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够了没有?!”忍无可忍的,应天逸柳眉倒竖,杏眸圆瞪的拍案而起,颤抖了一下气得发烫的薄唇,吼道:“哭闹了近两个时辰,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我不过是请假归省,看望一下父母亲友,至于扯到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上吗?!要是想抛弃你,我早就动手了!不会傻到虐待自己,忍耐到今天!”
“……”被对方突然发作的吼声惊得将哭声卡在了喉咙里,高景郁怯怯的抬眼偷看着满脸懊恼的应天逸,顿了一下,小声嘀咕,却故意选择了可以令前者听清楚的位置:“那为什么又死活不肯带朕一同去……肯定是心中有鬼,怕家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女人,被朕撞见!呜呜……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的?!又没朕漂亮又没朕幽雅……你抛弃朕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做那种和自己眼光过不去的事情呢?!你都有过朕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你怎么还能说服自己去迁就那些不及朕之万一的女人呢?!呜呜……苦命的朕啊……”
“胡说八道!”恼羞成怒的飞红了整张俊颜,应天逸受不了的扬腿踹翻了横在二人间的圆凳,深吸了一口凉气,试图降下心火的温度,尽量平静的解释:“您是皇帝!微臣说过多、少、次、了!皇上乃万金之躯,白龙焉可鱼服?!若大张其鼓的出行,一是微臣家福薄,受用不起;二是劳民伤财,非仁君之举!”
“那……那……”受惊又心虚的瞥了一眼“光荣”倒地的替罪“椅”,高景郁小媳妇般的轻声反驳:“大可以将你全家迁过来嘛……朕记得宫外还有十几亩官地,立刻派人去将那里的居民给迁了!朕动用国库给你建宅……”
“废话!当然不行!”气得四肢冰冷的应天逸,泛白的拳头握得更紧了,鸡同鸭讲的情况消磨去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耐性!为什么?!这个家伙就是不明白自己为他着想的心意,总是那么任性的信口雌黄?!难道……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傻傻的在呵护两人脆弱的未来吗?!难道……他就那么不体谅自己生怕关系被揭穿后,那接踵而来的压力吗?难道……难道……
心灰意冷的垂下眼帘,萦绕在心头的酸楚,是无奈,更多的则是失望……
断章取义的高景郁没有觉察空气中弥漫开的低气压,兀自抗议着:“你、你还是嫌弃朕!不让朕见你的亲人……是不是觉得朕拿不出手?!朕好命苦哇……呜呜呜……”
“随便吧……”淡淡地,一抹心死逸出应天逸唇间,听得高景郁蓦然心惊:“随便你吧!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那臣也不客气了!恳请皇上恩准臣告老还乡,无德无才再侍奉君前!”他累了,真的累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爱,他爱的好苦……不如就此了结,留下所有的曾经,怀念此生……这样一来,对两个人都会比较轻松吧…………
“天逸?!”本以为这么闹下去,再惨也不过是又挨一顿暴揍的高景郁,开始觉察到自己的“经验之谈”不准确了,应天逸出奇认真的俊颜,令他预感到什么似的瞬间失了血色!跌跌撞撞地扑前几步,一把牢牢扯住对方的衣袖,阻止他离去,高景郁睁大雾蒙蒙的凤眼,半是责备半是乞求的追问:“你……你只是嫉妒朕比你秀丽动人,想要回家乡去找回点自信对不对?!你不是真的要抛弃朕的……对不对?!回答啊……天逸……”
“……”最后的怜惜也打消在对方的口不择言上,应天逸狠狠的抽回还被高景郁抓在手中的袍袖,出离愤怒的白了后者一眼,冷硬地回答:“不!臣去意已决!反正少臣一个,皇上的美貌就更显得出众脱俗了不是吗?!”
