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疯子,鄢子云的忍耐已经结束了,他再也不跟尹离忧答话,抬手倏地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啪”的
一声,尹离忧原本就苍白的脸上多了一座清晰的五指山。
鄢子云呆了一呆,他没想到尹离忧居然不闪也不避。只见他怔怔地轻轻抚上微肿的脸颊,“好痛哦……子云哥哥,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么?”他似乎十分伤心,放开了揽住鄢子云的手,慢慢地站起身来。
叹息了一声,尹离忧将鄢子云抱起来重新放在床上,忽然点了他双手上的曲池穴让他的手不能活动,接着褪下了他身上的裤子。
“你干什么?”以为他恼羞成怒要对自己不轨,鄢子云不禁惊叫出声,奈何被他制住无法反抗,只急得额头青筋暴露。
尹离忧不答,用一把银制的小刀子轻柔地划开鄢子云小腿上被毒针刺到的地方,用吸铁石将那毒针取出,将口凑上去吸吮了几下,偏头吐出几口血水,最后在上面敷了些药膏。
“你……”鄢子云再笨也知道他实在给自己解毒,可是,为什么?不会有什么更可怕的花招吧?
“子云哥哥,你的腿马上就会好了,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那你就走吧。”尹离忧用万分痛苦的声音说出让鄢子云不敢相信的话来,没听错吧?他、他竟然放自己走?
两人无语地呆了好一会儿,鄢子云感觉腿上的麻木已经消退,手上的穴道也已解开,他连忙穿好衣服起身下床,看了一眼仍旧眼神空无的尹离忧,默默地离开了那家客栈。
只走了半里路鄢子云就发现不对劲——有没有搞错!自己可是奉命来追捕钦犯的,怎么可能反而让他“释放”出来?想不到尹离忧这招奇怪的“欲纵故擒”还真把他给蒙了!!
他立刻转回头往原路飞奔,回到那家客栈一看,尹离忧已经没了踪影。果然是逃走了!鄢子云一问那店小二,只见他用暧昧的眼光瞅着他说道:“公子是和他闹别扭了吧?您放心,我们都帮你留意着他的去向呢!喏,他从这条路过去,已有好一阵子了!”
鄢子云无暇顾及他眼中的猥琐和不怀好意的邪笑,匆匆道了声谢便急急地离开,也不管身后的一群人发出啧啧的声音,显然是将他看作了宠爱小官的少年公子。
“尹离忧!我不会放过你的!”鄢子云咬牙切齿地想着,哼!害得我变成流言蜚语的男主角,瞧我怎么收拾你!!
他一路探访,天黑之前终于在直隶一个小城镇的饭馆中找到了尹离忧的踪迹。
正准备举箸吃饭的尹离忧无意间看他站在门口,呆了一呆,手一抖,一双筷子落在了桌上。“子云哥哥!!”他激动地叫着,猛地站起来跑到鄢子云身边,不假思索地扑进了他的怀中,哽咽着说:“子云哥哥……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抛下我的!!”
鄢子云顿时哭笑不得,真是天大的误会!!众目睽睽之下,他连忙推开
“盘踞”在他胸前的尹离忧,“喂!你别搞错了,我是来抓你的!少给我耍花招!”
鄢子云翻腕扣住他的脉门,刹那间只觉得触手温润滑腻,凉浸浸的甚是舒服……呸呸!他是走得太热了才会这么想的啦!绝对不是这觉得这家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啊?被你识破了啊?”泪水登时收回去,尹离忧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鄢子云在心里暗叫惭愧——他方才竟然有点怀疑是否真是自己忘记这家伙了,还被他骗得仔细地思考回忆了一番,看来全是他在胡诌,混淆视听!
“跟我走!”鄢子云拉着他,一面提防着他的毒药、毒气、毒粉……果然见尹离忧微微一抬手挥了挥衣袖。
鄢子云心知有异,立刻不动声色地全身运起神功护体,更将那淡淡的香气倏地弹回尹离忧的身上,然后静静地瞧着他。果然须臾尹离忧的脸色大变——
“你……你有‘金刚护体神功’?”他颤抖着声音问。完蛋了!
