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掌柜的说完,我就把我身上所有的盘缠全放在了柜台上,掌柜的一掂量便露出了微笑,我愤怒地冲了出去。
算了……等看见段离楼,银子的事就全靠他了。
没看出来客栈的后面还挺大,长安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还能整出这么大的一个院子也不容易,结果一不小心我就给走
差了,等我找到那间屋子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绕到了屋子的后面。
擦擦汗,准备去前门敲门。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他倒是待他不错。”
刚挪出一步,就听见半掩的窗户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我看他许久未从山庄里出来,想必乔璟待他不错。”段离楼答到。
“你信件可曾发出去了?”那个声音问。
“……”段离楼的声音是许久后才响起的,“嗯。”
“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眼下正值春节时分,所有人——”
“爹,你看这事能不能缓一缓?”
我一震,这是什么情况?段离楼称那个人是什么?爹?
屏住呼吸,我把自己往墙根处贴了贴。
“缓?如今不醉山庄在明,我们在暗,倘若不小心被他发现了情况便会完全颠倒,这种作茧自缚的做法也只有乔璟能
干的出来,此时再不铲除不醉山庄,更等何时?”
那男子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仿佛不想再多说。
“大过年的,歌蓝山庄的人马还没有来齐,您这么早就出动又是何必?”段离楼语调起伏不平。
“五天之内人马必到,我就不相信他能从这里到聊城再回来只要七天。”
那人冰冷的声音如同五雷轰顶,我几乎站不稳脚跟。背上的汗早就被凛冽的冷风吹干,我只觉得是丝丝沁入的冰寒。
那个人说的是我。
“他今天会来?”
“今天应该会过来,您,您要不要回避一下?”
那个人冷笑:“哼,区区草莽之介,何足以惧!等他到了你便同他一起去聊城,一路上也好通知我。”
我死死地盯着窗框,内心紧张得不能自己,我得赶紧走,现在就走。
正想着,我掉了个身,没注意到脚下踢到了一旁堆积在一起的碎砖瓦。砖瓦哗啦哗啦地倾下,声音诡异的令人发麻。
“谁!”
屋内两个人警觉地叫出声,我僵在原地,房间内传来衣袂随风掠过的声音,看样子他们是想直接破窗而入。
我拔腿就跑。可有什么用?单凭段离楼一人的轻功,不发现我都很难。
完了完了……我死定了。
如此同时,我腰身一紧,有人呼地一下拎住我的腰便凌空飞起,速度之快我根本就没有看清他的脸,一眨眼,已经飞
到了远处的一颗树上。
浓密墨绿的树叶之中,乔璟捂住我的嘴,警觉地看向那边的屋子。
段离楼已经冲出来了,舞离剑在他手中发出森寒的剑光,如同这初春一般没有温度。
那个男子也跟了出来,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便分头在空中隐没了身影。
段离楼往我们这边掠来,从我们视线下飞过。
我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见他没有发现我们,身体整个软了下来。
“走。”乔璟机敏地带我跳下树,风一般地朝远处一丘小山上跑去。
当我们被树林包围,快要停下的时候,我狠命地推了乔璟一把。
“清浅,你怎么了?”
我赶紧道:“你赶紧回去,段离楼他们很可能这两天会暗袭你们山庄。”
乔璟扶住我的肩膀道:“你都听到了?”
我点了点头。
“听到什么了?”
我有些颤抖,刚才的事好像如梦一般没有一丝真实感。
“那个人是段离楼的爹……那个人,那个人是……苍玉。”
第40章
迎春花抽了芽,大片大片地长在山丘上。
乔璟沉默了一下,勾住我的腰,向集市跑去。
我简直想要大吼:“乔璟,我要回聊城,我爹被困在他们的手里。”
他的速度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说:“我带你回去。”
“你傻子么?苍玉就是想利用你不在山庄这一点来偷袭你们,你要是跟我一起回去,不正中他们下怀么!”
乔璟转了个弯,停在了两匹马处。
我看见他又将头发束成一束,脸上的碎发因为瞬间的停下而在空中微微晃动。
“上马。”
“你不回去,我就不上。”
乔璟叹了口气,直接把我抱到了马上。
他随即也跃上了马背,拉着缰绳首先冲向前方。
我两眼发黑,快要被这呆子气死过去,只得跟上去在他旁边大吼:“你不回去你们山庄就玩完儿了。”
乔璟侧脸看了我一眼道:“我有上乘之策。”
“什么?”
“你不回去。”
我暴跳如雷:“我爹快要死了!”
乔璟语气也有些无奈:“难道你没看出来,那封信分明就是他们编出来的?”