“天逸……你的口气很酸吔……”轻轻地,高景郁不着痕迹的疏了口气,应天逸的口气越恶劣,反而越令他安心。但下一秒,应天逸的话就打碎了他刚刚燃起的希望:“你、你简直是、是不可理喻!”明知对方说的不是自己心中真实所想,应天逸还是不禁羞红了脸,几乎是为了掩饰尴尬,不假思索的吐出了连自己也吓了一跳的绝情的恶言:“你自己去幻想吧!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你、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张大樱桃小口,美丽的眸子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般闪烁着温润的波光,高景郁傻傻的看着应天逸毫不留情的转身,头也不回的快步向门口走去,想要反驳的话和想要道歉的话纠缠在一起,梗住了喉咙使他发不出声音。他应该留住他的……他想要留住他的……但既然对方已不肯回头……自己又该以什么立场…………
“你的乌鸦嘴少说两句会死啊?!”边用力的跺脚向前进,许亭欢边不忘高声的损跟在自己身后不紧不慢的史官:“我现在就去找皇帝告假,立刻出发就可以回家,到时候,看你还能再多说什么——”不为所动的挑了挑眉,史官的唇嗫嚅着正准备讥讽些什么,突然,眼尖的许亭欢在倒映在史官眸子里的景物中发现了某种影迹,只停顿了一刹那,他就以最快的速度蹿了出去,而那声随之而起的惊喝,更是像投进平静的湖面的一颗鹅卵,震惊了所有的沉默:“有刺客————”
“什么……”呆呆的呢喃着,高景郁仍僵硬在原处,外面那声怒吼显得是那么遥远,罢工的大脑丝毫也没有反应到“刺客”二字意味着什么!而已经跨出门槛半步的应天逸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那支破空射来的寒光,几乎是在发现的同时,他就毫不迟疑的转身扑了过来,在千钧一发之迹推开了高景郁!没有疑惑,没有思索,他从来不会在对方快要死在自己面前时皱眉,因为他已然挡在了对方的前面!在许亭欢等资深护卫都来不及施以援手的时刻,唯一能够在瞬息间救下高景郁的,只有那无怨无悔的心甘情愿…………
“天逸?!你的脸!!”睁开眼就见到了划在应天逸白玉无瑕的左颊上那道刺目的伤痕,高景郁抖着青葱般的纤指,颤微微地轻触上去,立刻就晕开了一片眩目的绯红!那远高于自己体温的热血沾在洁白的玉手上,仿佛有了生命似的牵扯着后者的心跳,一荡一荡的,把主人忘了说的话,轻诉在对方的胸口!
彻底忽略了前一秒自己不在乎对方死活的宣言,应天逸欣慰的审视着毫发无伤的高景郁,柔和的笑漾在了略泛青紫色的唇角:“没事吧……”
“天逸!可你的脸!”轻轻摇着头,高景郁直勾勾地凝视着对方仿佛要把自己吸进去般如水的杏眸,一抹暖意化开了原本充斥在胸中的不安,令那双平静下来的凤眼立即清晰起来!而应天逸俊颜上那道不深不浅的伤痕也同时显得跟突兀了!
“男子汉大丈夫,脸怎么着也无妨!”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应天逸起身,眸里的温存在移向外面的瞬间抽空,仅剩下冷静到令人心颤的精悍!就在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追捕刺客的护卫们身上的空档里,高景郁突然快速弯下腰,拾起擦过应天逸脸后掉落地面,犹粘血丝的利箭,咬紧下唇,毅然决然的一把划破自己视若生命的脸颊!!
“你做什么?!”回头就看见这令自己心脏凝固的一幕,应天逸嘶呼着冲过来,一手夺过箭,一手抬起前者的下颌,无限怜爱的用拇指抹去那滑落若红泪的血珠,重重的叹息出口:“幸好不深……陛下……您……你怎么就那么傻………”
“朕才不傻呢!”乖巧的将头倚靠在对方的臂弯里,已经恢复了底气的高景郁,骄傲的昂头,想也不想的朗声回答道:“朕早听说了,现在外邦异族正流行着所谓的残缺美,朕才不会让你独领风骚,专美于前呢!朕身为皇者,自然要率先带动潮流!”
“……”一声清脆的折断声,原本握在应天逸手中的“证物”被硬生生纂碎成两部分……
“等、等等!现在应该先追究刺客的问题而不是协助其弑君吧?!天逸——那、那个、你冷静一下……哇!不要打到朕的脸啊!伤口会恶化的呀——!”
