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人才提了个当年提亲,话尾就被魏鹏截走:「当年吕姑娘一心喜欢着傅侍郎,是小子太自不量力想高攀了吕姑娘。我看傅侍郎对吕姑娘有极大好感,吕大人何不与傅侍郎谈谈,探探傅先生的意愿?」傅庭君乃三年前恩科状元,如今官拜侍郎。
这、这不就有苦难言了吗?傅庭君本来就对他女儿没兴趣啊!唉……女儿呀,爹可真的无能为力了……吕大人收拾起无奈的神情:「既然如此,老夫不再多说了。」对着坐在厅堂上一直默不吭声让魏鹏自个去处理事情的王爷、王妃一拜:「下官就此告辞。」
王爷王妃出声留客:「吕大人,与我们一起用晚膳吧。」
「不了,拙荆也等着下官回府用膳呢。下官告辞。」
让一边伺候的仆人送吕大人出去后,王爷王妃才发问:「鹏儿,你何时又有心上人了?」
「没有。我不那么说,吕悟根本就不会死心。」
「说得也是。不过你年岁也大了,早也该娶房媳妇了。当年不是说喜欢吕小姐,怎么?现下不喜欢了?」魏邈问着。
「爹,我这几年长了见识,想通了些道理,其中之一便是不愿强人所难。吕小姐并不喜欢我的,当年我被拒绝,理由就是因为我刚才说的,她心里有个傅庭君,这事情,当初我没敢让爹知道,是怕爹责备而且不帮我去提亲。不过,也幸好他们拒绝了,如果真的娶到吕小姐,她会因为不喜欢我,心里过着苦日子。」
王妃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大儿子,笑着问:「你倒说说,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会替人着想的?」
我这是为人着想吗?才不是。我为的是我自己!何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冷屁股啊???像永福多好,我说什么他绝对做什么,比吕芳可好的太多了,但魏鹏嘴里可不会这么说。不正面回答,便痞痞地回话:「感情这种事若真要勉强,谁都不会像爹娘这般幸福。」
这马屁拍得真及时,王爷王妃笑得合不拢嘴。在官场混了几年,当真都变油条了。没想到以前怕爹的心情、还有自己的脾气,倒也在官场的磨练下消失殆尽。官啊……
「那爹娘可真要帮你找房好媳妇。年关近,好多在朝为官的大人都想嫁女儿,纷纷给你投了帖和女儿的画幅,倒是这当中,有没有你喜欢的啊?」
永福行不行?魏鹏立马答了:「没有。」回答真是简单扼要。
「那就再多看看,反正鹏儿英挺威武,不愁找不到相配的媳妇。」
永福……魏鹏一颗心已经飞回房里的永福身上。
「爹娘,没事的话,我先回房。」
「好好,等会儿就来用膳啊。」
「知道。」
※※※
可兴冲冲地回到房里后,魏鹏才知道,永福不是他魏鹏说什么就绝对做什么的。而这,让魏鹏生出一个极端的执念,他绝对要把永福教得从身到心完完全全绝绝对对服从他魏鹏的命令、听从他魏鹏的嘱咐。
魏鹏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抚着冰冷的床被,心底窜出了一股焦虑的闷怒。
[11]
卫王府门庭若市,前来拜年的官家络绎不绝,贺岁送礼的比去年过年要多的多。很多人都是借着拜年之名,前来探知卫王府两位小王爷结亲的条件。全卫王府的下人因此忙个不可开交。但就有一个下人,魏鹏想让他只听自己招呼而不必去忙着府内其它事情,他却宁可不要,从八年多前进了王府到现在,永福第一次真心希望能离小王爷有多远就离多远,甚至魏鹏交办下来的事,也推托正在忙别的事而请其它人代理。
永福心中是渴望与魏鹏肌肤相亲的,然而基于自己的身分与魏鹏有如云泥之别,他甚至想过,即使是被当成男宠也不要紧了,但他怕,怕在魏鹏眼底下暴露出自己的情感,遭魏鹏唾弃,也怕魏鹏娶妻后,自己被弃如鄙屣,所以就把那股欲望压在心底吧,就像自己对魏鹏那不能说出口的爱。自然永福便想断绝所有可能与魏鹏独处的机会,藉以断绝这种虽能见面却与日俱增的求不得苦。
