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晏闲

作者:晏闲  录入:05-23

  不过眼下簪缨不想多谈此事,轻道:“我还不想乘车,再多走一会儿吧,好不好?”
  卫觎自然随她,两人又往前走了一许。
  海锋望着大将军沉默的背影,有些奇怪地低问林锐,“女郎也要离京?那正好啊,跟着咱们将军一道去京口——不过奇怪,大将军方才怎么问也没问,提也未提……”倒显得漠不关心似的。
  林锐白他一眼,“大将军的心思你也敢揣摩。”
  “啊?大将军想带走女郎不是昭然若揭么……”

  前头,卫觎并未就簪缨的那句话多说什么,只问道:“喝了那副药后,身体恢复得如何?”
  他看的是前路尽头黑黢黢的一点虚冥。
  簪缨心头微沉,转头看着他,眸子乌黑雪亮:“很好,今日走了这么久我都没觉得累。”
  卫觎轻嗯一声。
  “小舅舅,我学会骑马了,不会再从马背上掉下来。”簪缨咬唇继续说,眼里出现一分倔强。
  “嗯。”
  “我也可以多用餐食,吃多少心口都不会再疼。”
  “……”
  “淋了雨也不会再发烧病倒、”
  “不小心磕到哪里皮肤也不会淤青不退、”
  “这两个月,我感觉很好,很好……”
  簪缨一句一句地说,就是不见他转过头看她一眼,忽然赌气般停住了步子。
  卫觎微顿,然后才缓缓转头。
  他目光落在簪缨脸上,心头咯噔一声,他看见簪缨小巧的面庞上无声淌满泪水。
  “阿奴——”
  葛清营曾说她哭不出来,有一部分是那蛊药所致,而今毒根一祛,她自然便好了。卫觎却万没想到,他第一次见她哭,丹田会蓦然生起一片沸反盈天的燥,紧接着整个肺腑都紧.窒地疼。
  他没想到有人哭起来会那么像一株风雨中行将被摧折的纤梨花枝,满地花影,都零落到他心里。
  “怎的了,别哭,跟我说。”他下意识想拢过她双肩,手心离她的披肩仅隔一寸,忽地醒悟。
  她还是被他方才吓到了。
  那手便再也落不下去。
  却听簪缨哭得抽噎道:“我已知道了……杜伯伯都告诉我了,我服的解毒药是你、你……”
  又一枚惊雷炸进卫觎心里。
  他对上簪缨透过水雾直直盯紧他的眸子,瞳孔缩紧。
  下一刻,那份紧张又消失了,他忽然不明含义地儇了下眉梢。
  卫觎好似短暂地瞥了下头,而后直起
  身,退开一步,平和道:“阿奴别哭,慢慢说,那药是我请葛神医为你配的,有什么不妥?你感觉何处不适吗?”
  簪缨啜泣了一下,见他所露的关切与从前没什么分别,也无诧异紧张之色,心头茫然:是自己当真想多了?还是小舅舅识诈,隐瞒得好,没被她试探出来?
  她眨掉一颗眼泪,慢慢止住了哭,又细细看他两眼,还是看不出什么,便含糊道:“没,没什么不适,就是杜伯伯说,这药难得……”
  这副模样落在卫觎眼里,无异于一个卖力表演哭泣的孩子忽然发觉无人配合,便讪讪止住,还自以为自己佯装得天衣无缝。
  长本事了。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碾了又碾,心头有一股闷闷的火,神色仍似寻常,哄人的语气:“只要治得好你,再难得都不算什么,莫再胡思乱想了。天晚了,回城吧。”
  说罢,他改了原来的打算,让林锐领兵送人回乌衣巷,自己眼不见为净地直接去行宫。
  两拨人就此分道。
  之前回避开的春堇与阿芜上了马车后,被簪缨的红肿眼眸吓了一跳,忙问小娘子怎么哭了?
  簪缨坐在挂着壁灯的车厢中,自己也怔怔失神。
  小舅舅才回来,便又这样走了。
  她方才咬牙一试,非但没探察出什么,连小舅舅说好的送她回府也不送了,便疑心是被小舅舅察觉出了什么。
  可谢榆那日颈子上包的白纱带,还有据人所禀他红肿的双眼,加上杜掌柜语焉不详,以及那味她至今不知名堂的药。
  这么多反常放在一处,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另一边,向东行进几里路,便是西山行宫山脚。
  徐寔陪着大将军一言不发地登阶,看他同小娘子分离后迥然冷沉,犹豫几番,不吐不快地问:“主公与小娘子拌嘴了?”