“真是可惜。”面无表情的将指关节纂的“卡卡”做响,应天逸将高景郁一如往常的逼到了屋子的角落:“那个该死的刺客,竟然射得不够准!不然,倒也省去微臣不少力气了……”
“呀啊——”稍后想要赶来向应天逸报告情况的许亭欢,在听到了屋内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号后,胆寒的缩回了脚步,咽了咽口水,转身对立在门侧,不停的奋笔疾书的史官感慨道:“与其被这样慢慢的折磨,我若是皇帝,倒不如选择被刺客做掉还能来个痛快……”
冷哼了一声,说不上是赞同还是嘲弄,史官运起娟秀的笔法,在纪录的末尾加上了自己的评注:“X月X日,煌聆帝遇刺,暂无碍,原凶在逃,尚待捉拿。太史公曰:罪名为‘险些’杀掉皇帝……”
“相爷,虽然让刺客跑掉了,但属下发现,在其凶器上似乎刻有字迹!”面对着应天逸阴翳的面容,许亭欢,勉强压抑下想溜之大吉的冲动,尽职的报告。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应天逸冷声追问:“什么叫似乎,还不快说写的是些什么?!”
“呃……”小心翼翼的擦去额迹淌出的冷汗,许亭欢苦笑着照实回答:“被、被折毁后,看不清楚了……”
“你们是怎么办差的?!现在皇上的安全随时都可能不保,却连对方是男是女,是何目的都察不出来!”罪魁祸首并不体谅他们作属下的为难,一点也不愧疚的理直气壮的斥责,似乎忘记了“证物”是毁在自己手中的……
“……”能怪他们护卫办事不力吗?许亭欢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想找杀那个皇帝的理由,随便想想就有一大堆吧?!唯一的证物又被相爷负气毁掉,世上最苦命的应该算他们这群护卫才对啊!呜呜呜……他的归省计划……他的粽子大餐……全怪史官那张乌鸦嘴!
“……唯一的办法就是引蛇出洞了。不能继续这么敌暗我明的耗下去!”
应天逸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的下了通牒。许亭欢还没有从自己的哀思中解脱出来,闻言愣了一下:“那皇帝的处境不就更危险了吗?”
“谁让他去作饵了?”沉默了一下, 应天逸轻声回答,唇边浅浅的勾起一抹坚毅的凉笑:“……我来……”
“朕不干!为什么朕要化装成太监?!”偏殿里,一身褐衣内监打扮仍不掩天生丽质的高景郁,扯着自己身上已经比普通内监服质地好上百倍的衣服不满的嘟起嘴。随侍在旁的护卫统领连忙报赧的低下头请罪:“是属下等无能,委屈殿下暂时装成内监,有损身份……”
“就是嘛……”满意的接受对方的歉意,高景郁认真的点头教训:“要装也至少应该装宫女才对!不过……要说像朕如此天仙化人的绝代佳丽是个宫女,确实少了点信服力……”
“……”瞠目结舌的呆立原地,可怜侍卫统领是个新上任的青年,还没有琢磨出皇帝的本质,只有尴尬的咳嗽着岔开话题,以避开无法接口的窘迫:“呃……殿下,属下斗胆一问,不知殿下对刺客入宫的目的可有什么见解吗?”
“朕当然知道刺客的目的啦!用脚趾都可以想出来……”白了他一眼,高景郁厌恶的扯了扯和自己的贵气不搭配的褐衣,中气实足的回答:“这还用问!自然是嫉妒朕的如花美貌啦!像朕这么闭月羞花,落雁沉鱼,倾国倾城的标致人物,又贵为真龙天子,当然会完美到连天都羡慕的地步,更何况是人呢!唉……果然,完美的人总是会刺激某些自卑份子的破坏欲啊……”
冷汗布满侍卫统领的虎背,哑口无言的望着眼前陶醉在自己的幻想中的皇帝,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资深望重的许亭欢会把保护皇帝这么重要的任务转交到自己身上,并且还奉送了一个灿烂到欠扁的笑容……
“怎么还没动静?!”在御书房端坐了近三天后,应天逸浑身酸痛的皱眉冷哼道。旁边自顾自喝茶的许亭欢眨了眨眼,半是调笑半是认真的回答:“相爷,我们选错守株待兔的地点了吧。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也知道,那个皇帝什么时候老老实实的出现在御书房过?您改守在妃子们的梳妆镜畔,机率还比较大……”
“你乱说什么!”利用时间批改完又一堆如山高的奏折后,闲不下来的应天逸回身狠狠瞪了后者一下,侧开脸去继续与公务奋斗!
