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子云登时没了赶路的兴致,他停下来四处望了望,见不远处有几户人家,于是对尹离忧说道:“咱们在这里歇一会儿,你去前面那户人家讨点水来喝。”一口气走了两个多时辰,鄢子云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尹离忧应了一声去了,不一会儿他端来了一碗水递给鄢子云。鄢子云渴得厉害,立刻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水后他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角,正要将碗递回给尹离忧,却瞥见他伸出一截粉红的小舌,在略微干涸的淡淡嘴唇上轻轻地舔了一舔,然后吞咽了一下,白皙的脖子上小小的突起诱人地起伏着。
上帝!请原谅我……鄢子云端着那破碗呆住了,心潮登时汹涌澎湃。一方面是因为尹离忧不经意的、充满挑逗意味小动作竟然让他从不起波澜的心动了一下;另一个更重要的方面是,自己居然冷血如此,一口气就将这碗水喝了个精光,却问都不问一声他的饥渴!尹儿身体虚弱,不声不响地跟着自己走了这么大半天也未曾抱怨过,连自己这样身强力壮的人都有些累了,他应该更是又累又渴吧?
就算他是朝廷钦犯,在定罪之前也不该遭受这样的对待啊!主,我是个有罪的人……鄢子云立刻陷入了自我厌恶中,暂时忘记了自己“要好好折磨尹离忧”的决定。事实上,他完全不觉得眼前的“尹儿”就是那个被追捕的“尹离忧”。尹儿跟他鄢子云,可没有什么仇。
“公子,喝完了吗?我去把碗还给那位大叔……”见鄢子云捧着一只碗发呆,尹离忧轻声唤他,并拿走了他手上的碗准备离开。
鄢子云这才醒过来,“那个……尹儿,你也渴得厉害吧,你自己再去要一碗水喝。”
尹离忧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抬头看着鄢子云,那清澈的眼睛中竟然泛着感激的泪光,“公子,谢谢你,我……我不渴。”他轻轻地说着,努力压抑下心中的激动。公子对他真是太好了!其实刚才他也想要两碗的,可是那位大叔说最近天旱,水井里经常没有水,所以只能给他一碗。
他明显地掩饰让鄢子云听了莫名地火大,“不渴?你骗谁啊?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见尹离忧在自己的吼声中瑟缩了一下,他这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了——一个下人喝不喝水值得自己这样操心吗?真是发神经。
想是这么想,但鄢子云只觉得胸中郁闷无比,而那双诚挚无害又带着深深感激的眼睛,也让他的心里愧疚得无法平静,当下他沉着脸不再说话,挥了挥手打发尹离忧去了。
傍晚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小镇上,几乎是刚刚走进客栈的饭馆里,尹离忧就再也支撑不住地昏倒了——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他整个人体力透支且严重脱水,再加上昨夜睡在地板上受了风寒,就是身体健康的人恐怕都受不了,更不要说痼疾缠身的他。
