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温和,其实偏执得要命。
临近下课的时候,白老师匆匆忙忙地赶到教室。
“同学们。”
白老师说道,
“刚刚接到了临时通知,省里面的领导临时来我们学校视察,明后两天都在。”
“卫生要维持好, 作业也要写得像样一点, 领导有可能在办公室翻看, 走在路上也不要打闹,还有, 上课千万不要打瞌睡。”
二年四班的学生一齐答应道:
“好!”
白老师欣慰地笑起来, 他班上的同学一向都很省心。
“行了,差不多该下课了。”
白老师看了看表, 说道,
“早放你们五分钟, 要是路上被纪检的老师逮了, 就说我们班表坏了。”
不过早五分钟下课而已, 高中生们脸上都带着愉快的笑容, 他们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白老师也准备走了,他转身离开教室。
步可起身,从后门追出去,截住白老师:
“那个……老师,我明天想请个假,最近总是睡不好,所以想去心理医院看一下。”
白老师问:“失眠很厉害?”
步可点点头。
“怪不得最近上课,总是看见你喝咖啡。”
白老师叹了一口气,说道,
“高中阶段的学生压力总是很大,很容易有心理问题,咱们学校也没建个心理辅导室,出了问题也没法干预。”
“你去心理医院的话,有人陪同吗?”
步可说道:
“明天我爸爸的助理会来学校接我,接我的那辆车的车牌号登记以前登记过了。”
“行,给你准假了。”
白老师对步可说,
“明天看完了心理医生,记得把诊断结果告诉我。”
步可乖乖地答应了。
白老师说道:“回去休息吧,就算睡不着,也要闭目养神才行。”
目送步可离开之后,白老师回了办公室。
老师们早该下班的,但今晚四个班的学生都去看电影了,作业交得晚,批改作业的老师也得加班加点才行。
白老师坐在办公桌前,临时起意,问道:
“老陈,老林,你们以前遇到过压力特别大、心理出问题的学生吗?”
“多着呢。”
教物理的老林表情皱了一下。他在柳青高中当老师好多年了,带过的学生多,见过的特殊情况也多。
“我遇到的情况都还算好的,你听说过老张吗,张永元,以前也在咱们学校教物理。”
“听过,张老师是柳青高中的名师。”
白老师说道,
“我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咱们学校了,他是被别的学校挖走了吗?”
老陈插嘴道:
“哪是挖走啊,是辞职了。”
“老张这人啊,心里软,外表凶,对学生要求严格,学生和他相处起来有些压力。”
林老师说道,
“他也觉得这样挺好,说是压力大了,成绩才好,高中生就是该有些压力。他带班的时候,他班里的孩子,物理成绩就没有低于90分的。”
白老师:“……”
那这确实是压力给的很到位了。
“然后他带的最后一届学生,刚带到高三,班里有个女孩晚自习的时候爬到学校天台,向后仰着摔下去了。”
林老师说起这事的时候直叹气,
“旧教学楼三楼楼顶,不高,但仰着摔下去,头先着地,跳的时候也没人发现,老林以为是逃课。还是下晚自习的时候,钻小道回宿舍的学生在楼下发现的。”
“那孩子留了封遗书,说‘对不起,我实在是太累了’。”
白老师呼吸一滞。
“老张心里特别难受。”
林老师说,
“那女孩的后事处理完之后,老张说自己不配当老师,就辞职了。”
白老师能够理解老张的心情。
他也是做班主任的,他班里的学生要是因为他的疏忽出了什么事,他多半会自责到死。
白老师拿起保温杯,喝了些水,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
“都发生过这种事情了,咱们学校还不设心理辅导室?”
“咱学校以前有这个心理辅导室,后来新校长赴任,说不规范,给撤了——”
陈老师说道,
“咱学校好多老师都是那什么二级心理咨询师,听起来挺专业的,是吧?但那些老师啊,遇到个抑郁症的孩子,就说哪有什么抑郁症?饭吃得太饱,不干人事,才东想西想。”
“拿证的时候考试知识都背过了,但心里头没接受啊,他自己内心的想法就是‘老一辈过得那么苦,都没有心理问题,你们年轻人心理出问题,还是生活太安逸了’。”
白老师听着都觉得头大。
“真正有用的心理咨询师啊,培养起来,成本特别高,有的要花上几百万。成本那么高,工资也不可能低,是不是?”