他们准备了良久,却是一派风平浪静,上回行刺未果的刺客就像是蒸发了似的,再无影踪!但愈是这样,应天逸心头的不安就愈是浓烈。疲惫不堪的揉了揉簇紧的眉心,轻轻吐出一口犹带幽香的叹息,应天逸索性丢下笔,不耐烦的向正要往嘴里灌茶水的许亭欢问道:“皇上那边怎么着了?有没有什么问题……”
“咳、咳咳!”虽然早就料到应天逸会有此一问,但当真正被点到的时候,许亭欢还是忍不住心惊的一口水呛在了喉咙里,狼狈不堪的挣扎着,旁敲侧击的反驳:“那个……咳咳……相爷真的要知道吗……”
“废话!你给我直说!他又捅什么漏子了?!”把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应天逸岂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本就因为疲劳而泛白的脸色越发显得铁青了,磨牙的声音大得在诺大的御书房里竟连回音都响起:“说!这三天我没看着,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其实……也没什么啦……”顾虑到皇帝那张饱经蹂躏的脸实在不能近期内承受再一次彻底意义上的破坏,许亭欢犹豫了一下,尽量选择不严重的事情来报告:“也不过就是……呃……吵着把蔺妃娘娘的衣服借来自己穿……偷偷用掉九公主私下收藏的西域的什么养颜膏……把御膳房的鲜奶拿来洗澡,说是有个外邦人进柬这样一来可以使肌肤更嫩白…………”感受着周围明显在下降中的气压,望着上司冷的快要冻起来的俊颜,许亭欢踌躇着下面的话,拿不准说与不说的结果哪个会更惨!
应天逸已经无心追问了,他就猜到大前天蔺妃娘娘的夜半哭声,前天九公主的惊天尖叫以及昨天许亭欢见到御膳房端来的牛奶抵死不喝都是事出有因!阴阴的假笑了两声,应天逸一言不发的稳稳坐了回去,而紧接着就有三根狼豪笔惨遭毒手被折断!
“很好……非常好……皇上既然这么想念微臣的劝柬,等此番事了,微臣一定补足了欠下的份数!”
应天逸低声凉凉的呢喃着,没有发现有人已经蹑手蹑脚的逃离了风暴中心!好不容易从快要令人窒息的御书房跑出来,许亭欢边感叹着再世为人的幸运,边同情的摇头叹息:“我要是刺客也不用再出现了,明明弑君的任务,有相爷一个人动手就绰绰有余了……”
然而,在外面吹风暴晒掉两个时辰后,许亭欢的耐心也逐渐走向尽头……
“可恶!那个刺客怎么还不动手?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了吧……”忍无可忍的踹了柱子一脚,气呼呼的席地而坐,许亭欢难以控制音量的大声咒骂道!他本就不赞同相爷铤而走险的方案,总觉得应天逸是故意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危险的位置上去任人宰割。虽然不难理解到这是其担心皇帝的心态所使,可冥冥中许亭欢就是觉得还有什么内情是他没有忖度出的。相爷……为什么会使他产生出一鼓刻意求去的错觉呢…………
“烦死了!”狠狠敲了乱成一团麻的脑袋一记,许亭欢放弃了这个和自己智商过不去的行为,转而从怀里摸出剩下的粽子,发泄的大口大口啃起来!
“哼哼……”突然,一声冷哼凉凉的由身侧吹过来,许亭欢连眼都懒得抬一下,咽进口中的食物后,不愠不火的开腔:“你笑什么?”
“……”缓缓吹干史册上的墨迹,史官若有所思的斜了他一眼,刻意诡异地盯着自己刚写好的字摇了摇头,轻轻将本子合上。早就习惯了对方的沉默,许亭欢也没有多追问,不屑一顾的低骂了句:“假仙什么……”后,就去继续揣测有关刺客的问题了。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唉……烦啊……啊……啊?啊!”猛地,许亭欢忆起了什么,连忙原地蹿起,一把夺过史官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抓得很紧的史册,迅速的翻到了最后一页,口中喃喃有词:“你这死乌鸦笑那么变态,肯定是又猜到了什么东西……”而当他的目光搜索到史官那熟悉的字迹的同时,讽刺的笑容僵在了许大护卫帅气的脸上,一声惊呼更是震耳欲聋的响彻在御书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