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护国将军府上,小哥你坐,我去叫人把衣裳拿来。」王掌柜又往内间走去。
「小哥在护国将军府当差?」傅大人笑着询问。
「是,大人。」永福也微笑着回答,已经没有刚才的羞赧之态。
「我是傅庭君,与魏将军是同侪。你呢?」
「小的是将军的贴身仆役,小的叫永福。」
「永福……我和子居从小相识到大,怎么就没听说过你?你多大年纪了?是不是才到护国将军府当差啊?」傅庭君和蔼的语气,让永福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正受到盘问。
「小的这个过年就十九岁了。十岁那时进卫王府工作,这几天小王爷搬进新居,才跟着迁过去的。」
「是啊!子居搬进护国将军府了。我本要过府去拜访祝贺的,无奈朝中事忙,也到这两日方得空闲……我看就这几天,也到府上送礼拜贺。」
王掌柜掀了帘子出来,手上拿着的正是折叠得齐整的衣服。
「小哥,帮你打包,记帐上了。」
「多谢王掌柜。」永福等王掌柜用布兜衬纸包好衣服,拿了包裹,转身向傅庭君躬了躬身,说:「傅大人,小的先回去了。改日恭候大人来访。」
傅庭君也站了起身,身高与雨乐差不多,两人连身板子都像,瘦瘦细细的,有些文弱。永福却比这两人都还精硕些。
「回去路上小心。」傅庭君叮嘱。
「多谢傅大人,小的理会得。」
隔日,傅庭君就上门了。
傅庭君与魏鹏会面,不免先一阵客套,两人才在花厅上坐下话叙,两人的贴身仆役都在一旁候着。
魏鹏现在对傅庭君的想法有很大的改变,年少时对傅庭君文弱秀气外表的不以为然,早已因为傅庭君在庙堂上的政绩表现而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傅庭君的敬重。至今虽然也才没过几年,魏鹏自己倒也坦然对着傅庭君自嘲自己年少时的无知。
「你以前从来不去我家的,怎么今天想到要来?」魏鹏笑着问。
「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以前怎么看我的啊?我要真上你家,不被你三言两语削了出门才怪!怎么敢去?!」傅庭君非常愉快地说。
「那你现在又敢来了?」魏鹏打趣。
「这一两年我也感觉到你对我的态度变了。又赶上你新居落成,怎么可以不来祝贺一番?」虽然文弱,但傅庭君美丽的潇洒与气度就是能让人忘了他的文弱。
「要来连拜帖也没一张,你就抓准我会让你进来啊?」魏鹏故意开玩笑。
「当然,我算了解你的了。我们可是同念一个书院长大的,你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变了……」傅庭君看着魏鹏的眼神从亲昵变成温柔。
永福一直都注意着主子的谈话与需求,当然也看到了傅庭君的神态,心脏不禁慢了一跳,滞了半晌……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与感觉?永福不懂。却总觉得开始有些心慌……
外头突然下人报唱:皇太子驾到。
魏鹏脸色一肃,紧紧地盯着永福,本想命永福立刻回房不让表哥看见,不想皇甫衡容来得如此之快,报唱才毕,皇甫衡容便踏了进厅来。永福也在此时慌张地递给魏鹏求助的一眼,他也怕四年前的事情再度发生。可两人都没注意到,今天高挑的永福已经不是昔日矮小畏缩那个模样了。两人可真是白紧张了。不过这两人眼神的传递却没逃过傅庭君一直在意着并注意着魏鹏的那双眼。
一众人等才要向皇太子跪下请安,就被皇甫衡容大袖一挥全免了。
「庭君,怎么要来子居这儿,不先给我报个信,等我也能一块来?」皇甫衡容一坐下就盯着傅庭君不放。
看着皇甫衡容,傅庭君眼里脸上均是警戒的淡漠神色。
「陛下昨儿个不是才来走动过?臣惶恐,不敢再劳动陛下大驾。更何况,陛下消息灵通,臣过将军府贺新居,陛下马上就知道了,臣又何必向陛下报信多此一举?」
「你连我昨天来过都知道?庭君啊,原来你也如此在意着我呢,随时都在注意我的动向。」
