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端正。
端正到刺目。
他没有说话,女警察坐下后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正式的讯问:
“你认识这件衣服和这把枪吗?”她指了指放在证物袋里的两样东西。
我点头,“你们从厕所门口的垃圾箱里找出来的。”警察冲进来的时候,我刚在厕所的外间洗过手,从里面出来,时
间本来就不够让我离开现场,于是索性也就没躲。
女警察沉默了一下,然后才继续问:“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不是你的咯?”
“不是。”我回答,“我穿着外套呢,不可能穿两件的吧。”
“那枪呢?”
“当然也不是。你们不是已经验过我身上的衣服了吗,没有硝烟反应,枪不是我的。”
她抬起头,很专注的盯了一会儿我的脸,“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枪杀现场?”
我笑,“那家店那天晚上不哪都是枪杀现场吗?”
女警察低下头,思量了一会儿,又抬起来看着我,“可其他身在现场的无关者,可都没有你这么镇定。”
我有点夸张的笑到弯了腰,片刻后又坐到笔直,咧着嘴看她,“镇定也成了杀人的证据了?其实我心里怕死了,硬撑
着呢,警察小姐。”
女警察的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叠在桌面上,“你怎么知道自己的袖口上没有硝烟反应?”
“因为枪不是我的。”我挺着脖子,回答她,“或者你以为我会知道昨晚上能有一群疯子端着枪来夜店扫射,所以我
才揣着枪备着两件外套,就等他们来了之后跟他们上演枪战片?我要是知道他们会去,我就不会去了,警察小姐!”
她一点都不为所动,仍旧表情清冷,“那么,你跟死在厕所里面的那个男人认识吗?”
我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认识。”
“你确定?”
我偏过头,斜看着她,“当然。也许曾经擦肩而过,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呢。每个人,每一天都会与许多人擦肩而过,
你觉得他们都是陌生人,可指不定那其间却有一个是每一天都会一定与你相互错过的人,只是你不认识他,如此罢了
。就算有一天,他突然的死在了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你也永远不会意识到你失去了什么,因为你还没有意识到他进过
你的生命。可是,如果他没有死,那么有一天他会变成对你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也说不定,可谁知道呢?亚当一生都在
找寻他失去的肋骨,他孜孜不倦,不畏险阻,却终究没有找到。他在临死的那一刻向上帝抱怨,说为什么不能让我找
到她呢。上帝没有回应他,他以为是上帝抛弃他了。可也许上帝只是怜悯,因为亚当不知道,他要找寻的那块肋骨其
实早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毁坏了,他在其后所做的一切其实都不过只是徒劳……”我无以为继的停下来,某
种咸涩的液体流进嘴里,梗住了喉咙。
端坐在对面光影里的两个人全都表情讶然的直视着我,好一会儿后,男的开口,嘲笑一样的看着我,“嘁,大学生吧
?嗯?这里是中国,我们不信奉上帝,知道吗?”
女警察撇过脸皱眉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来继续正色的瞧着我,“你刚刚说的……跟我的问题毫无关系……”
我用手背抹了把脸,“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认识那个死掉的人,但我不能说一定没跟他擦肩而过过,说不定在什么场
合下共处过呢,只是彼此不认识,也就不知道罢了。他跟其他的陌生人在我面前的区别,也只是我见过他最后的样子
,如此而已。”
男的冷笑,“说得可真好,意思就是就算我们指出你们两个有联系,那也只是巧合,其实你们两个互相都不认识,是
吗?”
我冷眼看着他,“我只说我不认识他,他认不认识我,你恐怕要等以后自己去问他了。”
男警察已经在用鼻孔喷气,女警察轻轻的咳了一声,开口:“你刚刚其实是想说……人有的时候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
下就失掉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是吗?可是我觉得,只要你能够意识到这种失去,那就总还是可以有补偿的机会的。只要
你肯正视自己所做过的事情,补偿你所犯下的过错……”
我笑,“警察小姐,那我究竟是犯下了什么过错呢?老实说,我很纳闷,我又不是那天跑到夜店里面胡乱开枪的人,
你们不去追查他们,老揪着我不放干嘛呢?”
女警察沉默了一下,“原因很简单,因为在整个现场,只有我们在你身边发现的那只枪是进口枪支,而其他的枪支全
都是国内的自制枪支。”
我一愣,忍不住挠头,“呃……这算什么?民族主义?挨不上吧?”
