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凤君天 (第一部完+翻外)————尘音

星傲轩被他折腾得乌烟瘴气。
“这样下流的招式你也好意思使出来？！”
“到了紧要关头，连命都顾不得了，还讲什么下流不下流的？迂腐！”
星傲轩大唱反调，与火央洁一路走一路斗嘴，但心里却十成十的信服了火央洁的话。
*** ***
两个欢喜冤家边走边打，倒也不嫌寂寞，傍晚时分，他们走出水幻森林，抵达一个位于水幻大陆与火幻大陆接壤处的小部落。
由于凤族人喜欢迁徙式的生活，又要肩负起保卫家园的职责，他们居住的房屋都是可移动、可改装的房车，平时降落在地面上，需要转移阵地和作战时就会支起轮轴，变成平稳坚实的战车。
星傲轩看得目不暇接，火央洁却不以为然，指着部落中心的旗杆道，“你看！那里的旗子上写着‘水’字，应该是这个部落的族姓，不过也不是怎样高贵的姓啦！”
“姓氏也有高低贵贱？”
“当然！笨蛋，你没有脑子啊，”火央洁一边数落着星傲轩，一边得意洋洋的解说，“像我们火凤族，[火]就是最高贵的姓，其次是炎、雷，最后是光。能生在火姓族群里的人，都是非尊既贵。雪凤族也是差不多啦。”
“哦？原来你的出身也是‘非尊既贵’喽？难怪这么凶巴巴没教养，大概是你父母宠你，能管教你的人都不敢管你对不对？”星傲轩作‘恍然大悟’状。
火央洁被说中，涨红着小脸半晌不吭声。星傲轩和他斗嘴得胜，享受着难得的胜利滋味，也忘了自己询问的初衷：[雪]在雪凤族是最尊贵的姓吧？
凤族人本就不多，这个小部落的黄昏时分更是显得清冷萧索。两个走了一天的路、又渴又饿的人偏偏又缺乏旅行经验，在走遍了部落也找不到旅店的状况下，相对愁眉苦脸。
“唉，看来我们又要露宿了。”星傲轩无奈的纵着肩膀。
“不要啊！我肚子又饿身体又乏，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大吃一顿呢！”火央洁哭丧着小脸。
“这样吧，我们去投奔一户人家。”星傲轩继续出馊主意。
“只有这样啦……可是，平民家里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呜……”
“总比饿肚子、露宿街头强吧？”
星傲轩拉着火央洁的小手，触感干燥柔软又暖乎乎，便想：要是冬天也能一直拉着他就舒服了。火央洁面颊惹红，踢了他一脚，“色猪，叫你不老实！”星傲轩吃痛，却嘻嘻哈哈的故意要让火央洁生气，结果，又赢来结结实实的飞腿N脚。
他们找到了一户独立小巧的房车，小小的院子里果蔬繁茂地生长，棚架上爬满翠青的藤蔓植物，金黄的小花含苞待放，晚风中扑面而来一股清甜之香。星傲轩一眼就看中了这里，让他有一种回家的温馨感觉。
户主是个和蔼可亲的青年，他微笑的样子让星傲轩想起凤英蔚，但是他却无法对这位名叫水玉的年轻户主产生任何敌意，也许是因为水玉不仅有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孔，也有一付老好人的心肠。他的性格星傲轩只能用‘温柔似水’来形容。
“我的家实在不大，如果两位觉得可以适应的话就请进来吧。”
当水玉微笑着把他们迎进门时，星傲轩几乎要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凤族人就是好啊，又热心又善良，与世无争，哪像他们浩天大陆的那群人，只知道自私自利。
火央洁倒也不客气，走进屋一屁股栽进沙发，自顾自的倒茶来喝。
“喂！下等凤凰，你在别人家也太嚣张了吧？”星傲轩小心翼翼搭着边坐上铺着洁白刺绣巾的沙发，生怕自己满是灰尘的衣服污了人家的东西。
“没关系，你们随意一点比较好。”水玉端着托盘从厨房走出来，“抱歉，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粗茶淡饭，希望你们能吃得舒服一些。”
“你太客气了，其实我们只要有吃的东西就已经很满足了。”星傲轩还客气的和主人家寒暄，火央洁看不惯，暗里照着他腿肚子踢了一脚，星傲轩立即噤声。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水玉只微笑不语，越发显得恬静。他的长相并不出众，但通身温和的气质使他的容貌亦显得清秀。