见他一直昏迷,鄢子云连忙叫客栈中的人为他找来个大夫。“老丈,他到底怎样了?”鄢子云急得直搓手——他回去还得交差呢!可不希望尹离忧就此一命呜呼。虽然他心中隐隐地知道自己一点都不想尹儿死掉,自然不全是为了上述原因,可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他血虚之症甚是严重,经不起劳累。再加上夜间定是睡眠不好,又发了烧……年轻人贪赶路,也要照顾好身体……”那老大夫不赞同地看着鄢子云,似乎在责备他没有照顾好小兄弟。“这样吧,我先开一剂麻黄汤给他解解表,那四物补血汤咱们以后再让他慢慢吃。”
鄢子云略通医道,知道这位老郎中开的药方是不错的,当下便要取出银两为尹离忧买药,谁知他将手探入怀中,却愣住了——他身上的散碎银子早在固安县的客栈中就已经花费殆尽,有大把银票却未曾兑换开来,如今在这个小镇上又哪里去寻银楼?他虽然行囊丰足,但在这鸟不生蛋的小地方简直可说是身无分文。
看他脸上神色古怪,见多识广的店家知道他是身上无钱,不禁暗自庆幸没有让他白吃白住。“这位客官身上可是短了盘缠?嘿嘿,小店小本经营概不赊欠,您这就请吧。”本来见鄢子云衣饰华贵,以为碰上个金主,谁知道却是马屎外面光,里面一包糠。那店家不屑地瞧着脸色尴尬的鄢子云。
此时尹离忧躺在一张靠椅上已经醒过来,他听见那店家的话,连忙伸手在怀中掏呀掏,终于掏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双金丝铰镯子对那店家说道:“掌柜的,您瞧瞧这个可以作房饭钱么?”他身上原本带着银两,却在固安时被鄢子云连同他的毒药一起,一并当作“犯罪工具”没收了去放在包裹之中,这一点两人却都是不知。
那店家哼了一声咕哝道:“我这小店又不是当铺……”当下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镯子仔细看了看,舔了一舔,“倒是真金的,算你们吃住三天罢。”
鄢子云见尹离忧一直瞅着那店家将镯子收入怀中,眼底似乎又隐有泪光闪烁,仿佛甚是恋恋不舍,他突然间心念一动,“慢着。”他叫道,“把镯子留下,用我这块玉佩来换罢。”他身上那块龙形白玉相传是三闾大夫屈原佩带过的,名曰“白螭玉珩”,乃是玉中有玉的极品,可说是价值连城,还是当年中进士时父亲重金求来赠送于他的。
既然可以用饰品来换钱,那么自然也要用自己的,鄢子云这么想着。但那店家是个粗鄙之辈,竟不识得那玉的珍贵,倒觉得金子值钱多了,他老大不情愿地接过鄢子云的佩玉看了看,疑惑地说道:“这究竟值几个钱啊?”
幸好那老郎中曾经是个多年不第的秀才,也算是个识货的人,他仔细一看那玉佩,登时吓了一跳,当下悄悄地将那店家拉在一旁低声说了几句。
那店家回头立刻换了一张脸,“客官,您二位请到楼上上房里休息,嘿嘿,小店招待不周,还请海涵。”他笑嘻嘻地说道,一边将镯子交回给鄢子云。
鄢子云“哼”了一声接了过来,立刻递给了身边的尹离忧。只见他又用那种感激不尽的眼神瞧着自己,轻颤着双手接住,珍而重之地放回那荷包内,神色间又是欢喜,又是悲伤,柔和的脸上淡淡地飞射出几丝动人的光彩,鄢子云连忙别开眼睛。
“叫个人将药煎好送上来,再给整治几味清淡的小菜……对了,点心要沧州枣泥锅饼,再加个炒猪肝。”他转头去吩咐那掌柜的张罗晚饭,说的那些都是补血的食品。说完他不再理会这个势利的家伙,径自上楼去了,尹离忧见他离开,也不管仍旧头晕目眩,连忙跳下椅子跟着他跌跌撞撞地上了楼。
进了门,鄢子云让尹离忧躺上床去。自己则坐在房中的圆桌边,吐出了一口气。
“公子……”尹离忧不安地在床上挪动着,“你……你不高兴是不是?”一定是因为自己太没用了!不仅什么都不会,还老是拖累他,这次又让他当掉身上的玉佩给自己看病住店,真是太过分了!
