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顶着一头乱草的泛海特站在距离两人大约十公尺远的地方,和米勒。瑞塔很近,不过中间至少隔了五、六位保镖。泛海特身穿正式的黑色燕尾服,手中仍紧紧抱着提琴盒。
然后,身为东道主的米勒?瑞塔突然站上正前方中央的台子,提高音量,对在场众人说道:「贵宾们远道而来,或许还不知道在下前些天遇上件事情。」他环视现场,而后继续说道:「诸位或许曾听说过头号杀手RAIN的大名与事迹,是吧?」
听见RAIN的名号,在场宾客间响起吱吱喳喳议论的声音。
「那家伙要做什么?」舒瓦兹侧着头,对瑟帕斯询问道。不过他并未得到任何答复。
就在此时,米勒将手伸进西装上衣的暗袋内,掏出一张淡蓝色的卡片,对众人挥了几下展示,并道:「这就是RAIN的预告函,杀人预告。至于对象,则是我本人。」
此言一出,当场引起更多的讨论声。
「我向各位保证,这儿不但有最为严密的警备守卫,而且这栋房子更具有前所未有,最为精良的安检设备,不但那位RAIN无法进入,就算在里头,也是插翅难飞。」米勒的表情看来,相当胸有成竹。「今天这场宴会,预定到午夜十二点结束。就请在场诸位见证,过了十二点,RAIN每出任务必定得手的不败神话,就会在此终结。那么,我就在此宣布,宴会开始!」话说完,他从身边等待已久的侍者端着的拖盘上,拿起一个高脚酒杯,而后轻微晃动晶莹的醇酒,向众人举杯。
随着米勒的举动,原先在他说话时似乎被吓呆了的人群,这时候就像活过来一般,宾客们纷纷将他们方才听到的消息拋在脑后,沉浸在宴会欢欣的气氛中,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这时候,舒瓦兹又再度对瑟帕斯说道:「他是白痴吗?这么有信心?」RAIN,抑或莫笑月成名多年,不容小觑,即使米勒有这么多保镖护卫,现场警报系统再灵,也难保不会有被趁隙而入的时候。
更何况,安检设备再齐全,米勒根本忽略了对宾客们做出详加检查的这一部份,或许是避免得罪其中在社会上具有重量级地位的客人,但却因此方便任何人混在其中,是安全方面的一大死角。
想到此,舒瓦兹不由得朝泛海特多望一眼。
瑟帕斯的表情一直没有改变,依旧是淡漠着,暗地里观察现场的所有状况。他轻啜薄酒,似乎正等待着什么。
而后瑟帕斯的绿色眼睛,在米勒再次站上台前的时候,不明显地闪了一下。
「诸位贵宾,很抱歉再次打断各位。」米勒此时再度放大音量,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是个无神论者,也不认为世界上有什么天堂、天使的存在。原本,是这样。但,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说着和宴会似乎丝毫没有干系的话题,舒瓦兹皱皱鼻子,有点不屑地笑道:「嗤,他的重点在哪里?」
「嘘!」瑟帕斯打断舒瓦兹的话,似乎害怕错过任何重要讯息。
只听米勒续道:「有一次,非常偶然,我遇到了真正的天使。今天,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这个场合,我也请各位亲眼证实,天使的存在。」
瑟帕斯?奈特的视线,紧盯着米勒身后,那片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出现的厚重布幔。静静等待着,头一次,他感觉到身体的血液停止流动,心脏也不再跳动,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瑟帕斯握紧拳头,紧到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渗出血丝,也毫无知觉。