草草吃罢晚饭，火央洁伸了个懒腰，从自己辫稍揪下一只宝石蝴蝶，丢在桌子上，打着哈欠懒懒得道，“这是宿费。给我准备一个房间，让这个蠢猪打地铺吧。”
“喂！”星傲轩还没来得及抗议，水玉却依旧好脾气的微笑，捡起宝石蝴蝶，“这东西太名贵，我不能收下。”他又把宝石蝴蝶重新系在火央洁的辫稍，“我家虽然不大，但是大家还是住得开的，一顿饭也算不了什么，好孩子，宝贝要珍惜，不要轻易给人。”
火央洁怔怔的，而星傲轩的脸色则阴沉的很难看。
轻轻推开水玉，他走到火央洁面前，沉声道，“火央洁，我知道你非尊既贵，可是你犯了错误，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抹杀。快向水玉哥哥道歉！”
“别、别，不用的，没关系的……”水玉也为火央洁辩解，可是在火央洁看来，他的帮忙只是一种示威。
“道什么歉？我做错什么啦？”火央洁涨红着脸，强词夺理，“既然他都说没关系了你还废话什么！白痴！！”
“你混蛋！”星傲轩首次感觉自己心里的无名火不可抑制的燃烧。
凤英蔚刺的那一剑，伤口至今仍疼痛；被真儿呵护得过度刁钻的心灵再也无法容忍一丝污垢，过度求全责备只能让自己活得孤独。如今遇到了水玉，一个有几分神似凤英蔚的温文与真儿的善良的人，他的怒火便无法克制！他怎能忍心看好心没好报？
其实，他最无法容忍的是以怨报德的自己！
火央洁也明白是自己胡闹，可是那颗被捧得高高至上的心，无论如何也无法经受这样的大起大落的折损。
“道歉！”星傲轩拽着他手臂重复命令。
“去死吧，猪头！”火央洁拼命摔开星傲轩的钳制，黯然爬上楼去。
星傲轩略含歉意地回望着水玉，水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 ***
星傲轩站在阳台上，思绪随了漫天星斗的明灭而闪烁不定，情绪也阴晴圆缺。
“傲轩？热水烧好了，去洗个澡吧，替换的衣服我帮你找出来了。”水玉把毛巾、睡袍和换洗的衣物交给星傲轩。
“谢谢你，水玉，你真是太好了！”星傲轩接过一捧干净柔软的衣物，只差拉着水玉的手感激流涕了，他摸摸口袋，大子儿没有半颗，又摸摸腰间，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不禁十分抱歉，“你这样破费，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哎呀，对了！”他猛然醒悟，取下挂在颈上的玉石项链，“这是我的一位朋友留给我的重要信物，我不知道它值多少钱……你先收下吧，等我有了钱就来赎取。”
“不，既然是你朋友留给你的信物，我怎么能要呢？其实这些没有什么的，你不用介意。况且，”水玉指着星傲轩手上的玉石项链，“这条项链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
“贵重？”星傲轩不解，拿着项链细细观察，做工不是特别精巧，成色也苍白。
忽然，他惊诧万分指着坠子道，“这……这是……！！”
椭圆坠子光滑的表面在空气中缓缓凝结出一层冰霜，晶莹剔透。
“这是我们雪凤族最宝贵的[冰玉]。”水玉的眸中异样的色彩转瞬即逝。

第十一章
抹去朦胧的水雾，落地镜中乍现初具雏形的男性躯体，右胸的位置上有一个狰狞的伤痕，然而那里却总是温暖着，因为，曾经被真儿那样圣洁而专注的凝视过……星傲轩落寞的回转过身，一件一件穿上换洗的衣服。
干净而清爽的气味，朴素的色彩，简单大方的剪裁，完全体现出它的所有者的品味。星傲轩穿好衣在镜子前比划，并不难看，尺寸也完全合身，只是……以水玉的纤细身板，怎会有这样宽松的衣物？随后又宽慰的想，也许是他长辈或朋友的，便不以为意。
出了浴室，见厨房的灯还亮着，星傲轩为了不打扰里面人的工作，轻手轻脚走过去，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声，他停在门外，从门缝望去。水玉正坐在小板凳上刷洗瓶瓶罐罐，脸上依旧是那温文从容的本色，火央洁蹲在他对面，背对星傲轩，看不清表情，他不时帮水玉把刷干净的器具送回柜子里，又倒掉脏水，向面前的大盆里一瓢一瓢地加清水。他是那么反常的耐心，有条不紊，和水玉的泰然自若恰好合拍，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个转身的工夫，星傲轩瞥见火央洁的面容——他低垂着脑袋，唇抿得苍白，红宝石似的眸子亦不复往日飞扬的色彩，整个人看上去暗淡、低落。
