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晏闲

作者:晏闲  录入:05-23

  庾后语重心长道:“孩子,母后还能为什么,那丫头的心,眼看是归拢不回来了,能弄来她的钱也是好的。眼下当务之急,先把苑北行宫建成,为陛下把差事漂漂亮亮地办妥。昨日情形你也瞧见了,王氏亲厚二皇子,三吴首富又拉拢王氏,怪母后给不了你助力,你说咱们母子手里的牌,还剩下什么?你现如今只有牢牢抓住你父皇的器重,这关乎东宫地位,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李景焕有些陌生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字道,“我一早要的便不是她的家财,母后不知吗?”
  庾氏气他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开窍,脱口道:“你想要她的人,也要一步一步来!”
  李景焕眼波如晦,心潮起伏。
  他曾以为,母后是这座宫里除他以外,对阿缨第二好的人,毕竟阿缨一直在她的膝下将养长大。可现在,看着她油然一副算计阿缨入骨的面孔,李景焕忽然恍惚,觉得她确实是说得出“她不是还有左手”、“迁她去萝芷宫”的人……
  他不明白,赖以信任的母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更令他不敢细想的是,在那场不属于他的记忆里,他做了母后的帮凶,一字未曾辩驳。
  那些零碎的片段,仿佛正一点点由假变真,一点点无视他的抗拒,浮出水面。
  李景焕的头自打离开京兆府后,便不再疼了。他见不着她,便不会疼,也不会想起更多事。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若他想安稳度日,最好的选择,莫过于从此以后再也不见阿缨。
  因为李景焕直觉,后头的事不是好事,他不愿作想。
  可他做不到。
  今日在府衙里,他亲眼目睹簪缨一下一下地用簪子捅进周燮的胸膛,侧影却静得像冰。
  那种不动声色的凄厉与发泄,让他心慌得难以忍受,他只恨当时簪缨身边之人不是自己。
  他想保护她。
  哪怕余生见她一次便头疼一次,他也还是想与她朝夕相伴。
  “我要的是她的心。”李景焕疲惫地垂下与庾氏如出一辙的凤眸,“母后以后切莫再做伤害她的事,孩儿自有分寸。”
  说罢,他也不行礼,转身便回自己的寝殿。
  庾后站在原地气得嘴唇发抖。
  李景焕一身寡郁地回到内殿,扫见书案上堆着几本国语策论与一册衙门里的官员考评,也不记得有几日不曾翻动过,无心于此,亦不要人伺候,坐在榻上倚囊假寐。
  不知时过几许,他似梦非梦,眼前正闪过萝芷殿的宫门,突听一道轻细的声音唤道:“殿下、殿下……”
  李景焕迷然睁眼,殿内视线昏暗,当已是黄昏。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张脸,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在他眼前的,是个年岁不大其貌不扬的小内监,然在他方才的梦境中,正是此奴向母后叩头进言,求将傅小娘子从萝芷殿中放出来,而被活活地打死。
  骤然见死人复生在眼前,李景焕心跳如擂鼓。
  “奴才该死!扰了殿下清梦。”
  那小太监也没想到自己会吓得太子愣神,连忙跪下,“陛下请殿下过去说话。奴才方见殿外没人,一时僭越,求殿下宽恕。”
  “你是御前的……”李景焕醒了神,始记起今夕何夕,看此人确有几分面熟,问道,“叫什么?”
  小太监低声回道:“奴才焉瞳。”
  李景焕又看了他几眼,移开视线,唤人来拧帕子拾掇了脸面,便往太极殿去。
  走在宫道上,焉瞳躬身随在太子身后,李景焕有一句无一句地问他些几岁进宫,在御前担管何职之类的话,而后状似不经意问:“在玉烛殿当过差吗?”
  焉瞳闻言轻怔,记起干爹教他的:眼下傅小娘子已离宫,不可在他人面前再提小娘子对他有恩的事。
  于是垂首摇头,说不曾。
  李景焕便沉默。
  皇帝人不在太极殿内,他身著一件随常白纱禅衣,背着手正立在雕镂祥云纹的古色殿门外。
  见太子来了,皇帝先往他腕间看一眼,继而淡道,“随朕走走。”
  李景焕应是,这对天家父子便沿着高殿的长廊漫行。

  眼下正值暮色四合,视线将暗未暗,混沌昏昧,皇帝不要黄门挑灯跟随,太子亦步亦趋,遇到拐角处,便抬手轻扶父皇的臂肘,过后再恭顺放下。
  皇帝余光瞧见那抹刺眼的白纱,终于开腔:“行啦,自己还伤着,就别扶朕了,朕还没老到看不清路。”
  说罢声音温和了些,“还疼吗?”
