忌惮大司马的意思,倒不曾赖账。只不过……”
  簪缨侧头,“底下的宫监不省事?”
  她在宫中多年,对底下那些见风使舵,贪吝自肥的公公们还算有些了解。杜掌柜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没想到小娘子一语中的,道是。
  犹豫一许,他还是缓声告诉小娘子:“小娘子闻言莫怕,据说昨日夜里,内府司吊死了一个。”
  簪缨脚步微顿。
  杜掌柜忙道,“小娘子万莫往心里去,这并不与咱们相干,想是上头催得急,下头又贪得多,堵不上亏空了。
  “说起来,这些年宫里几个体面的大总管,往唐记来打的秋风也不少,仆往日看在小娘子在宫里的份上,都予取予求。这笔账,我并未记在单子上,一来实无明账,二来逼急了那帮子尖奴佞宦,顶多抵上一条命,没什么意思。不若恩威并施,用他们串通宫内消息。他们惧怕唐氏一句话抖搂出他们的命门,自然乖觉效力。”
  簪缨听后慢慢点头,“如此用人,甚好,杜伯伯想得周到。”
  而后又问:“杜伯伯以为,这些资财于皇宫内府而言,何如?”
  杜掌柜眯起眼:“十室九空,伤筋动骨。”
  簪缨:“于唐氏而言,又何如?”
  杜掌柜妩媚一笑,难得在簪缨面前露出不稳重的一面,对她悄悄眨眼,“九牛一毛。”
  簪缨莞尔,眸中烁起晶亮的神采,“伯伯,年初时皇室在乐游苑北修建行宫,可曾找过唐家?”
  杜掌柜有些意外小娘子会提起此事,点头道,“显阳宫的大长秋的确向唐家透过口风,意思是这建宫的资费由唐家来出,算作太子与太子妃对陛下的孝心。户部挂名,从中抹账,只待小娘子及笄一过,与太子过了礼,便由唐氏全权接手。”
  说到这里杜掌柜冷笑一声,“他们的算盘打得好,如今自然是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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