火央洁……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是天真直率，娇蛮、可爱的快乐的小凤凰，而不是现在这个无精打采、受了委屈的孩子！星傲轩突然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真儿是特别的、唯一的！是他生命中最明亮的圣光，所以他无权也没必要强求每个人都去效仿那纯白的光芒。火央洁就应该是火央洁，爱娇绵蛮、任性可爱，如果把那些不必要的责难强加在火央洁身上，让他去学真儿的成熟的温雅，这是求不来也使不得的！
火央洁也……没什么不好，他还只是个孩子，任性、蛮横都是孩子的性格中必须的组成，星傲轩小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所以他对火央洁太过分了……
厨房里有说话的声音。星傲轩屏气杂念，继续观望。
“水玉哥……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火央洁低低的，却诚挚的道歉。
“好孩子，没关系，哥哥不生气……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们之间扯平啦。”水玉的声音温缓却坚定，伴着淅沥沥的水流动的声音，浅斟低唱。
火央洁抽抽鼻子，再也忍不住扑进水玉怀里，把自己的委屈和苦难通通倾泻。
星傲轩想，这回水玉是彻底收复这个任性的小凤凰了，他不打搅他们，悄悄退了出去。
其实，他有一点嫉妒水玉。火央洁在那个时候死命挣扎，就是不要当着他的面向水玉道歉，可是在他不在场的时候，火央洁又是那样哭着扑进水玉怀里……地位的孰轻孰重，已然分明。
火央洁的确暴躁蛮横，但是他的直率善良同样不能忽视，刨除那臭脾气，星傲轩倒是有点喜欢这个本性不坏只是被惯坏的孩子。只是，冥冥之中，他已经做了选择。
星傲轩也没有必要自讨没趣。他不断安慰自己：你不能强求每一个人都爱你，对你推心置腹，有一个真儿，已是你莫大的幸福。
站在阳台上，呆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广阔山岭，真儿的形容仿佛浮跃于眼前——
房间里没有点灯，阴影在草色的地毯上交叠，一片比一片深黑。素白的落地窗帘在夜风中徐徐飘扬。拉长的影子，忽然从满地碎影中缓缓爬出来，伸出尖利的鬼爪——
冰冷的杀意！星傲轩猛然回头，却见室内空空如也。
心脏恍惚忘了跳动一拍，星傲轩勉强安慰自己，那是多日疲劳的错觉。
*** ***
水玉把火央洁哄睡，带上房门，走在光线黯淡的小廊上。
转弯处深深的浓黑像是要在不经意间跳出一个鬼魅，他神色一凛。
悄悄踱到星傲轩房门前，他轻轻一触门板，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小缝，传来星傲轩均匀的呼吸，证明已陷入沉睡。
水玉脸上的紧张之色稍稍舒解，淡淡微笑中掺杂着黑夜的诡异。
昏黄的烛火斜照，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走廊的转弯处，流出一个被拉长的暗影，僵硬着两只利爪，缓缓地靠近，靠近——
水玉小心翼翼带上房门的一刹那，那双手兀地拍上了他肩膀。
*** ***
水蓝发的佳人，端坐着，望着远天。
星傲轩在混沌中奔跑，却无法靠近那近在咫尺的纤细背影，他激动的叫着：真儿！
背影缓缓转过身，面容上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不清楚。
“真儿？”星傲轩更努力的向前跑，直跑得双腿都沉重如灌铅，再也无力动一步。
那看不清面容的脸开始变化……轮廓渐渐清晰。灼烧得干裂枯槁的骸骨，漂亮的眸子变成两个股骨冒血的黑洞，披头散发，伸出两只沾满脓血的爪猛向星傲轩扑去！
星傲轩忽然身体一窒，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那狰狞的鬼怪向他扑来，恐惧到了极点……
