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机把两位老人从各自的所在地区送到了洛川市的机场，又有专车把他们从机场接到了医院。
闻家的家主，闻承运，今年七十八岁。这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穿着一身浅色暗绣唐装，拄着龙首拐杖，看起来非常有气势。
洛老爷子，洛飞章，七十五岁。年纪虽大，但每天走山路，在山里上上下下，拎起重物时跑得比年轻人还快。
这两位玄学圈受人敬仰的人物，在进医院的门时对视了一眼，双双冷下脸，露出不屑的表情。
他们俩两相生厌，偏偏还要寒暄。
闻承运对洛老爷子说：
“洛老弟，许久不见了，这些年闻一那孩子没在你身边照顾着，你身体可还好？”
洛老爷子哼了一声，道：
“好得很，不像某些人，孙子不在身边就不能活了似地，哭天抢地地要人回家。”
局长：“……气氛不妙。”
明和煊小声道：
“习惯就好。”
明和煊作为晚辈，秉持礼节，走上前去：
“闻老，洛老，辛苦二位前辈折腾动身来洛川，实是不该……”
“无须客气。”
闻承运问道，
“明彦那孩子有阿一的消息？他可有见到阿泽？”
“明彦说要见二位时，体力没恢复，人也不怎么清醒，说不出几句话来，我也不知其中详情。”
明和煊看向病房的方向，
“你们到时他刚刚完全清醒，我还没来得及问，不如我们一起去听一听他的说法？”
明彦已经被从抢救室挪出来了，送进了最大的那间特殊病房里，七盏续命灯也被一并移走，就摆在病床和仪器旁边的地面上。
他们进病房时。
明彦是醒着的，但他精神不太好，恹恹地耷拉着眼皮，似乎是想要立刻睡过去，又好像在想事情。
听见进门的声音，他眼眸侧滑，这也恰恰证明，转头这点小事对现在的他而言是非常费力的。
“闻爷爷，洛爷爷。”
明彦虚弱道，
“时闻一活着，闻泽也活着，洛惊蛰……”
洛飞章睁大了眼睛：
“那小子进了鬼域？”
洛惊蛰这小子三年前和他爹吵架，把车开进河里，事后搜索时只见车不见人，成了一桩迷案。
洛家的人都当他死了，办了葬礼，虽然没找到尸体，但买了最贵的金丝楠木棺材和墓地，也算是风光大葬了。
洛老爷子在葬礼上落了好些眼泪。
“惊蛰活着，但状况不乐观。”
明彦说道，
“鬼域幕后的鬼师，想拿惊蛰来威胁时闻一，我也不知他现在是否完好。”
绑架威胁嘛。
不能直接要人质的命。
但是人质多半要受点皮肉苦，扯断条胳膊腿的，也不是没可能……也有可能在红芙楼卖身。
洛惊蛰脸好看，卖出去肯定是不愁的。
明彦垂着眼，将鬼域的情况一一道来。
鬼域主人想要侵蚀世界，颠倒鬼域与现实，让这个世界形成鬼域为主、现实为辅的局面，届时这个已经稳定的世界，将陷入鬼怪带来的危机和恐慌中。
鬼域的主人，就是时家世代封印镇守的恶鬼，是一位修为颇高的鬼师，有祸乱世界的能力。
明彦也交代了一下鬼域主人引导步可这种玩家变成厉鬼的事情。
不过他隐去了封辛的存在。
将她暴露给玄学界，对她而言应该造不成什么影响。
但人是一种太过恶劣的生物，人性的恶劣总能超出想象，人类的手段也总是无穷无尽。
肯定会有人想方设法地去利用她。
不过到底哪边会被利用还不一定呢。
明彦不想看到把封辛控制在掌心里的玄学界，也不想看到被封辛玩得团团转的世界。
闻承运和洛飞章一边听，一边惊讶瞪眼。
鬼域主人的行径和目标，对玄学圈来说，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圈子里这么多修行者，恐怕连做梦都不敢去想这样违背常理、大逆不道之事。
“面对这种敌人，纵使是时哥，也难以施展手脚。”
明彦吃力地转头，看向两位老人，恳切道，
“闻爷爷，洛爷爷，我要你们来，是希望你们能帮忙。”
洛老爷子问：
“我们能做什么？”
明彦说道：
“对付鬼域主人，需要闻家的阵术，也需要时家的镇鬼术。”
两位老人有些犹豫。
闻承运作为利益相关者，显然是不愿意把家族秘传交给明彦这个外人的。
明彦适时地立誓：
“我对祖师起誓，闻家和时家的秘传，皆会交到时闻一手里，我不会沾染半分。”
在玄学圈子里，对祖师起誓，是非常有重量的。如若违背誓言，是真的会沦落到十分凄惨的下场。
闻承运见明彦这样，也松了口：
“要闻家的阵术，我尚且可以给你……但时家这个早已破灭的家族的术法，我恐怕是无能为力。”
“当真无能为力吗？”
明彦问闻承运，
“我知道，时家的老宅，已被大火烧干净了……可真的一点东西都没留下吗？当年可有前往时家盗窃秘籍之人？时家除了那处老宅，是否还有别的地盘？”