那“金刚护体神功”乃少林寺至高无上的内功,练成后可谓金刚不坏,威力惊人。门主以前曾经对他说过,下毒的时候最忌的就是遇到内力高深的人,如毒药反噬,后患无穷!如果是这样,那么这“素颜清芬”的毒性岂不是要落在自己身上……天哪!他用这种毒药本来是要让子云哥哥想起以前的事情啊!如果反而是自己中了这毒,那……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哼,害人终害己!这个教训你记下了罢……”尹离忧毒发昏睡前,只听得鄢子云恨恨地说了这么一句,他想说:“子云哥哥,我没有害你!”可是他已经无法开口了。
鄢子云满意地看着中毒昏过去的尹离忧,将他扛在背上走出了那饭馆。见天色已经不早,他索性找了间客栈住下——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慢点回去当也无妨。只是不知道姓尹的中的是什么毒,会不会致命……算了,等他醒来,自然会知道如何解毒;如果他就此翘了辫子,也能让他免受凌迟的酷刑……总之是不会吃亏的。不过,在此之前自己得先将他所有的毒药解药一并没收,到时候不怕他不乖乖听话!!
夜间
“爹爹……不要卖掉尹儿好吗?我会努力干活养家的……”尹离忧昏昏沉沉地醒来,看着灯下坐在床边的一个伟岸背影,喃喃地说道。
这是什么戏码?鄢子云皱着眉头转身查看,尹离忧急忙起身想要下床,但一阵眩晕袭来,让他不支地再度倒下。
“爹……我这就下地干活……”喘了一阵他总算是稳住了身子,向鄢子云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你在干什么?”鄢子云总算是找回了被猫叼走的舌头,他诧异地望着尹离忧。
“啊……你、你不是我爹!那我爹呢?他上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我……”尹离忧似乎非常惊慌,清澈的双眸中满是让人看了不忍的惶恐,黑黑的瞳仁儿衬得他的脸颊更加苍白。
“尹离忧!你在搞什么鬼?”鄢子云声色俱厉地喝道,生怕他耍花样,连忙拿出枷套住他的双手。
“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难道我爹爹真的把我卖掉了吗?”尹离忧颤抖声音着问,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束缚住的双手,泪水终于流了出来,“爹……”
鄢子云心念一动,这莫不是他中了那毒以后的症状?也许是破坏脑子的药……主果然来搭救他了,哈哈!他就知道,这一路来的祈祷绝不会白费的!
他这番猜测虽不中亦不远。所谓“素颜清芬”是一种不伤人性命、只会让人恢复真实性情的毒药,“素颜”也就是“真面目”之意,至于“清芬”便是指它淡淡的香气了。它是“乱离门”配制出来专用于逼供的,平常甚少人用在对敌中,是以尹离忧根本想不到自己今日竟然会误中此毒。
大约猜到些端倪,鄢子云的嘴边勾起邪恶的一笑。嘿嘿,尹离忧!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你听好!我从你爹手里买了你来,你就得替我做事。”他慢条斯理地对还在悲伤不已的尹离忧说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你可听清楚了?”反正事情顺利,在回京的路上尽可以慢慢磨蹭,好好折磨一下这小子出出气也不错。
尹离忧抬头望着鄢子云。他面目挺俊的,可为什么一脸的不怀好意?这是自己的主人吗?他要自己为他做什么事?想起家中破落之前,爹爹买回来的那些男孩子……尹离忧的脸倏地变得更白。他突然颓丧地跪在了地上,满脸的绝望。
“主人问你话呢!不可以发呆!”在家中鄢子云可是以律下严明著称,连倍受弟弟宠爱的水澈都免不了受他的呵斥,更不用说眼前这个得罪过他的小俘虏了。
“听……听清楚了。”尹离忧颤声回答,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震惊。
“抬起头来!我不想对着个脑门说话。”确定了他是老虎突然变病猫,鄢子云欺负起他来更是不遗余力。