「陛下贵为东宫,未来将是社稷万民之所寄,闪失不得,为人臣子的当然必须多加注意陛下的行踪。」
一席话讲得皇甫衡容动了气,脸上笑容却无丝毫改变。
「表哥这两天可真有空,让敝宅蓬荜生辉啦!」魏鹏有意化解两人的唇枪舌剑。
「我两交情好啊,子居。何况这不是卫王府,让人自在多多!」皇甫衡容笑道。
「就算这儿是卫王府,你一样自在的吧你?」以兄弟间的了解,魏鹏无伤大雅地损了皇甫衡容一下。
「呵呵……」这回答算是肯定魏鹏的说法,眼角一晃:「咦,这是你的贴身小厮啊?新请来的?」
成长后的永福身型高挑,与魏鹏、皇甫衡容不相上下,虽没傅庭君那般美丽动人的优雅俊秀,也没魏鹏魏骥那种惊人动魄的刚毅俊逸,更没皇甫衡容那样魅人心弦的英挺伟岸,却也长得相当入眼,是个单纯干净与世无染的英俊小伙子。
「……」魏鹏懊恼,刚才应该趁机让永福回房的,嘴角泛起苦涩,终于说道:「这是永福……」
皇甫衡容眼里精光一闪,嘴边笑容拉大:「永福,过来。」
永福求救地看着魏鹏,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魏鹏脸上表情严峻,却用温柔的眼神在安抚着永福,对永福点点头,并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说:「没关系,有我在,他不能对你怎样。」
傅庭君脸色倏地阴暗,无法置信地看着魏鹏。
注意到傅庭君专注的方向及骤变的神色,皇甫衡容脸上笑容未变,心中阴郁集结。
[13]
事实上,皇甫衡容确实不会对永福怎么样。他只不过拉着永福的手,跟永福比比谁的手掌大,脸上玩味的微笑让人无法察觉他现在是如何的心如刀割。
看着永福的手被握着、摸着,魏鹏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他也不想掩饰,嫉妒促使他狠狠地瞪着表哥说:「你再对永福得寸进尺,我就跟你翻脸。」
傅庭君则是刷白了一张脸,心绞难当。他从小爱到大的男人,正在为另一个男人吃醋。
而傅庭君强自掩藏的伤痛表情正是皇甫衡容心如刀割的主因。你那么喜欢子居吗?好好好!我说什么也要叫你断念!皇甫衡容痛得下了决定。
皇甫衡容突然微微运劲推开永福,永福没预料到有一股强力的暗劲推来,毫无防备地被推倒至魏鹏的脚边,不过并没有预料中跌倒的疼痛,还没跌在地上就被另一股力量往上一带,倚在魏鹏坐着的身侧,腰被紧紧地锁住。
「有没有跌到哪儿啦?」魏鹏一手触摸着永福的脚踝急着问,怕他扭了。
「没……没事……小王爷……」永福一只手搭在魏鹏肩上,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再三向魏鹏确认没事。
魏鹏也再三检查了知道永福确实没受到伤害,这才没好气地质问皇太子:「永福那身板子没练过武,你就不能轻力点?偏要那样使劲推他?」
扫了傅庭君一眼,皇甫衡容捉狭地笑着说:「看看你,心疼了?也不过是个奴才嘛。况且,我又没使多大劲。」
「永福不是奴才!你别那边搅和!」魏鹏没舍得放开永福,还是将他紧揽在身边。好多天没碰永福了,心底到底还是有点窃喜,感谢表哥给他制造机会。如果无缘无故碰永福,他实在怕永福又露出那种不情愿的表情给他看……
不是奴才?那我是什么?永福傻了,张大了眼愣愣地瞧着心上人。
苍白着脸的傅庭君前后一寻思便了解,原来皇甫衡容早就知道魏鹏对永福的心思,方才那一搅和是要做给自己看的,那么……皇甫衡容知道自己对魏鹏的心意了?弱点!这弱点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让皇甫衡容知道……?!傅庭君不禁放出狠戾的目光切向皇甫衡容。
皇甫衡容回傅庭君狡诈的一笑。他得意于傅庭君终于正视自己,且在瞪视自己时暴露出真实性格,不过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傅庭君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看……