陈老师说道,
“学校开不起那个工资,而且人家肯定也不愿意当学校的心理咨询师,这和让医学大牛当校医有什么区别?”
白老师哑口无言。
“而且也不都是学校的问题。”
林老师说道,
“老张班上跳楼的那孩子,去过心理医院了,家长觉得吃那方面的药物对人不好,天天劝孩子少吃药。”
“很多有心理问题的孩子,要等到经济方面不再依靠家长之后,才能真正开始治疗。”
“初中或者高中出问题,挨到高中毕业,再读完大学。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已经不是最佳干预时机了。心理问题也已经发展成疾病,伴随终身,可以减轻,但无法治愈。”
白老师觉得有些头疼。
林老师问道:
“你班上有孩子出问题了?”
“嗯,有。”
白老师说道,
“好像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不过应该没有大问题,那孩子家里还是比较开明的。”
※
步可回到宿舍里。
她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床铺栏杆上挂着的毛巾——
这毛巾是她早上挂在上面的,新买的,是白色的。
但现在,毛巾上沾着一个手印,橙红色的,还隐约透光,一看就知道是辣椒油。
步可皱起眉,问道:
“谁动我的毛巾了?”
宿舍里没人理她,伍萍在背单词,余真和严连连也坐在各自的床铺上,舒小懒还没回来。
“严连连。”
步可走到床铺前,把毛巾扯下来,在严连连面前展开,
“你知道有谁碰我的毛巾了吗?”
“不知道,不是我碰的。”
严连连抬头瞥了她一眼,说道,
“你把毛巾收好不行吗?你挂在那,就不要怪别人拿它擦手。”
余真嗤笑道:
“不要把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虽然你往连连床上滴过辣椒油,但她从来不是会拿别人的毛巾擦手的人。”
步可捏紧了手里的毛巾。
她鼻子很酸,眼泪就快要涌出来了。
不能哭。
她想。
不能哭,哭了会显得很懦弱,会被笑话。
步可说道:
“我没往她床上滴过辣椒油,我根本不吃辣,也从来不在床上吃东西。”
余真点点头:“哦。”
“倒是你,经常在别人床上吃东西,也很能吃辣。”
步可看向余真,
“往严连连的床上滴辣椒油的人是不是你?”
余真:“哈?”
“别吵了。”
严连连说道,
“不管是谁滴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床单都洗干净了,没必要再翻出来吵。”
步可看向她:“只有你觉得没必要。”
余真满心怒火,问道:
“你吃炮仗了?”
“不就是块毛巾吗?”
余真冲到柜子前,拆了一条新毛巾出来,她把步可手里捏着的白毛巾抽走,扔进垃圾桶里,把新毛巾往步可面前递,
“不管是谁拿你的毛巾擦手,我给你赔块新的,比你的毛巾大,比你的毛巾厚,行了吧?满意了吗?”
步可从来没有和人吵架吵到这个地步过。
良好的家庭教养使她的性格善良、柔软且温吞,拥有强烈的秩序感,却不会在一件事上计较到底——
撒泼吵架甩脸子,也太难看了。
可是,她的忍让,似乎让对方更想欺负她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不能继续忍让了。
要反抗。
要反抗这些人。
“我不满意!我就要我原来的那块!”
步可打开余真的手,
“你凭什么扔我的毛巾,给我捡起来洗干净!”
余真恼了,大声道:
“都扔进垃圾桶了,还捡起来?我敢给你洗干净,你敢用来擦脸吗?”
步可说道:
“那不是你的毛巾,你直接扔了就是不对——你管我洗干净做什么?我就算拿去擦狗也轮不到你管!”
就在这时候,宿舍门被推开了。
封辛推门走进来。
“吵什么呢?”
封辛慢悠悠道,
“别的班的女生都趴我们宿舍门口听呢,别丢人现眼了。”
她走过来,拍了拍步可的肩膀,站到余真面前,笑着道:
“你又在耍威风了啊?”