尹离忧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鄢子云。突然接触到他那双凌厉的鹰眼,他不禁打了个突。
“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听他并不是自称尹离忧,鄢子云莫名其妙地想知道他的原名。
“尹、尹儿……”尹离忧迟疑地回答。
“尹儿……”鄢子云玩味地念着,“就它吧。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字。喂,尹儿,我要睡了,你知道该怎么服侍人吧。”他是指帮他盥洗、更衣之类的。
尹离忧听了他的话仿佛十分痛苦,但他闭了闭双眼,点了点头,顺从地向床边走去,向鄢子云抬起了手。
“哎哟!我倒忘记了,这东西放在手上怎么做事。”反正已经确定这家伙是作不了怪了,放开他也不打紧。鄢子云说着将那枷锁取了下来放好,转过身却讶异地看见尹离忧已经脱光了身上的衣裳,静静地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眼角的泪水已然控制不住。
“你干什么?”看着他白皙单薄的身躯曝露在空气中微微地发抖,一双手握成拳头捏得死紧,鄢子云觉得脑中的某根弦被拨动了一下下。
泪水滑了出来,尹离忧颤声说道:“在家里的时候,他们……他们都是这样的。”不然就要挨打,这一句他不敢说。
“你给我起来!”鄢子云愤怒地吼着,“我买下你可不是为了做这种事!”这是什么状况啊!他可不是那些好色的老头,还要花钱买乐子!!
尹离忧睁开眼睛,带着不可置信望向鄢子云,“不……不做这种事?”他轻轻的声音又惊又喜,充满了不确定,“真的吗?”
他瑟缩小心的模样让鄢子云更加火大,“我怎么你了?摆出那副受尽虐待的脸孔!还不快给我穿上衣服起来!”只要一想到这家伙可能在别的什么地方被别人欺负过,鄢子云只觉得万分不爽——这是什么世界嘛!这样老实的小孩为什么会……咦,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觉得尹离忧老实了?真见鬼!
转念间尹离忧已将衣服穿好下床站定,怯怯地看着鄢子云。被他无辜的眼神看得心烦意乱,鄢子云无心洗漱,直接上床倒头就睡,“你也快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将他送回京城以后就算完了吧!自己哪来这么多奇怪的心思!!
“好、好的……谢谢你。”细如蚊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等半天不见他躺上床来,鄢子云微觉奇怪,起身看了看,只见尹离忧已经和衣睡在了光秃秃的地板上,既没有垫褥也没有被子。虽然时节已是春夏之交,但这样的睡法对于他这样的身体的人来说实在不妥。
“喂!你干吗睡地上?”昨天不是还老脸厚皮地一定要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吗?“回话!”
“我……我是你的仆人……这里没有床了。”尹离忧的声音软软的,充满了认命的悲哀。
原来是这样……变得倒挺快的嘛。鄢子云也觉得此话有理,“哦……那你就睡吧。”不再理会尹离忧,累了一天,他也沉沉地睡了过去。临睡前他仍旧没有忘记做一番祷告:“万能的主,感谢你所有的恩赐!希望您能一直陪伴着我,阿门。”
第三章
“你所关心的人算是什么人呢?你所关心的神子算是什么人呢?” ——《诗篇》
第二天当这对奇怪的主仆就要离开的时候,乱离门的人找上了鄢子云,向他讨还本门四大护法之一的“极乐童子”,也就是现在沦为小厮的尹离忧。
“鄢子云!你还我尹护法!!”一干人聚集在那客栈外面凶霸霸地吼道,吓得客栈老板赶紧将鄢尹二人赶了出去——天知道开店的最怕的就是江湖中人,他们最喜欢在客栈酒肆里打架,打烂了东西就扬长而去,让开店的掌柜们头痛死了!
鄢子云无奈,只好拉着尹离忧出外应敌,不知为何乱离门派来的人武艺都不怎么样,但是却占了两个便宜——人多和不怕死。他们层出不穷地来,玩着命地打,这样的招数使出来,尽管鄢子云都一个人打发了去,但却也烦不胜烦——他根本不能从直隶脱身!