  李景焕一向比母亲更知道父皇对于卫氏的容让,因为他是看着显阳宫里那道枪痕长大的。父皇不会不知他是如何受的伤,但父皇只字不提,他便知,自己诉苦也无用。
  于是道:“不疼。”
  皇帝轻叹一声:“傅三郎的事朕已听安轸禀明,朕万万想不到,赫赫衣冠之国,竟使宵小弄计,国士蒙冤,朕心戚然。哦,阿缨的父亲如今已不在傅氏族谱上了吧——子胥,自古便是豪杰之名啊,真名士三字,他当得。”
  皇帝说到这里停步,眺望东边方向轮廓暧昧的钟山,又回头看着太子问:“大司马判罚傅氏时你在场,你以为,公允否?”
  他既如此发问,想听到的回答自然只有一个,李景焕眼底的晦色更浓了些,低头道:“公允。”
  皇帝点点头,继续向曲廊深处走。“他啊,是动了气了。朕原本想留着太子太保的位置给他,太傅的位置呢,留给顾公,正好这一回,大司马回京替祖松之将军求请加封事,朕还以为可以商谈商谈,没成想眼下出了这档事。哎,便别惹他了,就着礼部将阿缨父亲与祖将军的身后哀荣一并拟封了吧。”
  他的语气不同于朝会上议事,是父子私底家常话。家常话,便是真心话,越真,李景焕听后越是心绪翻涌。
  ——一国九五之尊,却对一个领兵的泥腿子一让再让,说不敢惹。那北府的兵权,要求着他领,他不敬地把兵符扔在地上,还要御前近侍跪着系回;太子太保的殊荣,也要求着他任,那厮却还不屑一顾。
  李景焕血气方刚的年纪,终于也忍不住迸出一句实话:“儿臣不稀罕他做太子太保。”
  太子太保,顾名思义是保卫太子安全的官属,大司马若遥领这个虚衔,便等于放下旧怨,认同东宫的地位。
  李景焕不是不懂父皇的良苦用心,但他不会向那人低头。
  那人只是有十万兵,将来也不见得能翻天!
  “你啊。”皇帝也未怪罪,只是漫不经心地嘀咕,似教导不像教导,似闲谈也不像闲谈,“看一个人,不可只看表面。就算是敌人,吾儿也该看透他表里春秋。十六啊,他和王氏相比,已是一片公心。你可知整座南朝、不,南北两朝,最不想建乱的便是他了。”
  李景焕只觉父皇偏心偏得开始强词夺理了,拧眉一吐胸臆:“一片公心?父皇,他是狼子野心!”
  “他是一把好用的刀!”
  皇帝见太子还是不懂,也侧头加重了声音,继而,又徐吐气息,恢复漫淡的语调,“朕已说了,看人不可只看表面。面上的野心昭然,正是没有野心。”
  他的目光,随着眼前更为沉暗的光线变得虚渺,声如飘絮,“十六和唐素傅子胥,其实是同一类人。可惜了。”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皇帝回过头,在暗暗的天光下,勉强辨出太子神情倔强不服,笑了一声,终像寻常家翁一般拍了下太子肩膀。
  说出的话却温情殆尽:“朕打算,册封阿缨为公主,作为她父功勋的奖赏与弥补。”
  李景焕怔然抬头。
  下一瞬,他拂袍跪倒,失色失声:“父皇,阿缨是儿臣的太子妃!”
