拌嘴的声音立即消失,三个人纷纷抬头朝亭子顶上望去。
不断的有雪砸落下来,重重落到我们的头顶上,我立即把颜寂和秦惜楚从卷翼亭中拽出来,待到我们站定在外时,我
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突然像是鸟兽活过来一般,那个交错凌乱,卷而又折的白色大理石翅膀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优雅地似是展翅而飞。
白色的翅膀上扬又下垂,倾斜地延伸到了湖面,继而又向里伸直。
最后停在了雪莲的前面不动了。
我们面面相觑地看了一会儿,惊讶地已近发不出声。
直到翅膀上的一块积雪扑通一声闷响掉进水里,我们才回过神来。
“太奇特了。”颜寂眼中尽是羡慕:“不醉山庄。”
秦惜楚不敢相信地又跑回了亭子之中:“这,这……怎么会这样的?夏哥哥……你快过来呀。”
我闻声拉着颜寂过去,亭子少了顶,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我道:“这翅膀直接伸到雪莲那边去了,没看出来这翅膀原来这么长。”
秦惜楚说:“相公你太傻了,否则人家怎么把雪莲花接过去的?”
颜寂一歪脑袋:“雪莲花是这样种的?难道不是埋在土里面的么?”
秦惜楚啊了一声,摇摇头:“不知道,相公你知不知道?”
两个人纷纷扭头看着我,我只得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颜寂更加雀跃:“我上去看看。”
“你怎么去?”
“试试看,我应该能跳上去的。”
我拉着秦惜楚后退了一步,颜寂脚用力点地,“蹭”地跃起攀上壁沿,再一个翻身稳稳地跪卧在翅膀上面。
“颜寂,你小心点啊。”
“嗯,放心吧。”
我说着话的时候秦惜楚用力地打了我一下。
“你干嘛?”
“你还是不是男人,说话活像大婶。”
这孩子……没救了
颜寂轻巧地从亭子顶端跳了下来。
“河面结冰了,什么也看不见。”
我笑道:“那行,等冰融了咱们三个下次再来看看。”
“不过好像下面拴着什么东西。”颜寂意犹未尽地再次看向湖面:“可能是用来固定的。”
我没接话。
颜寂转过脸向秦惜楚道:“赶紧把它弄回去吧。”
秦惜楚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颜寂奇怪地看着她,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容,末了他道:“你怎么这么不高兴?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带你一起过去?”
秦惜楚跪到地上,小手用地扫周围的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刚才怎么会突然就开启机关的。”
我赶紧拎起她的手:“小丫头干什么呢!关不起来就关不起来,这样弄手会生冻疮的知不知道?”
颜寂在旁边直抓脑袋。
秦惜楚哭丧着脸道:“相公,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乔哥哥啊。”
我正忙活着帮她暖手,闻言边点头边说:“不说,乔璟问起来我就说是我一个人不小心弄的。”
“真的么?”秦惜楚可怜吧唧地问。
“啊,你相公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颜寂听到乔璟二字格外紧张:“乔……乔庄主是不是很严厉?”
我和秦惜楚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汗……我跟秦惜楚就这么把乔璟给卖了。
“楚楚。”
秦惜楚身体一僵,赶紧回过头。
秦敛迹表情严肃地将目光从湖面收了回来,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女儿。
“你干的?”秦敛迹问。
秦惜楚矢口否认:“是相公干的。”
秦敛迹尴尬了一下,看向了我。我只得承认。
“夏公子,你没必要帮她。“秦敛迹无奈地笑笑:“她从小就被宠坏了,如今你再由着她,她就真无法无天了。楚楚
,爹再问一遍,机关是不是你开的?”
难得看到秦惜楚脸红,此刻她扯着自己的衣服褶子,点点头。
“这孩子……”
颜寂也过来打圆场:“我们本来在这里玩的,真的是不小心开启的。”
秦敛迹笑笑:“我没打算骂你们。”
我连忙扯话题:“顾大哥也来了么?”
“没呢,说过几天来这边过年。”秦敛迹说。
秦惜楚道:“爹,我要住在这里。”
秦敛迹颇为无奈地说:“你保证不出事?”
