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叔的二三事+番外——清潭

“早上好。”看他的表情似乎没什么不妥。

“早上好。”李默在他对面坐下，食不知味地把食物扒进嘴里，偷偷地观察着苏易，清了清嗓子，说：“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吧。”

“啊？”苏易困惑地偏过头去，“我等一下，还要去工作…”

“我会帮你请假的。”

“可是，我已经休息了两天…总是请假，不好吧。”

李默难得地有耐心：“我会跟你们店长说好的，放心吧。”那种小店，就是买下来让他亏着玩都不算什么，更何况只是请个假。

“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他这次竟然也挺聪明的。

“嗯。”李默简短地应了一声，然后看着他，“真的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

苏易看了看他，讷讷地低下头，说：“那，我一会儿去请假…”

李默知道这样的聚会邀请，其实无异于要引爆一颗炸弹。

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都感觉得到，那种危机即将到来的恐慌。

chapter44

本来以为“一起出去吃饭”这样毫不正式的邀请应该不是什么隆重的聚会，在去的路上听到李默简单说明之后，他光是用想的都觉得腿软。

且不论“旧情人”楚一会在场，连态度不明朗的秦攸也会去，用餐的地点居然就在柳家…苏易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越看越觉得寒酸，都快自卑得抬不起头来了。

也不顾车子正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连声叫李默停了车，打开车门就要逃。李默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又气又急地骂了他几句。苏易却毫无反应，头低到胸口去，耳根渐渐发红。

“你又怎么了？”

苏易悄悄抬手揉了揉眼里，声音有点沙哑，道：“我这个样子，去那里…不、不合适。”他都嫌弃自己的穷酸。

“你说什么鬼话。”李默强硬地掰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提高了音量，“哪来这么多废话，你怕什么啊！”

苏易红着眼睛，里面亮晶晶的蒙了一层水，气势仍然是弱，但有些情绪渐渐地从心底翻涌出来，似乎给了他说话的力气，“我也想、想忽略一些东西，身份、地位之类的…我希望、希望你们也这么想…但…”

他结巴了半天都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李默盯着他，渐渐松了手。气急败坏却又无出可撒气，竭力砸在方向盘上。

李默下了车，在尾箱翻了一会儿，找到平时放在这里的一套备用衣服，又返回车上，强迫那个狼狈擦着眼泪鼻涕的男人在后座当场换上。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烦躁得脑袋都要爆开了，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苏易呆呆地坐在后座，宽敞的座位任他横着躺竖着摆也不成问题，可他就像是停止摆动的时钟，他就像出了故障。别人都听不见他心里嗡嗡的杂音。

他刚才没有说的是，即使他们都说着不在乎彼此的背景，但事实是，他之所以失掉了弥足珍贵的爱情，正因为这些被“不在乎”的东西。

他也不想在意得心头刺痛，想强颜欢笑，但他做不到，他侥幸的运气输光了，再也不能回头。

过去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好。他软弱无能，做什么都失败，但是他有一份渺小而又执着的坚持，这份坚持支撑他走了很远。

如果却逐渐产生了疑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不甘心些什么，又是不肯向谁服输。他来时路上的颠沛流离，到底输给了谁。

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柳家门前，进去之前，李默这么问他：“穿上这一层光鲜的外衣，你就不害怕了吗？”

这个地方苏易来过两次，如今故地重游仍然记忆犹新。过百年的古老宅邸作了外墙翻新，没有那么刻板了，给人的感觉也还是庄严肃穆。就像柳家人，都有着强大的气场和强烈的存在感。

偌大的庄园很少见人踪，只矗立着一座多年未变的古宅，时光在这里像是停滞了。

有钱人的豪宅苏易并不向往，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去作多余的缀述，总的来说就是华丽，低调的华丽，内敛而优雅的孤芳自赏。

苏易和李默被领着上了二楼的会客大厅，进去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在等待。苏易一下子就看见了楚一。两人目光交汇了短短几秒，苏易就泄气地移开了。

秦攸抬起手挥了挥，笑容如以往一般妩媚动人，毫不造作的美，让人惊艳。她招呼苏易到她身边坐，苏易不好拒绝便客气地坐了过去。

作为主人家的柳辰也热闹地跑过来吵吵闹闹地打招呼，小孩子一样的心性丝毫也没有察觉气氛的怪异。

“过来聊聊？”楚一微笑着挪开你在位置，李默也自然地坐下。

苏易和他们坐得有点远，彼此都听不清对方说什么话。呆坐了一会儿，听见秦攸说：“上次跟你说的那些话真抱歉，我之后还被小默骂了一顿。”

对方的语气和态度都很诚恳，又有着一张怎么看都很美貌的脸，所以让人完全不能生气。

“可以原谅我吗？”双手合十作虔诚状的表情极具杀伤力。

苏易连忙摆手，羞怯地低着头，不太敢直视秦攸，说：“没、没关系…我也，也没有放在心上…”