“时家当年后代零落，这样的家族能保持昌盛，难道没有门徒吗？”
明彦字字句句里，皆带着逼迫与恳切。
可那一分逼迫并不会让他显得面貌丑陋，他拖着虚弱的身体操心这些事，只让人觉得事情非常急迫。
明彦望着闻承运，说道：
“闻爷爷，你仔细想想，你与时家是亲家，你应当了解时家的……”
“洛爷爷。”
明彦又看向洛老爷子，
“你与时家，应是故交吧……如果没有深厚交情，又怎么会顶着压力收养时哥哥？”
明彦道：
“二位，身陷鬼域的不止有时闻一，还有闻泽和洛惊蛰。”
闻承运有些为难：
“可是时家确实毁得干净……唉，我想想该怎么办。”
他拄着拐杖走出了病房，去打电话去了。
洛老爷子叹了口气，说道：
“姓明的小子，我听说过，你这双眼睛是圈子里最好使的。”
明彦：“您的意思是……”
“时家已毁，这是无争的事实。”
洛飞章对躺在病床上的明彦说，
“但时家的过去一直都在，那些成就了时家的祖师，那些死去的亡魂，也许还在看着人间。”
洛老爷子有些难过：
“去祭祀一下旧人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
明彦眨了眨眼睛，心里有了盘算。
他又悄声道：
“洛爷爷，闻家可有什么弱点？”
洛老爷子：“……？”
“鬼域主人很可能姓闻。”
明彦仰面躺在病床上，说道，
“鬼域存在生门，那就意味着鬼域是个巨大的、精密的阵法，除了闻家人和闻家的门徒，谁能在阵法上有这样的造诣呢？”
洛飞章摇了摇头：
“这事我可不知道，我把姓闻的老头叫回来，你问问他？”
明彦说道：“我再想想。”
要是对闻老爷子揭穿这事，可能会得罪闻老爷子。
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要拿到手的东西也还没拿到，可不能刺激到闻老爷子。
作者有话说：
洛惊蛰，叛逆富家子弟，开车投河，家人为其举办风光葬礼。
明彦：哥们，你回家可不是要复读的问题了，你得解释下你怎么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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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百鬼夜行8
◎还想再试一次◎
农历七月十五日晚上十一点, 百鬼夜行结束了。
上街区毫发无损，中街区和下街区的玩家损失惨重，论坛氛围沉重, 没几个玩家还有心情在论坛里嘻嘻哈哈。
鬼怪们也很不高兴。
上街区百鬼全灭，这让鬼怪们惊惧交加, 十分恐慌。
鬼域主人自己也被封辛的话语惊得不轻。
她说她杀死过许多造物主, 教皇只配卑躬屈膝, 她即是真理……
造物主、教皇、真理……
她这番说辞是真实的, 还是在发癫？
倘若是真实的……
封辛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恶魔？还是神明？
鬼域的最高处, 名为“登天”的观星台上，鬼域主人负手而立，抬首望向高处：
“方逸, 你觉得她是什么？”
方逸谦逊地回答道：
“主人不知道，我就更不明白了。”
鬼域主人说：
“这不是我想听的答案。”
“主人。”
方逸的话语有些无奈，
“自古以来, 我们都相信, 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世界无穷无尽。我们无法触及、无法知晓、摸不清底细的存在, 有太多太多。”
“对我们来说, 那些存在非常遥远，又过于危险, 现在的我们无力去触碰。”
鬼域主人抬起手, 他低头看了看苍白的、毫无血色的手心：
“是吗？我一直很想去触碰那样的高处。”
他伸出手, 抓握眼前的星星。
“站到了那样的高度的话……”
鬼域握紧手指, 沉醉道,
“应当可以摘下星辰吧？”
“未来会有那一天的, 但不是现在。”
方逸单膝跪下，垂下头，说道，
“主人，我们使尽浑身解数，也不一定能够摸到她的脚跟。您辛辛苦苦建立、我们努力维系的鬼域，反而有可能因此陨落。”
“主人，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住鬼域，鬼域存在，我们才能向上攀登。如果失去了鬼域，我们将一无所有。”
方逸恳切道：
“所以，主人，请您暂且放弃封辛吧，那不是现在的我们能企及的存在。”