女警察轻轻的叹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就被陈井醉打断。
“小燕,老赵,你们俩先出去一会儿吧,我想跟他单独谈谈。”这是他进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应该是叫做小燕的女警察半起了身,有些犹豫。
老赵却已经开口反对,“头儿,这不合规矩。”
我失笑,当初为了分开我和陈井醉而将警察的行动泄露给我的家伙,如今却说起什么规矩来了。
陈井醉往前稍稍的走了一步,然后微偏了下头,有些疲惫而无力的说道:“出去吧。”
小燕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率先出去。老赵迟疑了一下,也蹬蹬的走到门口,甩门出去。
门板打在门框上,发出巨响,又弹开。
陈井醉往门口迈了半步,把门推紧,定了一下,然后才缓缓的转了身,向我走过来,在我身前站定。
我仰头看着他,眉目仍旧失了真切。
他也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很直接的开口问道:“是你杀了那个人吧?”
我想笑着回他,却在扯开嘴角的时候发现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随即僵硬,进而莫名的愤怒,“你难道没有杀过人吗
?别告诉我警察杀人就不是杀人了!”
他无声的笑了一下,手掌按在我的额头上,将我长得已经有些挡眼的刘海扶上去,然后缓缓的蹲下身来,仰视着我,
让我刚好能够看到他清澈的眉眼。
他有些勉强却温柔的微笑着,语音缓慢而轻柔,“不是说警察杀人就不是杀人了。其实,真正杀过人的警察很少的,
非常非常少。可你说的对,我是属于杀过人的那一种。所以,我知道,一个生命在你手中流逝那意味着什么。那是一
种心理上的压迫……或解放。一旦你杀过人,以后你做任何事情就都不会再产生更大的愧疚。连人都杀过了,还怕什
么呢?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所以原本也许只是小偷小摸的罪犯,一不小心迈过了那道槛,就再也回不了头,也不会
回头了。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这是人心里的一个底线……小晨,说实话吧,好不好,别把你的小聪明用在这种事情
上头。认罪吧……别再继续下去了,只要你肯认罪……对方是持枪扫射……是可以被判防卫过当的……”
我看着他,笑,“可你知道那不是防卫过当,不是吗?”第二枪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开的,陈井醉这样的老手应该不会
看不出来才对。那是杀人,陈井醉知道这一点。他知道的。就算最后会被判为防卫过当,可他心里也知道,这是故意
杀人。我杀过人,而他知道。
我看向门口,“陈井醉……我想去厕所,行吗?”
他的手掌从我的脸侧滑下去,默默的看了我一会儿,起身,退开,去开门找人进来带我去厕所。
我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
50
狭小的车厢里,虽然早已不是闷热的季节,却还是莫名让人觉得燥热。
柳岐阳亲自开着车,载着我和大哥,像是一个机器人代驾,目不斜视,不言不语,好像坐在他身后的我们都不存在一
样。
我和大哥,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在后座上各据一方,他叠着腿,看他那一边的窗户,我两只手都抓在膝上,半歪
着身子看我这一边的窗户。
警察局很快的消失在视野里,这次的事件闹到太大,可是所有持枪进夜店的家伙,要么当场死了,要么就已在警察到
来之前开溜,我竟是唯一被活活拘了的。大哥弄我出来,很费了一番功夫,可到底警察本来就缺少能够证明那枪和衣
服属于我的关键证据,二十四小时一到,他们怎么也还是要放人的。
平民百姓都可以多拘上一段时候,但真正杀人放火的,反倒只能眼睁睁的放了,这本来也就是中国现状。
静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大哥才突然开口说话,“你怎么会在那里的?”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扭过头看着他的侧脸,嗫嚅起来,“我……仇……仇镜缺……那些人是薪哥的人
吧……”
大哥微微的将脸偏过来,却仍只是斜着眼睛看我,他肯定,“是我让老薪去杀仇镜缺的。”
我看着他,“嗯……然后呢?”
大哥冷笑,“然后我就接到通知,说你被警察抓了。现在不该是你解释的时候吗?”
我晃了晃脑袋,觉得有些委屈,“我从来都稀里糊涂的,谁知道这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看着我,突然轻笑了一下,有点嘲讽又有点自嘲似的,“你最近不是见过老薪很多次嘛,怎么还能不知道这是怎么
发展过来的呢?”
我耸肩,腆着脸说:“我见老薪是因为他暗地里跟仇镜缺好上了呀!”微微的停顿了一下,“可他怎么又去杀仇镜缺
了呢?”
大哥再度冷笑,“他跟仇镜缺混在一起,是想要借仇镜缺来反我。他自以为做得无人知晓,却不知道仇镜缺根本没把
他放在眼里。姓仇的一边跟他虚与委蛇,一边就拿他来卖我……”
他眼波流转,瞳孔定在眼角,透过薄薄的镜片凝视在我脸上,“仇镜缺要的,是我手中的上家。除了我,没人能给他
。老薪不能,你也不能,所以他拿老薪来换一个跟我合作的机会。”
我似懂非懂的看着他,“可你又让薪哥去杀他……而且,你让薪哥用的是自制枪?”