两侧的青色犹如长链,迅速地从我余光中晃过,马蹄急促而富有节奏地碾过沙石的黄土地。
出了集市,四下寂静,针落有声。
人们都在与家人团聚,很少有人出来,更不会有人来这样偏僻的驿道。
我道:“我爹困在他们手里,就算是骗我的,我也得看到我爹啊。”
谜团越来越多,我甚至不敢看乔璟的脸——当我发现我身边从小跟我玩到大的人都在欺骗我利用我的时候,我又该相
信谁?
乔璟开口道:“清浅,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么?”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认为,你自己一个人真的能够回聊城么?”
“……”
乔璟道:“他们能利用你爹来牵制你,当然也能用你来牵制我。我和你回去,不醉山庄兴许会有危险,你若是落到歌
蓝山庄的手中,那不醉山庄才是真的败了。”
“乔璟……我……”
内心一时五味杂交,手中的缰绳也慢慢勒紧,放慢了速度。
要不然算了,我,我不回去了……
我正想开口,乔璟却笑着向我道:“七天,七天之内我们一定能回来。”
也许这世界上真的不会再有想乔璟这样的人,如此顾及别人的感受。
这是我很久之后,一种强烈的感想。
就像是奇迹,我们到聊城,也只用了两天的时间。
白天骑马,晚上坐马车,连吃饭都是在马上完成的。乔璟买的都是千里的良驹,却也累死了三匹。
聊城的城门,安静地矗立在我们眼前,它的旁边是水城中的内河。
说来也怪,这一路上我本以为会有暗藏杀机,没想到却是相安无事地来到了聊城,莫非是我多虑了,还是当时我在屋
外偷听的时候听差了?
以前总是觉得自己记不得苍玉长什么样子,不过现在我记得了,至少记得了他的声音……那种声音和普通的中年人没
有什么两样,连我爹的语调都和他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原来苍玉就是段离楼的爹。
我爹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才把他送到了歌蓝山庄?
那他有没有想过,曾几何时,他会被他带大的养子狠狠地利用了一把?
我都快不认识段离楼了,又或者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乔璟下了马,把马拴在了玉茗客栈后面的马厩里,拉着我朝我家那里走去。
他的手温热,眼神也依旧温存,完全没有冷天的感觉。
他道:“清浅,我记得从这里到你家,大概要一个时辰左右。”
我点头:“坐船可能会快一些。”
他笑着摇摇头:“我们就走走吧,我也好久没来这里了。”
我对他突然放慢的速度有些诧异,便道:“你挺精神的嘛。”
走过了石桥,来到了两条街的交接处。
我记得小时候这石桥下面是湖,后来被通了渠,才变成了运河。夏天的时候湖上开满了荷花,有些长得都快冒到桥栏
杆上了。
我来这里的次数之多,可能闭着眼睛都能认清方向。那桥上的每一块青石板,每一处石栏,我都曾很用心地记下过。
可是这么多年,谁又会同这石桥一样,一成不变呢?
乔璟见我有些伤感,便紧了紧手,冲我笑道:“到了家里想干什么?”
我叹了口气:“我连我爹在不在都不知道,再说吧。”
乔璟还是笑,说出来的话却让我手脚冰冷:“他一定不在。”
我顿了顿,又继续前进:“那我就看看小锦他们。”
乔璟看着我的眼睛,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然后他突然停下来抱住我;“清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嗯?什么?”
“我们到那里,不会看到小锦,更不会看到你爹,不能有一刻离开我的身边。那里会有很多埋伏,防不胜防。”
我身体一下子僵直。
“他们会选择在我家里……埋伏?那,那小锦他们呢?”我急道。
恐惧感迅速蔓延至全身,我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乔璟紧紧地抱着我,仿佛是要把全部的力量都灌入我的体内让我坚强,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又是这么让人绝望。他说:
“最好的可能是段离楼把他们带走了,最坏的情况……他们早就死了。”
我挣脱出来,几乎崩溃:“你不要吓我,乔璟!”
乔璟捧着我的脸,脸贴住我的脸颊道:“浅儿,你镇定一点。我们聊城城门处走过来的时候,行踪就已经全部被暴露
了。”
我已经无法思考,眼睛快要瞪出来,然后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你看我后面的那个卖红薯的老人,他就是苍玉安插在周围监视我们的人。”
我抬眼望去,果然有一个面色紫红的老人,手插在袖子管里叫卖着烤红薯。我皱了皱眉头发觉没有什么倪端,刚想收
回目光,却看见他阴冷地朝我们这里瞥了一眼。
“怎么办?”