没有预想中的痛楚。一片刺眼的光芒中，星傲轩，偷睁开眼睛，又赶紧眯住。
[轩儿！危险啊……]
[轩儿！快躲开！！！]
[轩儿……]
一阵阵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摇而来的温柔呼唤，其中包含的的情态刻不容缓。
星傲轩豁地睁开眼睛，他头顶上漂浮着一个诡异的暗影，正举着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向他身体刺去！千钧一发之际，他纵身滚进床里，那刀刃扎进了离他手臂只有两寸的被褥。
心中漫漫洋溢着感动！是真儿救了他！他可以感觉到，真儿虽然和他分隔在天涯海角，心却是始终在一起，连他的苦乐和艰险真儿也都与他分享着……星傲轩迅速念出金刚咒，强化自己的身体，然后抽出藏在枕头旁边的佩剑挡在身前。
然而，那个怪影竟然慢慢的蒸发了，连同那柄尖锐的刀子。
星傲轩心有余悸，握着自己的剑枯坐着，一夜没有合眼。
*** ***
翌日，早餐桌前，因睡眠不足而显得疲惫的星傲轩看到了火央洁。他也是一付憔悴相，虽然没有黑眼圈，但是好似全身虚脱，连手指头的懒得动弹。
星傲轩向来是不记仇的人，昨天还吵得天雷地火今天就如胶似漆，他以为人人都如此。
“洁洁，没睡好？”他尝试着和火央洁疏通。
火央洁气呼呼瞪了他一眼，又似乎连生气的劲儿都没有了。
“你……你讨厌我也不用这样说我吧？……”他咬着下唇，“别奚落我！……”
他原本很喜欢大家这样叫他，可是星傲轩说了那句话后……该死的！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吗？好吧，我不叫你‘洁洁’，我叫你‘丑儿’，好不好？”
火央洁把筷子一摔，红着眼圈走开了。
留下星傲轩一个人，面对着纹丝未动的早餐发呆。
“你是故意的吧？”水玉扯着椅子，坐在星傲轩对面，把抹满黄油的面包递给他。
“哦，谢谢……恩？你说什么？”星傲轩心不在焉的咬着面包，目光不时转向院子里立在一片翠荫下的寂寞红影。
水玉叹了口气，“小洁也不容易……你们都不是坦率的人啊！”他望着神情恍惚的星傲轩，又转头望着院子里火央洁，“小洁他昨天晚上和我谈了很多，他说他在族里倍受宠爱，脾气是那时候惯的，可是大家都很爱他……但是，到你这里，你从来不为他的漂亮纵容他，也不为他的听话夸奖他，他心里很吃味啊。”
不经大脑，星傲轩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纵容他？……不能强求全世界都爱一个人！”
“是的，如果全世界都爱一个人，那么对于那个人就太可怜了。”水玉笑着回答，星傲轩却从他话语中嗅出一丝异样的味道。
“如果你是基于这种理由疏远小洁那就未免太无聊了。”他又为星傲轩倒了一杯牛奶，“在小洁的人生中，自有厌恶和疏离他的人维持平衡，你作为一个外来者，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要增加他的负担好吗？不要把你的负面情绪强加给他，他是无辜的。”
用温馨的下午茶问候的语气，说着责备的话语。
星傲轩愧疚的低下头，想起自己曾经和真儿说过的话：我这个人是大混蛋耶，从来不和人道歉、不反省自己的错误。现在想来，他的确是大混蛋，明知道自己有错却不知悔改，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笨蛋。
为了挽回重要的人、重要的感情，即使要改掉品行痛如割肉，也不能犹豫！
“是啊，”星傲轩下定决心，却在因为昨晚看到的事不是滋味，“其实，论起‘喜欢’，你比我更合适啊，你这么温柔……”
“唉，小轩，我这样叫你好吗？”水玉认真的注视着他的双眸，“你要学会去懂一个孩子的心。他最重视什么人，就不愿意那个人看到他的脆弱和难堪，小洁的心还是孩子啊……但是，正因为孩子的不坦率，我们才觉得可爱不是吗？”
星傲轩心头暖暖的，他紧紧握着水玉的手，不知想道谢还是想道歉，最终为这两种情绪矛盾左右，讪讪的松开手，走向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