国内的枪械渠道,本来就分进口和自制两种,陆家做的一直都是从国外偷运枪支进来,然后倒卖的生意。这样的枪械
,因为是大批量由专业公司生产,所以质量方面有所保证,兼且又是能够大批量买进,所以一般像是黑境这样有组织
有规模的犯罪集团都是通过陆家这样类似的途径来取得枪支的。但另一方面,一些类似于散户的人,像是一般的抢劫
犯罪的人等,则用的都是由国内私制的自制枪。这样的枪,其实反倒不太容易追查来源,而且一般犯罪,也不需要成
批枪支,所以两种获枪渠道,基本上是很少会有冲突。
可薪哥是陆家的人,他本是没有道理放着自己的枪不用,特意拿上自制枪支去杀仇镜缺的吧……
大哥轻笑,“老薪现在没有明着反,是因为他既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实力。他敢的,也不过只是暗地里面做些手脚
,然后再到仇镜缺的面前去讨好而已。可我要他去杀仇镜缺,他也不敢拒绝,他清楚,依他的本事,杀不了仇镜缺,
可他拒绝了,也就只剩一个死而已。”
“嗯。”我点头。知道这还没完。
“我其实不是要他真的把仇镜缺杀了,我只是打算利用这次的事儿,暂时把警察的视线转向国内的自制枪支,而不要
只盯着我,如此而已。”
我叹了一口气,仇镜缺说我不够狠,可依我看,真要论狠的话,没人比得了大哥吧。至少从以前到现在,我所知道的
关于仇镜缺的行动,嚣张虽嚣张,但到底没有一次真正的牵扯到无关者,哪怕是炸掉一整栋旅馆的疯狂行动,但到底
没有涉及到旁人。这样长时间以来,我唯一看过的仇镜缺对相对无关的人下手,也只是昨晚,他开枪杀了那个男人。
可是大哥,我到底不知道昨晚被无辜涉及的人究竟有多少……
“所以……昨晚的事,是你和仇镜缺一开始就设计好了陷阱让薪哥钻呢,还是反正哪方损失惨重都无所谓,所以你就
坐山观虎斗了呢?”
大哥瞄了我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直视向前方,“仇镜缺要跟我合作,从我手中得到上家,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
命吧。”
“嗯。”我再点头,“的确也应该这样。”
于是,谈话也就到此为止,没有再继续下去。
柳岐阳将车子开到我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是等了很久。
我跟大哥下了车,原本一直斜靠在门上的仇镜缺便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他在大哥面前站定,一只胳膊肘搭在车顶上,
一脸笑眯眯的样子,“陆少,昨晚的事情应该就是陆少你说的考验吧?如何,我放了陈薪一条命,不过该办的可全都
按您心里想要的意思办了,还满意吗?”
大哥微笑起来,“什么是我心里想要的意思呢?把舍弟作为诱饵扔在那里?难道你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仇镜缺像是突然也想起了这件事情似的,恍然的“啊”了一声,举起一根手指摆在大哥眼前,“这件事情,误会,误
会。这件事情可跟陆少您没有关系。这是我跟我家小晨,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仇镜缺将“我们”两个字咬得极重,
全然不顾大哥已经变了的脸色,继续说道:“不好意思啦,陆少,这算是顺便借用了一下你家小薪,不过还好,结果
不错,不是吗?啊,对了,谢谢你还特意的去接了一下小晨。那么,我提议的事情,你还可以继续慢慢考虑,我随时
等你的消息。”
他说完,绕过大哥,走到另一边车门,拥上我的肩,“走吧,带你去吃饭了。”
我回头看了大哥一眼,他正瞪着我,脸色铁青。
想了想,我跟上仇镜缺,上了他的车子。
仇镜缺说去吃饭,可却是把车直接开到了一处房子。
这房子我以前来过,正是崔晓曾经住过的那套。
进到里面,仇镜缺自己走到厨房,去捣鼓吃的,不过拿出来的也不过是一些早有人做好放在那的东西,他只负责把已
经凉掉了的吃食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我跟着他进入,调侃他,“崔晓跟了你那么长时间,怎么就算他最后找了别的男人,你也不能一间房子都不留给他吧
。”
仇镜缺那盘子的时候手上蹭了汤汁,正把拇指放在嘴里吸允,闻言便漫不经心的瞥了我一眼,解释,“跟我有什么关
系,是他自己最后死都不要。反正他有那男的了嘛。”
我笑,“我其实本来还以为我提崔晓,你都能忘了这人是谁了呢。”
他耸肩,到外间绕了一圈,提了瓶红酒进来,“就算我的床伴很多,可崔晓也是其中的极品了。漂亮到那种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