终于来到了,在米勒?瑞塔身边潜伏这么久的日子,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随着米勒?瑞塔的指示,厚重布幔缓缓掀起,几名身穿黑色衣服的壮汉以非常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推着个约两公尺长度,以装有轮子的榉木柜为底的透明玻璃柜,推到前台的中央。然后几人合作无间,避免任何碰撞,同时亦没有造成任何声响地,将玻璃柜的一端抬起,至固定的高度,使现场每一个人都能够清楚看见玻璃柜中的景象。
在场没有一个人不被这场景震慑得目瞪口呆。
玻璃柜中,以熟睡的姿态,双手交叠地躺着一个难以形容的绝尘美人,一个没有沾染半点污浊尘世气息的天使。纯白的长衫覆盖住大部分的胴体,然而裸露在外的臂膀、纤长手指以及颈项部位,透着美丽的牛奶色,更引起人们对于长衫下方的遐想。
天使拥有一头丰厚富有光泽的黑锻长发,大约是到腰间的长度。清灵的脸庞,长卷的眼睫轻轻阖着,却更教人不由得幻想当那长睫掀起时,会露出何种珍贵更胜宝石的纯净瞳眸。
「Mein Gott!(德文:我的天)」
「My Goodness.」
过了几乎有一分多钟之久的沉默,现场终于响起此起彼落的惊叹声,大伙儿或摇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带着崇敬的目光向前移动,希望尽可能看清天使的容貌。
然后站在瑟帕斯斜前方,担任侍者的一个女孩,突然摇晃了几下,彷佛要昏倒一般。
一方面留意着玻璃柜的瑟帕斯上前伸臂扶住似乎要倒下的女孩,他低头时看见女孩的目光也停留在玻璃柜上,但似乎是惊讶过度的表情。瑟帕斯曾在米勒位于伦敦的府邸见过这女孩几次,相当不起眼,似乎是一年前雇来的,这次也随同米勒来到德国的豪宅帮忙。
发现米勒示意展示结束,壮汉们准备将玻璃柜收回,瑟帕斯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那名女孩的身上,随口说了些要她多加小心的语句,瑟帕斯交代舒瓦兹继续留在现场,便不着痕迹地随着玻璃柜的移出,离开大厅。
***
偌大的豪宅中,只见金发的瑟帕斯?奈特以惊人的俐落身手,轻盈步伐跟踪推着玻璃柜的壮汉,然后他看见玻璃柜最后被推至上了重重大锁的地下密室。
原来在这儿。牵起嘴角,终于达到目的的瑟帕斯返身打算回到仍旧举办奢华宴会的大厅。
然后走在途中,瑟帕斯突然一阵心神不宁。似乎感到自己错过了什么,或是忽略了什么。
……有些奇怪,今天这个,还挺像是真货。方才我去向他打声招呼,他看来一副没见过我的样子。如果说是演技,那真是好的没话说……
舒瓦兹先前说过的话,突然在脑中响起。
猛然间,瑟帕斯加快脚步。
被摆了一道!他一边跑,一边想着。
<十六>
这边厢正热闹的宴会会场,突然一位德国的官员对泛海特提议道:「就这么个难得的机会,不妨也请泛海特先生演奏个曲目,为宴会增添光彩,不知意下如何?」
听见这话的舒瓦兹?伍勒差点没有爆出笑声。这下子看那个冒牌货要怎么收场。
哪知泛海特丝毫没有露出惧意,只是更拥紧怀中的提琴盒,昂首回道:「若瑞塔先生希望,自然没有问题。」
身为主人的米勒?瑞塔自然也希望宴会越成功越好,有了著名的泛海特做提琴演奏,确实能替宴会增色不少。二话不说,他立即开口表示希望聆听泛海特的表演。
就听喀地一声,泛海特俐落地打开提琴盒,价值惊人的史特拉瓦第名琴展现在众人眼前,即使是不识名琴的宾客,看到泛海特拿起小提琴的气势,也要忍不住发出惊叹。
舒瓦兹的下颚差点没有掉下来。
那的确是真货!