  他问罢,自己也知道这不大可能。可除此之外,徐寔想不通卫觎为何如此。
  很像是他每次发病之前,强忍不适不愿透露出征兆的隐忍。
  卫觎想的是:他果真不能再见阿奴了。
  领兵北上期间,他的羯人蛊发作过一次,往常他渴念的是酒,是血,是紧握冰冷的槊枪冲阵杀敌,是把对不住阿姊的人千刀万剐。
  可这一次,他满脑子都是她。
  “观白,我这个毒,一旦控制不住开了荤,就再也刹不住了……”
  祖将军自厌绝望的话卫觎至今不忘。
  那些他亲自给将军寻来的妓子,那些他亲自守在将军门外的夜晚,那些低吼,那些娇吟,那些甜糜脂粉的味道,还有祖将军面对他越发回避沉默的眼神。
  仿若一层层黑雾在午夜梦回时包裹着卫觎。
  要知在此之前,一心伐北的祖松之最是洁身自好。
  在此之后,祖将军自刎于自己佩剑之下,死前划烂面目,黄泉碧落无地自容。
  卫观白不能赴此后尘。
  他不能再放纵自己一次次地同她见面。
  依照簪缨那个情形,她仿佛对那味药有所怀疑了,这也难怪,她本是聪慧剔透之人,只是卫觎深知杜掌柜为了她着想,必定不会透露,所以识出了破绽。
  只要杜掌柜守口如瓶,他也不提,他很快会离开京城,此后——
  卫觎骤然停步,皱眉:“糟了。”
  “大将军何往?”徐寔目睹卫觎三两步返身下阶,抢过骑甲的一匹快马扬鞭入城,满头雾水。
  马车平稳驶入乌衣巷,新蕤园外挂着两簇红灯。
  杜掌柜知道小娘子下午去了石子冈,却入了夜还没等到她回,担心生变,自己提着一盏羊角灯在府门外等得心焦。
  终于看见马车的影子,杜掌柜总算松了
  口气。
  迎着小娘子进了府,杜掌柜道,“听说大司马也回来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方才瞧见了林将军,想是女郎已与大司马见过了?”
  簪缨披风里的手狠狠掐了下腿肉,低啜一声,泪如泉涌。
  杜掌柜抬眼望见,一愣后跺脚道:“哎呀,哎呀,小娘子别哭,出什么事了?”
  “我已经知道了!”簪缨哭道,“小舅舅他都对我说了,杜伯伯为何瞒我,不告诉我我喝的那药是、是……”
  “什么?!”
  杜掌柜见小娘子哭得伤心欲绝,心神大乱,脱口道:“大司马说了那药是毒龙池中莲?他怎会……”
  簪缨哭声顿住,声音颤抖。
  “……毒龙池中莲?”
  訇然一声,府门洞开。
  卫觎从未如此迫切地破开过一道门,也不过两刻钟功夫,当他快马加鞭赶至城南,闯进蕤园,轻车熟路直奔主人居室,簪缨正伏在妆台上饮泣。
  假哭成了真哭。
  杜掌柜与女使仆妇守在外头,皆是失措不已。尤以杜掌柜为甚,这会儿他反应过来,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头。
  只看一眼屋内情形,卫觎便已明了。
  他鸦睫轻霎,心颤之后,轻轻走向簪缨。
  利剑一样的目光却射向杜掌柜,几乎碾着齿尖,低沉冷寒:“我既笃定你不会说,你怎会觉得我会告诉她?”
  杜掌柜眼睛通红,“大司马待小娘子恣柔如此,老仆一见小娘子哭心就乱了,将心比心,便以为您也招架不住,无所保留……”
  卫觎不理他,人到妆台前,那肩头耸动的小女娘是背对着屋门抱臂趴在上头的,听见动静,也不抬头。
  卫觎额角棱动一下,强行扳起了她。
  看见一张脂腻粉溶的斑驳泪靥。
  卫觎呼吸一重,蹲下身与她平视,隐忍了一个晚上的指尖,终于碰上簪缨眼睑下的柔嫩皮肤。
  说不上温柔的一揩。
  “诈我。
  “骗人。
  “出息狠了。”
  “谁教你眼泪是用来做这个的?”