余真敢和步可吵架,却不敢和封辛呛声,她看了步可一眼,就要坐回自己床上去。
封辛拉住步可:
“跟我过来。”
步可看了看宿舍里的人,跟着封辛走了出去。
“她们俩怎么玩到一起去了?”
余真立刻拍着床板起身,
“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严连连对自己的舍友说道:
“真真,忍一忍,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封辛和步可走到了宿舍走廊的尽头,封辛笑着说道:
“这样大喊大叫有什么用?”
“我说过吧,反抗要找准时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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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柳青高中19
◎去做蠢事了◎
“时机合适, 弱小的猎物也能够挠瞎狩猎者的眼睛。”
封辛循循善诱道,
“但时机不合适的话,挣扎只会伤害到自己。”
步可对封辛的话语似懂非懂, 她低下头,问道:
“那要怎么寻找时机?”
“不断地去铺垫和创造。”
封辛说道,
“你知道吧?陷阱大多数都不是天然的, 而是人为创造的。”
封辛脸上带着笑意, 她眼中有着期待, 但更多的是看乐子的新奇。
“还有, 要一击致命哦。”
封辛提醒道,
“如果一次没到位,可就很难再拥有下一次机会了。”
封辛转过身, 看着长长的走廊,说道: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回去休息吧, 夜晚可是很危险的。”
说完这些话, 封辛就回宿舍去了。
步可独自站在走廊的尽头,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内心是心动和疑惑:
人为创造机会?要怎么创造呢?
步可再回寝室的时候, 立刻就被余真甩了脸色,步可难得硬气起来, 没有理会她, 而是直接拿了洗漱用品要去洗漱。
就在这个时候, 宿舍门被敲响了。
严连连打开门, 门外是隔壁3017寝室的同学, 虽然不是同一个班的, 但两个寝室的人都互相认识。
严连连问道:
“有什么事吗?”
“半夜洗衣服唱歌的事情我们跟老师解释过了,你们应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如果今晚再听见声音,可以直接推我们寝室的门进来看,到底有没有人在洗衣服。”
“不是这个事。”
3017的同学说道,
“早上我们宿舍门前漏了一地辣椒油,宿管检查的时候被扣了分。刚刚住3019宿舍的告诉我,是你们宿舍余真早上扔垃圾的时候袋子破了,漏别的宿舍门前了。”
“你们自己注意一下,我也不想天天告老师。”
“……”
严连连沉默了片刻,说道,
“好,对不起啊。”
3017的女同学离开了。
严连连关上门,扭头看向余真:
“真真。”
“这怎么能怪我啊?你们什么都往垃圾桶里扔,扔竹签,倒辣椒油。我多套了两层袋子,竹签还是直接把垃圾袋扎破了。”
宿舍里的余真站起来,
“我今天早上收拾的时候还弄了一手红油呢,洗了好几遍手都还是一股香料味。”
刚搬起盆的步可顿住脚步:
“你说,你弄了一手红油?”
她放下盆,把自己的白毛巾从垃圾桶里拎出来,走向余真:
“所以,是你拿我毛巾擦手?”
余真:“……”
“不、不是……”
余真吞吞吐吐道,
“我虽然弄了一手红油,但我确实没拿你的毛巾擦手啊。”
“以前我也经常在收拾垃圾的时候弄脏手,但我们宿舍谁的毛巾都没脏过,这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封辛面带嘲讽的笑意,说道:
“不是你弄的,也不是宿舍里别的人弄的,那你的意思是,寝室里进贼咯?”
“这不得找班主任好好说道说道?”
余真面呈菜色。
“行了,宿舍里要是有点小矛盾就去麻烦老师,宿舍生活也不用过了。”
严连连对步可说,
“你说是吧?”
步可是很软弱的人,她很怕得罪别人,所以连说话都会压低声音。
这样一个人,是不会主动挑起矛盾的。
“真真,虽然毛巾不一定是你弄脏的,但你是主要嫌疑人,事情到了老师那里,你肯定讨不着好。”
严连连又转头看向余真,
“你得把这毛巾洗干净,和步可和好,这事就这么处理,可以吗?”
余真还没答应,封辛先笑了。
封辛盘着腿坐在床上,笑着看向严连连,幽幽道:
“被弄脏毛巾的是步可,如果原谅余真,是步可大度。可你这一套说辞,怎么让我感觉又大度又懂事的人是你呢?”