「我说你们主仆两别这么旁若无人行嘛?这是恩爱给谁看啊?」皇甫衡容语出,若有所指地朝傅庭君一笑。
永福尴尬地想退开,魏鹏的手臂竟固若金汤半分动摇不得,热辣的脸只好转向侧边去,心中无奈叹着。恩爱吗?只有自己在痴心妄想吧,小王爷向来只喜欢作弄我……
魏鹏有些陪笑地向傅庭君道了歉,却狠瞪了表哥一眼。
傅庭君说道:「无妨。今日也只是先来道个贺,以后我一定常来走动。我们从小到大的交情,你说,这拜帖可以免了吧?」
「当然。」魏鹏挑眉笑道。
「怎么?要走啦?」皇甫衡容轻问傅庭君。
「总不好还赖在这打断人家的“恩爱”吧?」
是自己的错觉吗?永福觉得傅庭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
不是错觉,其它人也有这种感觉,但永福当然不知道。觉得受到讪笑的魏鹏并不以为意,毕竟他以前对傅庭君的态度实在太差了。只有皇甫衡容才知道傅庭君是被刺激过度才如此反常。
「那我陪你吧,一起走……我还有国事要请教侍郎大人呢。」
「若殿下不急,今日可否先饶了下官,下官身子颇感不适……」
「那么庭君,让我送你吧!子居,改日我再过来玩。」
魏鹏才要站起送客,皇甫衡容也不理会傅庭君是否愿意,没让傅庭君稍做辞别,搀了人就走。
厅里没别人了,魏鹏仍站在位子上,现在他是结结实实地揽紧了永福的腰。
「小王爷……」
魏鹏直挺的鼻梁就抵在永福耳边。再一下就好,永福,再让我抱一下下就好……情意在心里阵阵激荡,荡得魏鹏内里都痛了起来。
「小……小王爷……」
魏鹏将永福整个上身紧紧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舍不得地缓缓放开。永福都不知道要把眼光往哪儿摆了,他也怕泄露出自己的心意。
「回书房。」
魏鹏一转身,带头走向书房,继续处理之前被傅庭君的来访所打断的公事。永福跟在魏鹏身后红着脸冒着汗扭着手想挣脱开魏鹏紧紧牵着他的手。
※※※
圣上驾崩了。
有先帝以防万一的安排了魏鹏掌管禁军并兼任皇宫禁卫总提督,使得皇甫衡容奉先帝遗诏的继位相当顺利,并未出现预料中可能会有的夺嗣杀戮。皇甫衡容同一辈的十七个兄弟姊妹,虽然出自七个不同母亲先帝后宫只有七位妃子,却都有个相同的特性,就是孝顺。所以皇甫衡容的几个兄弟,就算能力都很不错,大家也都会为了帝位私下良性争斗,却没人敢违抗先帝遗旨,均奉皇甫衡容为帝。
先帝发丧后,众皇子守灵。皇甫衡容择日即位,年号永隽。
国家大事不会因为先皇弃世就停止运行,皇甫衡容更是忙碌,还把几个兄弟全都叫来帮手,与皇甫衡容交好的堂表兄弟也都跑不掉。过了两三个月,新皇处理国事的步调开始稳健地运行,这时朝廷大臣才开始有松口气的机会。
正值盛夏。
这天下朝,就快要中午,傅庭君便约了魏鹏去朝客楼吃饭。
「……以后去你家,应该就不会老碰上他了。我就不相信,他当了皇帝还能到处乱跑。」傅庭君看着窗外的街景,谈到最近朝廷里的几件让人忙昏头的事。
「他不是老跑去各部巡视了解状况?我去找他时,最常在吏部侍郎大人你的厅房里找到他。我看他对你吏部反倒很不放心啊。」魏鹏质疑傅庭君根本躲不掉。
傅庭君皱了眉头、一脸不悦道:「他哪是去我那儿了解吏部状况的,找我喝茶闲嗑牙倒是真。」
魏鹏惊讶中,反而有些了解了:「原来如此……」原来,表哥喜欢傅庭君。
「什么原来如此?」傅庭君一脸烦乱:「别再提他了,真让人头疼!」
魏鹏一怔,对照傅庭君之于皇甫衡容的反应,永福是不是也会觉得自己很烦人?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够让人伤心的……魏鹏俊脸上的笑容一滞,表情整个阴暗下来。
以常理推断,永福会抗拒自己是因为自己是男人。随便套在哪个男人身上都是如此吧,一般男人不会喜欢上男人吧,更不会像万花楼、月牙阁里的那些小倌愿意与男人承欢。就连一般权贵家中的男宠,大多都是被迫,也难有几人是真心喜欢主人。