“公子,还是用我的钱付账吧……”虽然那镯子是从小养大他的姨娘留给他的唯一的纪念品,他的确很舍不得把它当出去,可是自己不能老是白吃饭不干活啊!“公子……”
“你有完没完啊?!一边呆着去!别来烦我!”鄢子云火大地打断了尹离忧吞吞吐吐的话。他正在郁卒自己为什么竟然会有点舍不得看到他生病样子,一向以冷静自持为傲的他在听到尹离忧软软的声音后,不禁再次崩溃——仿佛从遇上尹离忧的那一瞬间起,他鄢子云就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一成不变没血没泪的鄢子云了。而没有一身奇毒护身的尹离忧,也只是个纯善无瑕的质朴少年,干净无害得让鄢子云不知道是否该将他绑回京去——凌迟处死。
正自烦恼间,他忽然想起尹离忧因为这么一昏,到现在还没有喝到一口水。鄢子云立刻起身为他倒了杯茶递到床边,平板着声音唤道:“尹儿,起来喝杯水。”这几乎是他这辈子说过的算得上是“温柔”的话了——虽然让人听起来还是那么的冷淡疏离。
尹离忧出奇地竟然没有听话,只用被子捂着头,一动也不动。鄢子云叫了几声,他硬是不出来。被他的“任性”惹火了,鄢子云一把抓开他的被子扔在一边,然后惊讶地看见尹离忧手忙脚乱地抹着脸,还将身子翻转过去背对着自己,企图掩饰那早已落入他眼中的婆娑泪痕。
“你哭什么?”鄢子云无法理解这家伙的所作所为,但看到他的眼泪,心中又是一阵不爽,“快起来喝水。”
“对不起……公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生病的……我以后一定好好服侍你……不要讨厌我好吗?”被他刚才的大声呵斥伤了心,尹离忧哭得乱七八糟——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分害怕被鄢子云讨厌。
“讨厌你?我才没那么闲……生不生病是由得你自己的么?赶快起来喝水,如果你老是病着怎么服侍我。不听话我才会讨厌你,知道吗?”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鄢子云只得心中想到什么说什么。
尹离忧一听这最后一句,立刻“弹”起来靠在床头,乖乖地接过鄢子云手中的茶碗,一口气喝下里面的水,因为喝得太急,他呛住了,“咳咳——咳——”
“干什么……你慢点行不行。”一下子死也不喝,一下子又喝到呛住,真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些什么。鄢子云无奈地看着他原本白皙逾恒的脸庞涨成迷人的淡粉色。
让尹离忧吃完晚饭、喝下药汤以后,当天晚上鄢子云破天荒地叫客栈的人在他的床边加设一榻让他休息,以免他又主动睡在地上,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尹离忧对他的“善举”自然又是感动得五体投地——他简直把鄢子云当成了全世界对他最好的人。
睡到中夜,鄢子云听得窗外远远地似有大批人马到来,吵吵嚷嚷地甚是喧哗。他一惊,立刻清醒过来,此时整个客栈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只听那掌柜的叫道:“大家逃命啊!那群人又来了!”他的话音一落,店中刹时大乱。
原来这小镇上时常有盗贼出没掠人钱财,隔三差五地就来骚扰一番,村中居民都苦不堪言,好几次大伙组织了人跟强盗决战,但无奈那些强盗十分凶悍,村民们是万万斗不过他们的。
鄢子云不知原委,但他还是轻轻摇醒沉睡的尹离忧,带着睡眼惺忪的他跑到楼下。眼见大家四处逃散,却立刻就被一群人堵在了门内。
“这条街上住的人都听着,我们来请各位给点衣食钱的,只要大家肯乖乖地合作,我们不会伤人性命,若是大家贪财吝啬,就别怪大爷的刀子无情……”鄢子云一听顿时明白是来了强盗,疾恶如仇的他立刻感到十分愤怒——光天化日……哎呀!就算是晚上也不能公然行凶啊!如果他不管一管,他这个刑部侍郎做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想要人给钱不难,就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本事来取。”他冷冷地出声,在静悄悄的客栈中回荡着,众人听他公然挑衅,都不禁暗自惊慌。
果然那盗贼沉默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一向顺从的村民中竟然来了个不怕死的,“是哪个狗杂种在里面多嘴多舌?赶快给老子出来!不然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黑店!!”那盗贼狂怒不已。
“狗杂种……是在骂我吗?”鄢子云微笑着走出客栈——他会微笑,是因为他气到了极处,他有预感某个人将要倒霉了。
“对,就是狗……你他娘的!!!”那盗贼发现上当,顿时破口大骂,此时客栈中已经有些人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盗贼听见了更是气得哇哇大叫。
鄢子云跨出门槛,只见十来个满脸横肉的人站在一个骑着一匹黑马的人前面,想来就是这帮盗匪了。
“就是你这小子不怕死么?”那匪首斜眼看着鄢子云,见他一副书生相,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头向那些手下一扬,立刻就有一堆人围住了鄢子云。
寻常的小毛贼怎么可能是大内高手鄢子云的对手?只见他东一指西一点,还没看清楚他的身法,那几个小喽罗就倒在地上哼哼唧唧,根本不费吹灰之力。那马上的匪首吓了一跳,立刻提着刀子翻身下马,大喝一声向鄢子云砍去。
鄢子云冷哼一声不闪不避,使出一招“大力金刚指”抓住了那刀身捏住,那匪首竟然就此半身酸麻,动弹不得。鄢子云轻轻一甩将他摔了出去,那匪首挣扎了半天才慢慢跪起来,一看那刀身上赫然有几个手指印。他立刻知道是遇上了高人,连忙连滚带爬地跪在鄢子云脚边大叫道:“英雄!饶命,我还有九十岁的老娘……”
“说点有创意的吧。”鄢子云冷冷地看着他,这么没骨气的家伙,揍他还嫌脏了自己的手!