鬼域主人叹了口气，说道：
“我还想再试一次。”
方逸皱起了眉。
“方逸，你别怪我贪心。”
鬼域主人说道，
“我生前是玄学世家后人，天赋卓绝，我四处寻访名师，学了很多法术，希望能让自己更进一步。后来，我深深感到身躯与寿命的限制，便了结了自己的人躯，化身为鬼，来钻研这些东西。”
“我就是因为执着于触碰高处的星辰，才成了现在的模样。”
鬼域主人闭上眼睛，说道：
“我无法放弃封辛，无论她有多么危险，我都要去试一试。”
※
玫瑰园A12号住宅。
封辛看了眼到手的20积分的奖励，表情没什么波澜——
多亏了关曜这个白给王，她现在也是前十大佬了，积分多得很，不稀罕这20分。
封辛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板上，晃来晃去，仰着头看星星。
羊驼在不远处吃草。
步可上网查了下，羊驼少量地吃点新鲜蔬果没问题，就给了羊驼一根胡萝卜。
名字里带“羊”的动物对胡萝卜都有着别样的喜爱，羊驼得到胡萝卜后，喜悦地把脑袋拱进了步可怀里。
封辛觉得有点无聊。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
她回到屋子里，给面包开了个罐头，上楼回房间了。她打开房间门的时候，将房门与另一个世界的门连接上了。
门内不是宽敞的主卧，而是一间书房。
古木打造的桌子上放着一盏烧不尽的蜡烛，烛火摇曳，映出满室昏黄的光辉。
金发的从神坐在桌前，他戴着眼镜，手里捏着羽毛笔，在文件上飞快地签下名字。
这支笔是封辛送的。
当时封辛带他去了一场聚会。
从神和另外几个世界的年轻神明待在一起，聊着聊着，他们就开始互相比较从自家主神手里收到过什么礼物。
有漂亮的盒子，精美的蝴蝶结，太阳马车……
小从神挠了挠头，冕下好像没送过什么。
封辛当场抓了只不死鸟，扯了鸟身上最漂亮的羽毛，递到了从神的手里。
他哭笑不得地双手接过羽毛，劝她赶紧把不死鸟放走。如果冕下不肯放这只鸟走，他还要承担起养鸟的工作。
其实仔细想想，怎么能说没送过什么呢？
封辛把他带回去，教了没几年，就把各个世界的管理事务甩手给他了。
那繁多的事务，说难听点是工作，但要细致认真地计较下来，那其实是掌管世界的权力。
她给了他神格，给了他权与力。
对神明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东西了。
不过，封辛给他的一切东西，他都是谨慎妥善地对待的——
那根不死鸟羽毛，就被制成了羽毛笔，已经使用了很多年了。
从神感觉到封辛的气息，抬起头：
“冕下？”
“这是在[莫兰伦]世界？”
封辛走到窗边，
“外面怎么闹哄哄的？”
“老教皇被刺杀去世了，人们在狂欢。”
从神对封辛解释道，
“教皇过世得太突然，现在教廷面临权力之争，权天使在坐镇，并请求我给[莫兰伦]选个新教皇。”
从神站起身，将眼镜从脸上摘下，放在桌子上。他抽出一沓文件，走向封辛。
他恭敬地弯身低头，双手伸向前方，对封辛递出文件：
“冕下，这是候选人的资料。”
这些事情他有权决定。
但冕下来了，他就必须问她的意见。
封辛没有看候选人资料，说道：
“三号是不错的人选。”
从神：“……”
他也是想选三号的。
冕下还是老样子，看都不看一眼，就知道文件上写的是什么。
从神恭敬道：
“是，我会如实传达神谕。”
封辛走近了一些，她伸出手，习惯性地想揉一揉从神的脑袋。
她的手还未落到对方的头上。
从神已经直起了腰。
“冕下，您要不要吃点什么？”
金发碧眼的从神体贴地问道，
“您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莫兰伦]了吧？这边最近的百年里，流行着一种名为‘蜂蜜烤奶酪’的美食，非常香甜，应该是符合您的口味的，您要试一试吗？”
封辛点了点头。
“我马上让人去准备。”
从神迈步走向门边，走了没几步，又壮着胆子回过头，
“冕下。”
封辛看向他。
“我在[莫兰伦]的宝石店里看到了这个。”
他从空间里拿出一枚发夹，发夹是铂金材质，上面镶嵌了一块拇指指节大小的方形金色矿石，亮闪闪的。
“这是魔晶石，颜色有点像您的眼睛，我想您会喜欢它，就把它买下来了。”
从神有时候觉得，自家的神明像一只龙。
她喜欢囤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尤其是金光闪闪的宝物。
封辛确实喜欢金色的矿石：