 
 
第78章 
  簪缨婆娑抬眼, 卫觎沉沉道声“都出去”,在场仆从不敢二话,鱼贯而退。
  簪缨眼中淌下泪水, 又蓄满泪水, 不看见他还好, 透过模糊的视线一见那张脸,泪珠顷刻将卫觎的手指洇得湿透, 哽声凝噎:
  “不是六味, 是七味药……西域雪山毒龙池里的水莲, 三年一开, 有、有价无市……怎么可以如此……”
  她曾以为最坏的结果,是给她治病的药是极难寻找的白鼋甲。
  可事实比最坏的结果更坏。
  片刻前她从杜掌柜嘴里试探出真相,有种灭顶的恐慌,含泪追问之下, 杜掌柜无从招架, 只得告诉了簪缨在她昏迷期间更多的细情。
  包括葛神医如何诊治, 谢参军如何以死相求,以及卫觎最终做出让药的决定, 并亲自守了她一天两夜。
  包括谢榆诘问的那句:大将军无药, 活得过四年吗?
  她原来对小舅舅的事根本一无所知。
  她要怎么样才可以帮他再寻一味西域雪莲?
  簪缨不由得联想得更深, 记得前世她被困在萝芷殿,并未听得任何关于卫觎的消息,两年后有位新安王率营破城, 也未知姓名——会否那个人不是小舅舅?
  以小舅舅的本领,不可能在乱世中湮默无名, 除非, 他上一世没能活到两年后……
  女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卫觎甚怕那娇细的身板承受不住一次次抽噎,孱然就被摧折,呼吸灼重起来。
  他陷在滑腻泪面上的粗粝指腹如被吸住,更离不开,蜷起的另外四根长指就势捧住簪缨半张面颊。
  “阿奴,没事的。”
  “记得上次和你说过的话吗,不是你的错。你看,我好好地在这里,不要哭。”
  卫觎一句句地哄着。
  假若当年她在他面前是这般哭法,卫觎想,他多一须臾都不会把人独自撇下。
  可簪缨上一次能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五个字,这一次却做不到了。她闭眼泣道:
  “这莲花,本是给已故祖将军的……祖将军之死是因为毒……你也中毒……我活不过四十有什么要紧……你、四年……”
  卫觎在她词不达意的语句中一下子听明白了。
  杜掌柜那张嘴……他不过只晚来一步,姓杜的就彻底把那晚的前因后果给卖了。
  他只得用指去抹簪缨紧闭的泪睫,印象里,只有小孩子哭泣时才会羞于看人闭着眼。卫觎失笑:“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已想好打这个主意了,只等见到我面,便回头去诈杜掌柜?好厉害的阿奴,两个月不见,变得不能小觑了。”
  他还有逗她的心思,可簪缨听着这份风轻云淡,心里更加难受。
  她忽然抹泪站起,目露寒光,“我去杀了庾灵鸿!”
  造成今日局面的,追根究底是那个毒妇。
  如果庾灵鸿当年没有给她下药,就不会有这些事!
  什么生不如死,什么慢慢折磨,她就要她死!
  卫觎眼里温溺的光晕一瞬褪沉,长身而起揽住情绪失控的少女,簪缨的力量岂能与他抗衡,一下子被勾进卫觎怀里。
  卫觎两手掐住她腰,面对面望着那张泪痕犹在的皴伤粉面,没有刻意控制手重,或说有些控制不住了,从进门起便左冲右撞在他心腔子的燥气,涌进眸底,森黑一片。
  他低下头,喜怒不辨:“我白说了半天是吗。”
  簪缨毫不畏缩地与他对视,水汪汪的眼中出离了软弱,裹着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愤怒狠意,“我能杀她,我敢杀人。周燮就是我一下一下捅穿的!”
  “就是弄脏了小舅舅的簪子……”
  朦胧想起这一点,簪缨又满含委屈地抽嗒起来,“就是
  弄脏了小舅舅给我的簪子……”
  卫觎才绷紧的一身劲道又无可如何地松懈了下去。
  他轻道:“簪子脏了我不心疼,阿奴的手若被旁人的脏血碰了,我心疼的。”
  簪缨泫然咬住嘴唇。
  余光却忽见一匹被争执声引来的白狼晃悠悠出现在门口。狼的一对竖立瞳眸,冷峻而无辜,无声与她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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