悠扬缠绕的琴声,就在所有宾客的期待中,舒瓦兹的惊愕下,彷若仙人舞乐般,在场中吟游而起。
就在一曲结束,众人尚沉浸于余音绕梁、袅袅不绝的意境,突然之间,有位宾客蓦地发出惊人大喊:「杀人哪,有人被杀啦!」
随着他的这阵叫喊望去,地上的确不知何时躺了一位贵妇,早已失去意识。
所有人立即记起先前米勒提及杀手RAIN今晚将会到来的事情,担心遭到池鱼之殃,众人再也不管现场是否有足够警卫保护,尖叫声不绝于耳,凌乱杂踏,不敢再留在原地,大伙儿各自逃命去了。
当瑟帕斯回到大厅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兵荒马乱的景况,米勒?瑞塔早已不见人影,泛海特亦然。
一把捉住正要往豪宅内移动的舒瓦兹的衣袖,瑟帕斯来不及责怪他没有紧跟着米勒,只是急问道:「瑞塔在哪儿?」
对于事情的演变始料未及的舒瓦兹有点呆楞地,指着大厅一道内门,道:「被保镖护送进去了。」
「糟。」瑟帕斯一声低喊,放开舒瓦兹,赶忙打开内门进入,追随米勒等人而去。
内门后方是一个狭长的密道,瑟帕斯以极快的速度奔跑着,他心里明白,自己并没有本钱缓下步伐,因为他的速度再快,恐怕也赶不上RAIN下手的凶器快。
密道的终点是豪宅二楼的一间书房,瑟帕斯一进室内,不由得起眼睛。现场倒了至少有四、五位黑衣保镖,全是手中武器尚且来不及取出,便被割喉,一刀毙命。
果真是了不起的角色,也莫怪这些年能够躲过自己设下的陷阱。瑟帕斯淡笑。只可惜,再强的杀手也会走到末路,而今次,加密施便是RAIN的葬身之所。
离开书房,隐约听见兵器碰撞的声音,瑟帕斯?奈特来到连接书房与其它房间的长廊,阖眼侧耳聆听声音的来处,然后走到另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门口。后方些微的声音传来,瑟帕斯回头看去,见舒瓦兹已然跟上。
朝舒瓦兹点点头,瑟帕斯扭开门锁,迎面银光飞来,瑟帕斯与舒瓦兹同时侧身闪过,叮叮几声,正对着房门的墙壁上立时钉上好几根透着绿色沾上毒素的细针。
房内持续着相互打斗的声响,两人朝对方示意之后,同时旋身进入室内。只见现场再度倒下至少六名保镖,还有四名则继续和一个人影对打,眨眼之间,又有一人喉处喷血,倒地而亡。
正只身与保镖们打斗的人,竟是先前看到米勒在会场展示玻璃柜,而显现昏厥神色的年轻女孩。只见她身手轻盈,动作干净俐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抽起腰间短剑,随手一射,又一位猝不及防的保镖顿时殒命。
有些意外RAIN今晚装扮的瑟帕斯?奈特从眼角余光瞥见米勒?瑞塔正哆嗦着被仅存的寥寥几位保镖保护在房内一隅,他用眼神暗示舒瓦兹的行动,自己则朝米勒的所在位置前去,指挥保镖们将他护送他处的行动。
眼见米勒即将被带离现场,只听女孩低叱一声,欲冲上前去,但她的行动顿时被身前突然出现的身影所制止住。站在面前,赤手空拳,却彷佛有万夫莫敌之气势的人,正是接受瑟帕斯指示,上前阻挡的舒瓦兹?伍勒。
「滚开!」
听见熟稔的低沉嗓音,原先表情变得严肃的舒瓦兹这时终于忍不住又露出笑嘻嘻的模样。这样才对,舒瓦兹暗忖着,这才是他记忆中RAIN,或者该说,莫笑月该有的举止。
一见到列车上对他随便动手动脚的人眼下正在面前阻挠他的行动,扮作女装的莫笑月一口闷气无处抒发,不由得以原本的嗓音怒喊道。
「我就说,咱们有缘再见。没想到这缘分还这么深,没几天又再见面了哩!」翻身避过莫笑月的杀招,舒瓦兹仍旧笑得相当肆无忌惮。
「住嘴!」莫笑月彷佛要使出他的所有绝招,毛针连发之后,又是短剑和银钩伺候。
舒瓦兹堪堪避过正对他双眼而来的一对钩子,不过颊边已被划出道血痕。
「真够狠。」舒瓦兹吐舌佩服道。
当瑟帕斯安顿好米勒,返回原地并发现舒瓦兹尚未将对方解决时,感到相当意外。
「你在玩吗?」
冰冷语调的几个字,让原先笑容满面的舒瓦兹很快整起脸色,反守为攻。莫笑月为了化消他突如其来的锁喉手,举臂隔开,却发现左手竟陷入对方的箝制。然后默契良好地,瑟帕斯迅速靠近,伸手不晓得在莫笑月的上臂动什么手脚,接着和舒瓦兹两人一同退开。