“看起来还不错。”
她伸出手，从神把发夹放进她的掌心里。
※
洛川第四人民医院
明彦睁着眼睛：
“爸，我能出去散散步吗？”
明和煊给七星续命灯添上灯油，语气平淡地反问回去：
“你是真没把自己当重症病人？”
明彦不说话了。
“你要是睡不着，咱们就谈点刺激的话题。”
明和煊坐到明彦边上，说道，
“这几年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
明彦：“……”
“唉，你稳住，千万别呛着！”
明和煊连忙道，
“你肺上有伤，要是呛着了，搞不好又要抢救。”
明彦嘀咕道：
“您要真担心我呛着，就别扯这种话题啊……”
明彦仰躺着，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想了想亲爹提出的问题。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但很快又被他挥散——太离谱了。
明彦摇了摇头，选择了否认：
“没有，没心情考虑这些事。”
“行吧，换个话题。”
明和煊又问，
“你小子是真的要帮时闻一吗？”
明彦叹了口气。
“你的计划如果真的成功了，时闻一学会了时家和闻家的术法，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明和煊走到椅子边，坐下，
“那孩子有着过于厉害的天赋，心里却怀着滔天的仇恨，而仇恨是‘恶’最好的养料。”
明彦问：“您担心他学坏？”
明和煊说道：
“他要是变成了恶人，玄学界要怎么制止他？”
明彦失笑。
“爸，您别太担心这个问题。”
明彦笑得眉眼微弯，他说道，
“时哥前行的路上，一直都是有道标在领航的，他不会辜负洛老爷子的期待的。”
明彦说道：
“而且我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他是唯一有可能打破鬼域的人。”
“行吧。”
明和煊说道，
“刚刚有电话过来，说在时家旧址找到一个牌位，马上就送过来。闻老爷子不敢见时家人的牌位，去宾馆歇息了。”
明彦拿出手机，开始翻外卖。
明和煊警惕道：
“你小子干什么？医生不是跟你说过了，你还不能吃东西吗？”
“我知道。”
明彦镇静地往下滑，
“我有个朋友很爱吃，我打算回鬼域的时候给她打包点好吃的。”
明和煊：“……”
回鬼域还要捎饭的朋友？
这到底是什么朋友？
明彦在一家煲汤的店铺界面上逗留片刻：
“不知道她吃不吃这个蹄花汤。”
作者有话说：
芯芯：吃的，我还想吃毛血旺和酸菜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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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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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过场1
◎到时候就只能去地府哭了◎
方逸离开了登天台。
他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个戏子, 一声颠沛流离，没有安身之处。大约是生时过于不幸，以至于连死都不甘心, 在死后成了鬼。
他遇见了主人，对方允诺他, 一定给予他一个安身之所, 也的确是做到了。所以他服从于主人, 为主人效命。
他希望主人也能达成愿望。
他知道主人是厉鬼中的厉鬼, 是一位逆天而行、害了很多人、受人惧怕、被人追讨的鬼师。
可他不在乎。
主人给了他容身之所, 鬼域是他的家，即便要做恶鬼，他也甘之如饴。
但如今, 鬼域好像快毁了。
主人为了求进，有些不管不顾、谁也劝不听的意思。
他该怎么办呢？
方逸满怀心事地往外走。
小丑扮相的同事急匆匆地飞进来，和方逸撞在了一起。
方逸问：“怎么了？”
“找到明彦了！”
小丑爬起来, 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把爆炸头假发戴好, 又捏了捏红鼻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