一次两次,魏鹏还稍能忍耐,次次叫永福,来的却不是永福,让魏鹏那已经磨平了好些年的脾气,再度萌芽。他堂堂一个护国大将军,总不能因为逮不到永福来磨墨这种小事,就亲自上下人堂去提人吧?那股气于是在内里闷烧啊,脾气发得所有人胆战心惊。然而永福有借口躲他,他就没能力把永福栓在身边吗?终于让他想到了个办法,与父亲魏邈谈过后,此刻,魏豪、魏忠正站在堂下,听候小王爷的吩咐。
「魏豪,这月底,皇上赏赐的将军府就会落成,我也要搬过去了。你给我挑几个手脚俐落的下人,让他们过去伺候着。将军府的总管让魏忠来当,管事找魏临,帐房让嘉兴来,我的贴身仆役就要永福了。这事,我已经跟我爹商量过,他老人家没反对,已经同意了,所以你们这几天抓好时间先去将军府整顿一番,该添购什么就买,要多少银两来我这支领,这些都要让嘉兴入帐。」
「知道了,小王爷,小的就让魏忠带人过去。这就让他们在将军府住下了吗?」魏豪行了礼问。
「嗯,就让他们住下吧,从今天起,就开始叫永福过来伺候着,总得让他习惯几天的。我房里的外间一直没有随侍住着,就叫永福住过来,这么去到将军府他也会习惯些。」
就这样,永福带着几件仅有的衣服,被赶鸭子似的赶进了小王爷房的外间。魏鹏的房间是王府里的震武轩,隔着偌大的涛竹园与魏骥住的仰文轩遥遥相对。轩里的格局第一进都是方正的厅堂,再一进就入了寝居,寝居侧后为内室乃盥洗的偏房。随侍所住的外间,就在厅堂与寝居间的一个窄小隔间,里面就只一床、一柜。
永福把布兜里的衣服全取出来重新叠过才放进柜里。
出了自己的小间,就先检查厅堂和寝居还有内室里有啥得打点的,打点完后,又把自己关进小间。
他当然知道身为随侍得做些什么,好歹当了魏骥两年多的贴身小厮。跟着魏骥身边,他不用担心感情外露,他无须防备,只要做好本分的事情就够,就因为对魏骥,他没多什么心眼。但对魏鹏,永福慌了、乱了,因为他一面对魏鹏就能完全失陷,对自己该做的事情毫无把握。
为什么小王爷这么喜欢作弄我?不放过我呢?竟然把我叫来当贴身小厮……听副总管说,过几日,就要随着小王爷迁入新居护国将军府,那……不就躲不掉了吗?要我时时刻刻跟着小王爷,这……好恐怖啊……不知道小王爷又要变什么把戏来整我了……我可不可以去求王爷,让我跟着骥少爷再次出游?那样至少没这压力,我也能自在些,出游时,不看到小王爷虽然会很想他,但也总比冒险被他知道我的心思要安全多了……抓到机会就问王爷去……不然我就去拜托骥少爷跟王爷求情,让我跟着……
永福坐在床缘,倚着墙壁,想着想着又不知不觉睡着。
不知睡了多久,又迷迷糊糊睁眼。但,犹似梦中……
眼前的脸,满是温柔的笑意,温柔得掐的出水来,小王爷从来没对他这么笑过。还是梦里好,只有在梦里,才有这些现实中不会出现的事情……自己运气真好,总是作好梦……永福嘴角上扬,出现了梦幻的笑意……
「作了什么好梦啊?」这声音不大,却冷得够永福打个机伶的。
永福倏地睁大了双眼,真醒了。吓醒的。
「小……小……小王爷!!」永福吓得口吃。
「怎么?连话都不会讲啦?」魏鹏讥笑的语气,让永福心里一梗……难受。
「……」看小王爷现在的表情,永福更确定刚才看到的温柔笑脸是自己作梦,为什么清醒前后那张脸的表情相去如此之远,叫永福心里苦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答话?」
永福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又直挺挺地跪下地,低着头认错:「小的偷懒,请小王爷责罚。」
魏鹏脸上作出来的笑容冷了,面无表情,平板刚硬,严厉得吓人。他只是想知道永福作了什么好梦,又不是在责骂他,为什么永福总是对自己这么畏惧?几天下来没永福伺候的闷气随同这股不被了解的愤怒一起涌了上来,魏鹏冷怒喝道:
「男儿膝下有黄金!谁让你跪?!给我站起来!」
永福又错愕又慌张地站起,仆奴家规里明明说,有犯过就要跟主子跪下领罚的。