此时街道两旁的住户都知道这些贼人被一个外地来的公子收服,都纷纷站在一旁品头论足。
只见那匪首连连磕头,声泪俱下地道:“那个……英雄,小人干此营生实在是迫不得已……个中原因实在不便在此大庭广众之间启齿,您请借一步说话。”
鄢子云见他如此,倒也不好拒绝,正要弯腰扶他起身,谁知那人突然手一抬,一把白色粉末刹时飘进了鄢子云的眼中,众人一见哗然——鄢子云好心饶他,那人竟然对他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狗贼!”虽然立刻目不见物,鄢子云听风辨位,一脚一掌打得他口中鲜血狂喷,顿时倒地不起。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突然一个惶恐的声音飞进鄢子云的耳中,虽然双眼疼痛难忍,但听到他如此惊慌失措的声音,鄢子云的心中更挂心的却是——该死!这些强盗竟然吓坏了尹儿。
尹离忧见鄢子云中了暗算,简直是魂飞魄散。他立刻飞奔过去扶住他,“公子,你怎样了,很痛么——”焦急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意,“那个人……那个人实在是太坏了!”
“别着急,尹儿。”鄢子云自己倒是十分镇静,听着最后一句话,他想起自己被尹离忧擒住的经过,不禁失笑——自己怎么就总是学不乖!看来上帝的教诲在他身上体会得真是淋漓尽致——敌人打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也送上去,唉!
“公子,你的眼睛……怎么办?”尹离忧唏嘘地问。如果公子就此看不见了,一定会很难过的!
“只是石灰而已,尹儿,你去给掌柜的讨点菜油来给我洗洗就没事了。大家将那些歹人绑了,明日送到县衙去,让县太爷发落罢。”这后一句话却是对着一干看热闹的人说的。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地七手八脚将那些贼绑起来,开心得像过年似的。那客栈老板心中兀自庆幸自己日间没有将鄢子云赶走,不然今天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呢!只要一想到以后不必再担心盗贼,大家的心中对鄢子云的崇敬立刻犹如黄河之水延绵不绝。
折腾了个把时辰,二人重新回到房中,尹离忧看着坐在床头的鄢子云,他的双眼被石灰浸得又红又肿、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心疼得差点掉下眼泪,尹离忧一时激动,竟然猛地扑进了鄢子云的怀中环抱住他哽咽着说:“公子,你是不是很难受……”
突然接触到他温软纤细的身子,鄢子云先是心中一荡,便想顺势拥住他。可随即他又是一惊,立刻抓住他的肩头将他轻轻推开,努力镇定地说道:“尹儿,你睡觉吧,我没事的。”
“公子,我……”他还想说什么,见鄢子云不耐地挥了挥手,于是只好强忍住对他的到关心离开他的身边。
看到他黯然的神色,鄢子云不知道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伸手将他拉了回来,谁知道用力过猛,尹离忧再度跌进了他的怀抱,更不幸的是,由于尹离忧因为惊讶而抬头,鄢子云出于关心而低头,两人的的双唇就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不期然地碰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滋味?!小鬼的唇竟然这么软软的,香香的……鄢子云的理智已经罢工了,明明知道应该快点分开,明明知道这小鬼是个朝廷钦犯,可是偏偏这美好的感觉让人无法抑制地想停驻其间,以求探索他更多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