严连连:“……”
“话说你可真是完美啊。”
封辛看着严连连,
“学习成绩好,为人谦和有礼,从来不得罪别人。这是你的真面目,还是你悉心伪装出来的呢?”
“如果是假的,你的真面目会是什么样子?”
严连连拧着眉,苦恼地看着封辛,就像在看一个她理解不了的疯子:
“封辛,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很在意学习成绩吧。”
封辛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手指,嘴角噙着愉快的笑意,说道,
“如果在考试时把你拱出班级前三,让你无缘重点班,你会不会破相呢?”
严连连的脸上一瞬间浮上了阴鹜。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严连连问道,
“考试是公平竞争,你不要想着用卑劣的手段……”
“需要什么卑劣的手段?”
封辛面带笑意,风轻云淡地说出事实,
“只需要公平竞争,就能让你出局了。”
严连连还想说些什么。
封辛往床上一躺,被子一盖,说道:
“不说了,我要睡了。”
严连连气得手都在颤抖,余真走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伍萍抬头看了严连连一眼,继续低头背书。她讨厌步可,也不喜欢封辛,但正如封辛所说,进重点班这事是公平竞争——
她想赢,所以要多努力。
虞桐桐回来时,就看见了氛围诡异至极的寝室。
虞桐桐:“……”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
这一天晚上,因为宿舍里的风波,严连连也和步可一样,失眠了——
她眼睛瞪得老大,直到深夜也完全没有睡意。
她躺在床上。
不多时,她听见了水声和哼唱歌曲的声音,又是从阳台传来的,和昨天晚上是一样的情况。
严连连恼火地起身,走到阳台去看,她刚推开阳台的门,声音就消失了。
她只好转头回寝室,还没来得及躺下,又听见宿舍外面有拍皮球的声音——
那声音很大,而且越来越响,是从远处不断靠近她们寝室的。
不多时,声音就来到了宿舍的门口。
拍皮球的声音在宿舍门口停止了。
“咚咚咚。”
宿舍的木门被敲响了。
严连连深吸了一口气。
她很害怕,但或许是怒火壮人胆,她一个深呼吸,直接将宿舍门拉开了——
她估计,又是昨晚那种打开门却看不到任何人的情况。
但这次不一样了。
她看到了一个半大的孩子,穿着精致的衣物,孩子的脖子上空无一物,身体和衣服也是半透明的。
这个孩子像是抱着球一样,将头颅抱在臂弯里。
他怀中的脑袋露出天真的表情。
“请问——”
他对严连连说,
“你看到我的头了吗?”
拿着头找头,就像拿着手机给母亲打电话,问“妈妈你看见我的手机了没”的生活常见冒失情景,有点可笑。
但严连连完全笑不出来——
他要找的可不是手机!是头!
严连连后退一步,直接将门甩上,迅速地落锁。
“咚咚咚。”
关上的门再次被敲响了。
“姐姐,你看见我的头了吗?”
“咚咚咚。”
“姐姐,姐姐?”
“姐姐?”
严连连恐惧至极,她倒退几步,看向舍友们,想寻找一个和她一样清醒的舍友。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舍友们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之前的动静,都闭着眼睛,深深地睡着了。
就连一直失眠的步可,此时也沉浸在睡梦中。
严连连慌乱之中,看见了一道从床上坐起来的身影,她惊喜道:
“你听见动静了没?你……”
她话才说了一个开头,就反应过来,这个床是没人住的那个床铺——
那道身影握着梳子,正在耐心细致地梳理长发。
她似乎是听到了严连连的问题,低下头,五官模糊不清的面庞正对着严连连,幽怨的声音在严连连耳畔响起:
“你在问我吗?”
严连连发出崩溃的尖叫声:
“啊——!”
而后,她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她睁开眼睛,满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来,惊恐地喘息着——
刚刚是梦吗?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又一次听见了从阳台传来的,洗衣唱歌的声音。
……
早上五点四十的时候,学生们在起床铃的叫唤下爬起来。
严连连恹恹地坐在床边。
余真凑过去,用手肘推了推她:
“你怎么了?精神这么差?还在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