  她若成为公主,他们之间便再没有可能了。
  皇帝也为难,“她既不愿,不当勉强。”默了默,声音里多了分不易察觉的凝滞,“是朕亏欠了那孩子。”
  李景焕惶急
  之下,没听出其中深意,唯揖手急急道:“求父皇三思,再给儿臣一些时间,儿臣定能弥补过往,将阿缨请回宫里。父皇……”
  他眼里泛起幽湛的光泽,“儿臣心里没有别人,只心悦于她。她也只能是儿臣的太子妃。”
  皇帝半晌没言声。
  自己喜爱的儿子,跪在脚边揪着他袍角不放,李豫倒是没再提册封公主这茬儿,只是静了一下道:“傅家落难,还以为你会替那个傅家小娘求求情。”
  李景焕闻言促然松开手,是啊,他今日完全忘了傅妆雪。
  他已有许久不曾想起她。
  或者说,他下意识地抗拒着想起那个女子,害怕傅妆雪出现在另一个自己身边,更怕自己想起什么不可控的场面,更怕,他所如今想起的一切,阿缨悉数尽知。
  最终李景焕只平静道:“父皇明鉴,儿臣对她并无情意。”藏在背后的左手,指尖抖得厉害。
  ……
  乌衣巷,新蕤园。
  簪缨一觉睡到大晚,醒来觉得腹饿,才知天已黑。
  春堇和阿芜过来服侍,说大司马不让叫醒她,这一觉睡透了才好。簪缨揉眼坐起身,缓了缓神,踩着白袜绕出屏风,便见春堇口中之人正坐在案边烛下。
  夏日的晚风撩动他鬓丝,男人骨骼分明的指间夹着一截短竹,右手一柄小剔刀,仿佛雕琢着什么。脸上无神情,轻垂的睫毛染了光影,有一二分专注与漫淡相侵的意味。
  “小舅舅。”簪缨初醒的声音绵软,唤了一声,好像还没有想明白,他怎么会坐在这里。
  卫觎抬头,一张凛丽无情的面孔在灯烛下添了分生动。
 
 
第43章 
  “小娘子, 大司马已经在府里住下啦,杜掌柜才在麾扇园里安排妥当呢。”
  阿芜嘴快,将此事报告给小娘子。
  那麾扇园是府中一个连着花园的小别业,清雅幽静, 园中也有轩阁几间。
  簪缨听了, 一愣之下自然喜欢, 一想便知小舅舅这是为了照顾自己,不好意思地走过去。
  “我竟睡到了这时……小舅舅一直在这里吗, 削的什么?”
  卫觎借着灯火看了看她的气色, 摊开掌心, “短籥(yuè), 营地玩意,逢丧不作乐声,边关吹这个为战死的将士送行,都说可安游魂。”
  他说着吹开竹上的浮屑, 将削成的短竹管放在唇间,试了两调。
  久握丈八长槊的手指按动调孔,亦赏心悦目。
  短籥的音色呜哑低沉,不似中原丝竹明丽之音,却意外地令人心静。
  心中怀念先人,便不忌讳谈生死,簪缨望着在他唇下婉转成调的青竹, “舅舅教我。”
  卫觎回手从座边又摸出一枚短竹笛来, 比他手上的小一号, 同样六孔, 只是孔距更近。他坐在席子上没挪身, 扬手递交给她, 说:“先吃饭。”
  簪缨将短籥在手中把玩两番,精心地收好。
  她晌午睡下之前没正经吃什么,此时确实饿了,卫觎也还没吃,等着她回内室把鞋子穿好,同案用了些粳米粥与菰菜羹。
  撤席后,簪缨问了问杜掌柜外头的动静。杜掌柜说案情已达天听,陛下下谕,令刑部连夜细审。
  说是审,其实该交代的罪魁祸首在白天都交代了,又有大司马发话在先,其余的都是走个过场。
  簪缨又问,“褚先生如何?”
  杜掌柜道:“已在小东阁安顿下了,请了郎中诊脉开调养方子。此时应还未歇息,小娘子要去看望?”
  簪缨正有关于阿父的事想问一问他,不想等明日,听说人还未休息,便去了小东阁,走前不忘道:“小舅舅。”
  卫觎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唤便接口,“随你同去。”
  考虑到是有关北地边关的战情,又叫上了军师同往。
  小东阁里,褚阿良在两个健仆的帮助下在浴桶中洗去一身污垢,此时正躺在专为他准备的软榻上,还有婢子喂他喝药。
  吃了半辈子苦的人,享不了福,他心下正不自在,听闻小娘子过来瞧他,忙推开药碗道,“怎敢劳烦小娘子。”
  说话间,簪缨几人已绕过步幛入室,见了褚阿良。
  簪缨不让他起身,自在榻下命家仆搬了垫席来坐定,卫觎主卿二人则坐对面。
  褚阿良一个人见人躲狗见狗嫌的瘫子,居然凌居上首,一时感慨莫当,“白日口不择言,说了得罪女郎的话,女郎见谅。”
  簪缨却道:“先生不曾说错,先生在外求助无门时,我在禁内一无所知,确是我这作女儿的不称职。”
  她的目光始终安静坦然,“先生,阿父在兖州城中时,食宿可好?尽日做何事?说过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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