莫笑月只感到些微被针刺中的感觉,然后顿时传来带有灼热的麻痒感。隐忍着头部同时产生的昏眩,莫笑月清楚知道自己已然中毒,他奋力睁着眼睛望向瑟帕斯,后者则对他还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的校友前辈们多半因此毒而亡,说来你也该感到荣幸。」
「去你的荣幸。」莫笑月咒骂道。
「你放心,中了这毒,最终只有死路一条,你不会挣扎太久的。」
「为什么?」莫笑月感到愈来愈加昏眩,胸口也疼得似乎要爆开来,然而就算要死,他也不希望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我和你有何仇恨?」
「你做错了两件事情……」瑟帕斯神色平静地指出,道:「其一就是你身为阿勃莱瑟的一员,其二,便是你摧毁了它。」说话同时,他想起多年前站在那间学校的旧址,看着被焚毁的校舍,那股恨不得将造成这一切之人千刀万剐的怨气。经过他再三调查,才发现对方正是以RAIN之名著称的杀手。
在瑟帕斯?奈特的认知里,RAIN和莫笑月并没有两样。尽管两者表现出的杀手手法大异其趣。
自从几年前的事件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这个名称的莫笑月,突然之间从瑟帕斯口中听得阿勃莱瑟之名,感到极为讶异。然而这份讶异很快便被怒气所掩盖过去。「见鬼的你如果和阿勃莱瑟有仇,我帮你毁掉有什么不好?」
「我朝思暮想希望能够亲手毁去那间学校,而这愿望,却被你破坏了。」向来表情冷然的瑟帕斯这时终于稍微扭曲了神色。不过他很快回复原先的表情,并带着某种施予恩惠的语气说道:「因为你的举动,所以我决定让你受尽折磨而死,我将毒剂稍作调整,让你可以多活一两天,但在这一、两天内,你将会尝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
胸口疼得几乎要弯下腰的莫笑月在恍惚之间听见瑟帕斯的话语,得知自己还可以争取一些时间。「你这混蛋。」低骂的同时,他用力咬破舌尖,让自己更为清醒一些,然后整个人直朝瑟帕斯冲去。
显然没预料到他这番行动的瑟帕斯有短暂的迟缓,而舒瓦兹则赶忙飞身过去保护。
结果就在舒瓦兹动作之后,莫笑月突地转了九十度方向,撞向现场唯一的玻璃窗。只听锵地一声,随着玻璃碎裂四散,莫笑月跟着跃出豪宅,落在窗下的草地上,几个翻身,便隐没在夜色之中,再看不见踪影。
「让他逃了,这样好吗?」舒瓦兹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瑟帕斯也没有使出全力阻拦莫笑月的行动,因而问道。
「你应该查得到他的下榻处,是吧?」想起莫笑月方才的行为,瑟帕斯湖水绿的眼中,带有些许的钦佩。「追上去吧,瞧瞧他接下去的行动是什么。我很想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在面临死亡当头,会有怎样的举动。」他对舒瓦兹交代道。
***
由于米勒?瑞塔的豪宅周围守备较以往森严许多,途中顺手除去女装打扮的莫笑月在昏头转向中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躲避任何可能的跟踪与追赶,眼见下榻的旅馆就在附近,他倚着某间民房院子里的树木,只感浑身虚脱,冷汗涔涔,却再也走不下去。不知名的毒素正在体内乱窜,每游到一处,他便疼得禁不住颤抖起来,比刀剐还痛。当年在阿勃莱瑟边陲小屋后遭雷索等人侵犯杀害的时候,他也曾尝到利剑透身而过的滋味,但比起今次,当时的疼痛似乎一点也不算什么,才一会儿功夫,一切就结束了。
汗水顺着额际流进眼里,莫笑月重喘着气,连举手抹去汗珠的力量都没有。他已经很久没有遇上痛到昏厥的惨况,但看来今天是免不了了。
在砰然倒地之前,莫笑月双唇微动,喃喃说道:「醉雨……抱……歉……」
<十七>
伦斯?狄尔在旅馆套房内心急如焚地转来转去,他早已将所有装扮卸下,根据先前的计画,当泛海特的提琴表演结束后,他偷偷在附近一位贵妇的脖子上赏个手刀,让她昏倒在地,然后大声喊叫,造成现场的混乱。完成应扮演的角色后,他也就趁混乱偷偷离去,返回旅馆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