乔璟亲了我一下,拉起我的手走下桥去,边走边道:“我们到夏府大概还有半个时辰的光景,在这段时间里,你若是
害怕,想哭,就别怕面子,直接哭出来。你要尽你可能,把自己调整好。”
我确实很害怕,但是也没到想哭的地步。
于是我应道:“我一定。”
乔璟表情始终平静,握住我的手还是很温热。
没到石桥的时候,我还有心情去回忆,等经过那座石桥的时候,我却手脚发麻……我知道,我即将面临一场生死的考
验。
乔璟道:“清浅,你念我的名字。”
我看了看他,说道:“乔璟。”
“再念。”
“乔璟”
他笑容漂亮的像春日最绚烂的花朵:“你害怕的时候,就在心里念我的名字。这样你就能撑下去了。”
有那么一霎那,我几乎想冲过去抱住这个男人——他知道我所有的弱点,却也知道所有解救我的方式。
这没有日光的傍晚,又似黎明又似日暮天空,总会有一种期待的颜色。
“没事的乔璟,我们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乔璟在我家门口停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递给我。
“这是齐溪飞上次给我娘的‘蛇尸’,你吃下去,别人就伤不到你了。”
我接过,嚼了两下咽到肚子里。
乔璟开玩笑地双手一摊:“你看,十二个时辰之内,我也不能碰你了。”
我还是有些紧张:“我们要进去了么?”
乔璟很轻地笑了笑,道:“不用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强大的气流瞬间将我卷到了一旁,如白驹过隙,乔璟刚刚点地飞起,地上便多出了几根细长的绳
镖,他一个抱膝翻身,身下的地已经炸开。
说时迟那时快,绳镖刚一收起,几个衣着劲装的蒙面人,赤手空拳地将乔璟团团围住。左面攻上,右面击下。乔璟左
肘以挡,右肘来攻。就在左方那人收手的同时他瞬间抓住那个人的衣领,一甩手把他撞倒了前方那人的身上,又立刻
提出一个扫堂,绊倒后面的那个人。几番夹击之下,几个人被彼此撞得东倒西歪。
还没来得及起身,他的上方突然多出了几柄刺枪,锋利的矛头侧着乔璟扬起的脸刺出,我本以为他没办法起身,没想
到他却抓住刚才刺到地上的绳镖,借早就深插入地面的绳镖,利用臂力朝后拉去,一下子挣脱了刺枪阵。
他却没有准备跃起,而是直接拽住一柄指向自己的长枪往自己身侧一带,顺势站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用力很大,那个
人握枪柄的手硬生生地被自己的枪擦出了血,乔璟夺过长枪,横着向众人的膝盖处扫去。
潜伏的人数多的无法丈量,我看见乔璟在出招的同时身后又上来了一批,刚想喊小心的时候乔璟的长枪已经在横面上
划过一道圆弧,周围一圈的人全因膝盖受伤,惨叫着跪倒在地上。
我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他出的每一招都是以防卫攻,可是来的人越来越多,使用的兵器也是越发繁杂,我真不知道
有多少人。
都说英雄难敌四手,倘若歌蓝山庄真的来了千军万马,又怎可能是乔璟一人能够抵挡的呢?
正想着,我眼前的人却突然消失,滚滚浓雾突然遮去了所有的视线。
“哈哈哈哈,乔璟,让你尝尝我们这雾阵的滋味。”
雾中的几个人在恣意地大笑,隐约中,我看出大概有六七个人影。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有人抓住我的手,我闷声惊叫了一声,却发现那个人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那个人惨叫着倒在我脚边,我赶紧后退了两步。
距离很近,即使有雾我也能看见那个人扭曲的表情和身体。
他面色从惨白转向了黑色,渐渐缩成一团,像触碰到了硫酸一般慢慢化成了血水。
我张着嘴,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第41章
我想起梅花宴上齐溪飞对苏红诗说过的话,他说,任何触碰到你或者是你触碰到的人,必死。
刚才还猛烈想害我的人,如今却一瞬间消失了。
我盯着我脚下那滩黑色的血水一动不动地站着,血有的蔓延到了我的鞋底,我赶紧往后退。他死的时候什么声音都没
有,只有一种轻微的,身体与骨头融化的嘶嘶声——像是毒蛇吐信的声音。
远处传来一声闷闷地叫声。
我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是从夏府里传来的杜小锦的声音。
没有时间再害怕了,我凭借着多年在聊城的经验,飞快地在大雾中跑到屋子里。
“清浅!”
身后,乔璟提高了声音,有些慌张。
我顿了顿脚步,这才明白过来我中了别人的套。
而已经来不及了,我身后的大门吱嘎一声关了起来,随即是铜环上锁的声音。
前院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多出了十几个黑压压的人头。
雾在此处全部都散去了。
我环顾了四周,那些人手执着不同的利刃,一点点地把我围在了中间,我甚至听到了有人拉满弓的声音从树上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