尹离忧不太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的记忆尚停留在十一二岁被父亲卖掉的时期——也就是他进入乱离门之前,性情尚未转变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鄢子云每天忙着对付的人都是来救自己的。
他只觉得主人对自己还不错——虽然他的人样子是严厉了些,但至少他不会像爹那样无缘无故地打骂人,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头昏,主人还让小二哥端了一碗面让他坐上床去吃。哎,像他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长得又不漂亮的人,不知道主人买下来干什么?他一定是心地太好了才来搭救自己的,一定是这样没错!今后应该好好地报答他……可是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的样子,唉!
鄢子云知道乱离门的人只是想要牵制自己进京,否则尹离忧就会被凌迟处死。大概是门中无人,竟然没有能够和鄢字云抗衡的人前来搭救尹离忧。看僵持下去两边都占不到什么便宜,仔细思量之下鄢子云决定绕路廊坊,准备过天津再回北京。
只要鄢子云不往北京走,也就没有人来阻拦于他。二人行进在由固安到廊坊的官道上。此时正值初夏,枝头一片翠绿,草木的芬芳直入胸臆之间,一向没什么情趣的鄢子云破天荒地认为把这趟差事当作出游也还不错——只是身边多了个奇怪的人,未免美中不足。
路途上甚是无聊,鄢子云心想反正左右无事,何不就此先审问他一番,回到京里倒可以省下些时间做别的事。于是他开口唤道:“尹儿。”
尹离忧立刻应声:“是。公子唤我什么事?”终于可以为主人做事了!他心里有些激动。
“没什么,我问你,你家在哪里,是何方人氏?家中都还有些什么人啊?”鄢子云拖声拖气地问道,一副官老爷的样子。或许搞清楚这些能够一并将乱离门的同党清除,他暗自思忖着。
“我……我是河南登封人。家里还有父亲和几个弟妹。”那是他十二岁时候家中的情况。父亲好吃懒做,穷奢极侈,将祖上留下的家产败光后,养家糊口的重任就落在了他这个长子身上。只是当时他小小年纪,身体又不好,怎么努力干活也满足不了父亲的贪欲,以至父亲变本加厉,竟然狠心地卖掉儿子换钱享乐。
鄢子云一听,连忙瞪了尹离忧好几眼。河南登封……那不是他十八岁那年进士及第之后,外放做官的第一个地方吗?那时侯他可是登封县县令……说起来他的大部分武功都是在河南向少林寺的那些老和尚们学的呢!
难道自己以前真的认识他?鄢子云拼命地回想,可是他的大脑没有为他提供任何线索。他忽然想起一事,当年自己外放三年期限未满便回京了。据家人说是因为他“出了点事,大病了一场”,可是没有人告诉过他到底是什么事,问起唯一敢说真话的弟弟,他只是好笑地瞅着自己说:“你大概是在那边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遭雷劈了,昏迷了一阵子。前些天才被人送回来,老爹请求皇上恩准让你在京中做官。”
鄢子云当然认为鄢子皓是在胡说八道,为此还教训了弟弟几句。可如今……难道弟弟说的是真的?!他越想越心虚,忍不住又多看了尹离忧几眼,但还是没有任何印象。
他又隐隐回忆起,在几年前刚刚回京的时候,好像的确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经常逢人就想问:“我是不是忘记了些什么?”那时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重要的的事情记不起来,可是自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知道些什么。他自己也害怕别人说他害了失心疯,一直不敢问出口,所以过了些日子他就没有再追究下去了……莫非……不不!一定只是巧合而已!上帝,请您为迷途的羔羊指点迷津!
“公子,公子!!”尹离忧的口气突然十分焦急且担忧,鄢子云急忙回神站定问道:“什么……?”还没问完,只见面前寸许的地方矗立着一棵百年老树。原来刚才他想得出神,竟然忘记了留意路况。幸好他及时叫住自己,这要是撞上去,还不鼻青脸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