“哎，大功告成~”秦攸眯着眼伸了个懒腰，马上恢复了一派轻松的表情，眼角微微上挑，魅力无限，“不过啊，你真的不考虑我们家小默吗？”

“我、我哪能啊…”

秦攸不再为难他，一起聊了点琐碎的话题，不热烈却也不至于冷场。她跟楚一一样，温柔体贴是杀手锏，待人的方式一套一套，根本分不清虚实。

苏易是最喜欢温柔的人了，却对这种抓不住的温柔产生了恐惧。

闲聊了一会儿，柳辰就从长廊那里出来，还是那副讨喜的模样，笑道：“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哟，大家快点过来吧。我可是精心准备了很久呢～”

认真说话的表情也很可爱，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苏易和其他人一样跟在他身后，穿过通往屋子更深处的长廊，就是大得糟蹋钱的餐厅。心里默默赞叹的时候忽然被抓住了手臂，脚步停滞下来。

“你去哪了，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搬出去。”楚一没有用责问的语气，十分温和。

“……”苏易局促地看着他，想要摆脱，却也狠不下心，“我、我在李默那里借住…”

楚一耐心地说：“是不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如果是因为那件事，我以后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请你相信我。所以，你搬回来吧。”

他那副公事公办合情合理的表情，依然很容易让人信服。苏易怔怔地看了看他，然后慢慢地拨开他的手，摇头道：“可能，是我误会了什么……”

“我们的关系…好像也还没有，到那个、那个程度。”他连一点笑容都扯不出来，“你和王小姐，很配…挺好的。”

而后一步一步地，坚持走得很稳，走进了餐厅。他不敢回过头去，哪怕是只看一眼，他都会被打败，会因为心软，而重蹈覆辙。

餐厅布置也是相当的低调但高贵，中央铺着柔软的地毯，上面摆着长长的餐桌。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坐在餐桌一边的尽头，没什么表情，英气逼人。

只看了他一眼，苏易就像遭受晴天霹雳一样，没办法再挪半步。

chapter45

那人给别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尾烟，方圆百米内一片肃杀的气氛。不是说他长得多凶神恶煞，他身上那种强势的霸气，犹如君临天下般的尊贵无双，不论看多少次，都让人有了顶礼膜拜的冲动。

苏易定定地看着他，一时忘了挪开眼神。

柳辰蹦蹦跳跳地跑到那人身边，作小鸟依人状地挨过去，笑容更加甜腻。李默三人也上前去打了招呼，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过来坐呀。”柳辰眯着眼向苏易挥手，说：“忘了跟你介绍，这是我哥哥，柳靖。不过…你不会不认识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附到柳靖耳边，说：“哥哥，那就是苏易哟。”

柳靖看了看苏易，轻描淡写地点点头，道：“你好，请坐吧。”他这样已经算是看在柳辰的份上，给了苏易十足的面子。

苏易僵硬地杵在原地。

他像做了个梦。从十八岁那年，一直到现在一梦醒来，那个神一样存在着的男人，还是那张冷峻的脸，那种无人可损的尊贵。他还在这座古宅里，俯视着他。

这十数年间苏易渐渐地苍老，十八岁时尚可入眼的容颜至今已经犬吠，也难怪柳靖会忘记他。

“你…你好。”苏易强迫自己表现得更自然，挑了远离柳靖的位置，一直埋着头。

佣人很快就把各式各样的佳肴端上来，苏易不习惯用西式餐具，又慌张又笨拙，碰撞出来的噪音格外突兀。

“给你。”同时从两个方向递过来的被细心切开小块状的鹅肝。

苏易被自己的口水噎得猛咳嗽，满脸通红地偷瞥了所有人的脸色，一下子又叉起了自己整块的鹅肝塞进嘴里。

李默看了看他，把盘子放在他手边，说：“慢点吃。”

楚一也把盘子放下，水汪汪的桃花眼勾得人魂魄都要出窍了。苏易战战兢兢地挺起了腰骨，不太敢看人似的，“我、我吃饱了…所以，我先…”

刚想站起来，立刻就被叫住了。柳辰用餐巾擦了擦红润的嘴唇，笑道：“叔叔，先别走，接下来还有我亲自做的水果沙拉呢。”

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苏易觉得柳辰那“亲自”二字咬得特别重，让他冒出了些鸡皮疙瘩。

“哦，我差点忘了。”柳辰一合掌，语气无比可爱，“我们这里还有一位客人没有请出来呢。”

所有人都看着他。

“那么，快点请进来吧。”

管家领着一个人慢慢走过来。然后听到刀叉和盘子落地的声响，苏易猛地回过头去，看见李默攥着拳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这么迅速，生气的表情的程度都是以往也不曾有过的。好像轻轻地碰他，他就会爆开来似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忽然活了过来。

“周先生，请坐。”