这道理,魏鹏一直是知道的。直到他认真地正视自己对永福的情感时,他才真正舍弃一直以来对永福为所欲为的态度。他不想让不情愿的永福讨厌他,所以他忍着不再碰永福。光是想着永福会对他产生一丁点负面的感觉,就能让魏鹏心里不舒服好久。他不想永福怕他,不要永福讨厌他,不想再强逼永福就范……他要的,只是永福的真心……不过就因为知道那常理,也知道自己可能永远得不到永福……
所以他不要强求,只要永福在他身边,让他能天天看到,他就安心了……
他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喜欢永福,也酌磨着何时喜欢上永福,但却找不到答案。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人就这样印在心上了,磨也磨不去……也许生性就是不会去在意别人的想法而为所欲为,所以魏鹏对喜欢上一个男人这件事,一点犹豫与不安也没有。依他对他表哥的了解,他表哥是比他更不在乎这些世俗成见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和表哥,好象都在为了喜欢的人而去在乎这些所谓的常理,就因为在意所爱之人的感受。
魏鹏如若知道傅庭君其实也是爱着某个男人的,知道皇甫衡容早就看出傅庭君对那个男人的感情,魏鹏怎么也不会把永福与自己相对于傅庭君与表哥做同等对照,也不会对傅庭君问出这样的话了:
「如果有个男人喜欢你,你却不可能喜欢他,那个男人不会伤心吗?」
才提着筷子要夹菜的傅庭君被这个问题震住了,他悠悠地凝视着魏鹏,心里不停反复着:我喜欢你,你却不可能喜欢我,我不会伤心吗?我当然伤心、当然伤心……但你会知道我伤心吗?你的眼睛都只看着永福,只看着永福……
「当然伤心……」傅庭君静静地叹着,没想到魏鹏所说的那男人是指皇甫衡容。
「嗯……当然伤心……」想到永福,魏鹏也黯然,看着街景自言自语地问:「怎么样可以让那男人不伤心呢?」
傅庭君还是那么悠悠地凝视着魏鹏,他也听到了魏鹏的问题,却闷滞了呼吸,无法回答。
魏鹏突然回了神,对傅庭君微微一笑:「吃吧!总会有办法的……」
自从第一次访护国将军府,傅庭君常往护国将军府邸跑,连带的也与将军府里的人熟了起来。本以为魏鹏与永福应该是两情相悦,所以,对永福尤其好奇,并刻意亲近,藉以了解情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但他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发现这两人之间有一层若有似无的隔阂。那只是一种感觉,觉得这两个人好象有什么又好象没什么。
做为一个贴身仆役,永福却反常地会稍微抗拒魏鹏的一些吩咐。有时傅庭君甚至会捕捉到永福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魏鹏。
就像现在,傅庭君与魏鹏用完午膳,连袂回到将军府,继续午膳时提到的那个四品以上武官之责任与调度,只见永福将他们两人迎往书房后,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却好象有其它事要办似的匆匆忙忙就想退下。
只是魏鹏不让,还叫永福自行找书在一旁坐着看。
永福只好遵命,只是微微皱着眉,真的找了本书坐在一角。
傅庭君与魏鹏聊着聊着,也聊到两个月后就要举行的科考,还说到若有人才能办国事,要加官晋爵都非难事,甚至说到一些文武官员都想着互相谛亲,然后就扯到正在聊着的人身上来了。
「我记得我以前还想跟你抢吕芳呢,还好她喜欢的是你,对我没兴趣。」魏鹏笑说。
喝了口茶,傅庭君才淡淡地笑着说:「我可不行,当年她才露出一点点意思,我就明着跟她讲,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那我还请吕大人去问你看要不要娶人家,原来是他们早知道你这边没望了,才去我家缠着我想定下亲啊?」魏鹏有些不服,原来吕府是退而求其次……
「哈哈!」能这样跟魏鹏聊着,傅庭君突然觉得好幸福。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