「只不过问你做了什么好梦,你倒好,非得把自己弄得如此紧张。难道是我待你不好?」魏鹏冷怒着脸,口气很糟。
这样的表情哪里好了?可是,哪个奴才敢说自己的主子待自己不好?!更何况这是卫王府呢,敢说主子待自己不好,马上会被舆论鞑伐。于是永福惴惴地说:「小王爷待小的没有不好。」
「既然没有不好,便就是好啰?那为什么还怕我?」
天!难道我的恐慌一直外显?!我……真的……真的不能待在小王爷身边!!永福心里惊慌地思虑着。
「因为……因为小王爷会对永福……对永福……」对我做那些羞人的举动!我会……会陷落而万劫不复的!永福耳根开始翻红。
魏鹏闻言却松了颜面,虽然只听了永福讲了半句没说完的话,他对永福想说的词却心知肚明。于是步步欺上前,故意逼得永福只能退无可退地背贴上墙壁,然后面对面、胸膛抵胸膛地贴着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永福,唇擦着永福的唇,轻吐耳语:
「对你怎么着?」
永福受不了撩拨地缓缓别过头轻喘着:「对永福……对永福……」
“这么着”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感觉到热极的耳轮传来湿热的舔吻,刺激得自己闭上了双眼、僵了全身、憋了呼吸,半晌后才开始急喘。
「小王爷请自重!」
魏鹏停了动作全身僵硬。
自重?!他叫我自重!这是被轻薄了的人才会说的话,那么永福是觉得我在轻薄他了?!魏鹏心上蔓延开了一股疼痛……
是……我是在轻薄他!我从没问过他的意愿就抚摸他,亲他!嫉妒旁人碰触他!我从来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该我的!但,他不愿意……不然,他不会说出要我自重这种话来……好痛……胸腹之间被什么撕扯着……啊!是被永福说的这句话……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我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碰他?为什么我心心念念都是他?甚至去到北方守边、去南方剿匪,最让我怀念的人还是他?……我……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永福啊永福,你到底对我施了什么呪?
魏鹏倏地紧紧贴压着永福,两手捧着永福的脸庞,让他正视自己,柔声地问:「永福,你喜欢我吗?」
[12]
永福悚然,一张脸化得死白。小王爷知道了???小王爷知道我喜欢他了?否则为何问我?他要是知道我喜欢他,会怎么数落我?会如何戏弄于我?永福不敢继续想下去,紧紧闭上双眼,不敢再看着这张迷惑自己的脸庞。
永福的神情落在魏鹏眼里,心里只觉得万分的不舍,便温柔地在永福唇上轻轻一吻:「不要怕,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不敢说……永福不敢说……
又一吻:「喜欢我吗?」
闭起眼,不敢看那张早已刻入心扉的俊脸。但那细细的、柔柔的吻不停袭来,暖暖的、惑人的问句不断钻入耳里脑里,永福被问得脸色潮红、无力招架。他好想伸出手抱着那个贴着自己的身躯,好想好想……他好想用小王爷亲吻自己的方式回吻小王爷,好想好想……
「小……」王爷……
「喜欢吗?喜欢我……永福喜欢我……」魏鹏问到后来根本就像在催眠自己和永福,他只想得到肯定的回答。
魏鹏的肯定句只是更惊醒了永福:不行!不行!要把喜欢永远藏在心底!想到必须把爱意深埋,这无处可宣泄悲愁呛痛了永福的心肺,泪同时熏痛了眼……
「小……小王爷,您饶了小的吧……小的求您,求求您……」
流着泪的永福在求着自己……求自己放过他……魏鹏酸楚了一颗心……
永福不喜欢我……
魏鹏缓缓地放开永福,觉得……全身都冷了……
低着头逃避魏鹏注视的永福,连魏鹏痴恋的眼神、心碎的愁容都一并逃避了……