那男人抬起头，缓缓地看清了每一个人的脸，最后把目光停在了李默身上。等他走近了，苏易才把他看清。

男人长得很普通，似乎有着一副温吞的好脾气。有点书生气息，可是脸上有了很多细纹，都是渐渐老去的痕迹。

他把这位周先生的每一个细节都看清楚了，被定住了一样，眼珠都没有再动过。这个男人的脸长得和他不一样，但他却像在照镜子，认识他的人，应该都会有相同的感觉。

为什么李默会把他误认成别人，为什么李默会对他好，为什么李默会爱上他……

难怪秦攸会放心地让李默和他交往，他们都清楚要怎么利用他身上不多的一些功能，谁都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只有自己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回事。

苏易哆哆嗦嗦地扶着桌沿站了起来，笑容刻在他脸上，又牵强又难看，连说话都一截一截的：“我、我好像…好像有点，不舒服。”

“叔叔不用着急走。”柳辰过来牵着他，眼睛闪着光，那么纯洁无害，“小默和故人重逢，你不为他们感到高兴吗？”

苏易茫然地看了看周遭的人，他像个瘪了的气球，给人的感觉，似乎蔫蔫地挂在那里没有死透，却也是濒死的活不下去的。楚一也站了起来，鲜有的脸色阴暗，散发着骇人的气势，沉声道：“够了，别再说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柳辰笑眯眯的，“小默这么多年以来不是一直在找周先生么，现在能够重逢实在太好了。”

“我早就当他死了，现在找他回来，有屁用！”李默用力地擂了桌面一拳，“你想怎么样我知道，没用的，我不会认输的。”

柳靖看着他，低声笑了，墨黑的眼里荡起了一圈圈水纹，空气中僵持结冰的气氛都被他破开了，“我以前教过你们的，你们都忘了。”

“一切都应成为你前进的道具，而不要扯上关系，不要产生牵绊，抛弃无谓的感情，无用的仁慈，除了自己，谁都是你的敌人。”

“靖！”秦攸咬牙切齿的。

“做到无情，才能称王。”柳靖微笑着，“你还差太远了。”说罢便起身，一一扫过在场的人，道：“我失陪了，你们玩得愉快。”

李默跑回去，却被柳辰拦下了，少年漂亮的脸和与之不符的气势让人惊讶。

“他还喜欢你，你知道吗？”柳辰向周毓扬了扬下巴，男人迷茫地看着他，迟疑地点点头，然后说：“喜欢。”

“用这个人，加上之前的价钱。”他的声音里都是满满的得逞的自信，“你放弃吧，把公司卖给我们。”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秦攸冷着脸。

柳辰被打得侧过脸，滞了片刻，捂着红肿火辣的脸颊，没了笑容，面无表情看起来很阴森。

“话我说到这里。”他绕到呆站着神游的苏易身边，挑衅地盯着楚一，道：“听说，你明天就要订婚了，是吗？”

楚一皱着英气的眉，却没有反驳。

秦攸走过去拉了拉苏易，男人被高压电触到似的，猛地向后一退，手忙脚乱地摔倒了，还没爬起来就拼命划动四肢逃向大门。所有人都看着他难看的狼狈，他的疮疤暴露在外，鲜血淋漓。

才到大门，就有人抓住了他让他停下来，然后把一张长方形的纸条塞进他的口袋里。

“妈妈让你带着这笔钱，滚出Ｓ市。”柳辰不紧不慢地说，“你是她的耻辱。”

Ｓ市偏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的有一处贫穷的小地方。住在这里的人多数都是被驱逐出来的流浪者，也不像电影里说的那样，又黑暗又混乱。

大家都是最底层的人，反而更惺惺相惜。

在这边住了几天，渐渐地摸出了一点生活的技巧，勤快一点就能够饱腹，夜晚若是冷，也能找点报纸、纸皮盖一盖。

“苏易，我顺便帮你把东西卖掉吧，天气不好，你的腿不方便吧。”

“……啊，那、那就麻烦你了。”苏易把叠好绑好的废品都递给面前的人。这人叫张天武，他的右手在一次事故中断了四根手指，得不到赔偿，最后被迫流浪。身边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是个智障儿，被生父母抛弃了。

他借住在张天武的家里，帮着照顾小女孩，也一起去收拾废品，换点生活费。

“我买了点肉，就在屋里，你煮了给阿毓吧。”张天武把废品固定在旧推车上，笑笑道：“小美也拜托你照顾了。”

“…嗯。”苏易笨拙地要帮他推一段路。

“怎么那些不拿过来。”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角落那一小叠旧报纸上。

“那个…不用了。你、你早去早回吧…”苏易催道，张天武应了一声，加快脚步把车推走了。

苏易走过去，拿起了那些报纸。每一张他都小心地折好保存，因为是捡来的所以不免有点脏，有点破，但上面的内容也还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