也罢……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绝不让他离开我,在我身边就好……这样就好……魏鹏笑了,只是那笑容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喜悦,相反的,却尽是无边的惨淡。
「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仆役,贴身琐事还得你来处理。你在司晨身边也两三年了,想来对这些事情都能驾轻就熟,我就不再交代。」魏鹏说完,便转身离开外间,回自己房里去了。
这时永福才敢抬起头,看着已被阖上的房门,无力地跌坐床上,怅然失神。
※※※
过几日,看了好时辰,魏鹏拜别父母兄弟,迁入护国将军府。
永福也曾询问了卫王爷魏邈、快要出远门的魏骥,甚至到最后去问魏鹏,希望能继续跟在魏骥身边在江湖上游历,却都被三人一口回绝,只好认命地待在魏鹏身边,继续受暗恋的折磨。
一迁进护国将军府,护国大将军的威名也使得贺客盈门。在朝为官的文武同侪,魏鹏所统领的禁军中之各级干部,尽皆来贺。而在这拨贺客之后来的,尽是些皇亲国戚。
以往常上卫王府作客的太宁公主也来了,却不认得这个当年被她笑得尴尬的贴身小仆,永福倒还认得她。
皇太子皇甫衡容也在意料之外地来访,魏鹏却在此时将永福遣出府去办事,不想让表哥又有机会碰上永福。永福自然也不想碰上这位皇子,匆匆忙忙地出了门,上素绒纺去取魏鹏最近量制的新衣。
素绒纺在几年前击败了琦绣织造,成了京城内纺布制衣的第一把交椅,就因为他们的布质冠全国,专职的制衣师傅也会根据素绒纺的布质特性制作出手工精细绝伦的衣裳,价格又公道。因此被引荐至宫内,赐号“素锦”御用。不过他们仍旧继续走平价的高格调路线,服务着京畿人民。
一进素绒纺,撇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柜台,接着扫视一眼店内,永福眼前不禁一亮。进入内堂的门边椅上,坐着一位男子,柔软乌亮的发丝随意以简单的木簪在头上挽了个松松的髻,随发丝垂散,蛋型的脸如白玉温润无暇,柳眉淡扫,鼻直挺秀,丹凤眼角含笑,粉唇透樱红,身着淡绿文士长袍,袍缘绣满浅绿竹叶纷飞,足上白靴竟也绣有白鹰。这玉人,也正笑盈盈地看着永福。
永福跟着魏骥在外行走两三年,早也懂得寻常人的应对进退,不大会害羞了,可是眼神跟这位美丽的公子撞个正着,耳廓也不禁飞红,有点说不出话来。
「要找王掌柜吗?」玉人微笑着问。
「是……」
「他到内间取衣物,一会儿就出来。」
「多谢公子。」
「哪里。这儿坐一下吧。」玉人指着他身边隔着个矮几旁的椅子。
永福踌躇忐忑,看穿著,也知道对方定是富贵人家出身,自己一个仆役,怎能同等坐在一起。
似乎看出他的犹豫,那位玉人温暖地笑着说:「人生而平等,只有职业的不同,没有等级的差别。坐吧。」
「多谢……」
永福才坐下,王掌柜就从内间揭帘而出:「傅大人,这几套衣饰早已制好,只是店内伙计疏忽忘记了是大人前几日要来取的衣服,将之置于橱柜内层,让小人好找。这是小店的疏忽,让小店给大人送去就是,竟还劳烦大人亲赴取衣,是小店不周,此次衣物小店就给大人折点价,……」
「王掌柜,要怎么算,都记在帐上吧。」
「是,大人。」
「你先招呼这位小哥,我还要借您这儿等等我的小厮,成吗?」傅大人指着身边的永福。
「当然成!」王掌柜一口应允,便转向永福,给了个商业性的笑容说:「小哥,有何指教?」
永福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护国将军府魏鹏将军的家仆,来取将军上个月来量制的衣裳。」
傅大人的眼神亮了一下,开始仔细地瞧着永福,永福却一点感觉也没有,什么都没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