秦惜楚义正言辞:“当然。”
还好秦惜楚过来了,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乔璟。
这几天我都故意躲着乔璟不见面,吃饭的时候就拉着秦惜楚到外面四处觅食。
雪已经全部融化了,天气越愈发寒冷。
原本的干冷变成了现在的湿冷,像是要渗透进骨髓之中。
乔璟也没来找过我,可能是快要过年他要置办年货,这几天看他总是出入频繁。
想着过年,心里就会往下一沉——以往这个时候,我都已经在聊城走街串巷地和杜小锦一起买年货了。随着除夕一天
天逼近,那些远在他乡的人都要跋山涉水地回家,爹的船队总是人手不够。但无论多忙每到除夕那天,他总能在晚上
之前赶回家。
而这次的除夕,我早已离开家乡多时,而且,也不可能回去了。
想到我爹还在歌蓝山庄的某处冰窖里躺着的时候,我便会感觉异常寒冷,那种慑人的寒气无孔不入,从指间一直蔓延
到了心脏。
凤竹果,凤竹果,这个要命的东西几乎快要把我逼疯了。
以前千方百计地想要拿到它,如今它近在眼前我却没法拿到。
我想起秦惜楚曾在梅花宴的时候跟我说过那本叫《凤竹解录》的书,那是她还说着世上就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得懂。
能分辨出真正凤竹果的方法,一定记载在那个上面,可是我不知道在哪里,我甚至不知道从何入手。
巉峻的山脉曲折蜿蜒,我坐在野外看着古柏深沉地笼着这一方天地。
山下有人挑着担子走过,八街九陌色彩缤纷。
我靠着树干,木讷地念着:“结邻猿鹤,偃仰啸歌……”
六合之内,谁又能如此?
对面的衡宇中有女子迈出屋子,继而又轻轻地将门合上。
是柳画楼。
“柳姐姐你要去哪里?”我坐直了身,冲她打招呼。
柳画楼脸色不怎么好看。
“夏清浅,你一个人坐在这边想心事?”
“没有。”我笑:“我这不是问你去哪里的么。”
她瞬间犹豫了一下道:“我想去看看离楼。”
我僵硬了片刻,不知该说什么好。
柳画楼看着我,索性坐在我旁边,她的腰侧还插着柳叶双刀。
“段离楼……唉,你对他真是太好了。”
柳画楼浅笑:“他对我也很好。”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就他那样对你也算好?柳画楼你怎么想的?”
天空的蓝色愈发惨淡,云彩也快薄的透明。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离楼也有他的苦衷。”柳画楼说道。
我皱着眉点了点头,感觉靠着树的背有些发凉:“有你这么好的女人爱他,我相信离楼也很爱你。”
柳画楼嘴角微微上扬,一派纯然天成,不加雕饰。
“夏公子,我错过了很多的东西。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明明可以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却因为一个不小心便弄丢了,
那多可惜啊。”
我抿着嘴,小心翼翼地听着。
“你相信人心本善么?”
未加思考,我道:“我一直相信。”
柳画楼笑的明媚:“所有的事情都在你出生的时候已经命中注定,爱你的人会一直爱你,不爱你的人有缘无分。其实
什么都没有变,要变,变的也只是你自己的心。”
我有些不自在笑道:“我没明白,我……嗯……太深奥了。”
柳画楼已经站起来了。
“我可以等,我还有那么多年,为什么不能等等一个我爱人呢?”
云开见日,太阳从一片云中冒出,阳光突然将她笼着,然后轻柔地在她周身洒下金辉。
……
“雪莲花会开会败,我也可以一年一年的等你。”
她和乔璟说了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话。
我突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柳画楼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里:“夏公子,你有没有发现,庄主未语先笑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我摇摇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你,一滴不剩。”
“可是夏清浅,既然你知道人心本善,为什么总是因为你爹的缘故而不肯原谅庄主呢?”
远方的沮水缓缓流荡着,无声地流向更远的地方。
大自然像是八音迭奏一般,用千万种色彩谱写了每天的新曲。
我可能是错了,我可能一开始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柳画楼最后打了声招呼便走了,留我一个人脸色惨白地坐在原地。
冰冷而坚硬的泥地上突兀地冒着几根衰黄的枯草,像是要证明自己如何挺过这一年的冬季。林间深处不住地传来鹧鸪
的叫声,悠远深邃。
我突然“嚯”地站了起来,脚步略微停顿,下一刻便疾步朝陶然阁走去。
我真是猪脑子。
我要拿到凤竹果去救我爹,为什么非要和乔璟闹翻?难道只是因为乔璟曾经伤害过我爹?
可是谁不会犯错?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我会,乔璟也会。
只是我犯错的时候他会原谅我,而他犯的错我却抵死也不原谅。
我这又是何苦?
冷风呼啸着撵着我飞快的奔驰在桥上的路上,周围的一切事物仿佛都与我无关。
乔璟他一直在等我……从聊城的春天,等到了来年的冬天。
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弄得我难受。吸进去的冷空气如同利刃,片片割入肺中。不时有碎石从我鞋底碾过,咕
噜咕噜地沿着山路向下滚去。
我想起去年在聊城我赶他走时的情景,想起在金陵那场雨中掉头而去。
说难听点,若我是乔璟,早就不知道把夏清浅甩了几回了。
我一个刹车,转弯跑到陶然阁门前。
来不及多想,我的手已经比我提前推开了楠木大门。
屋内的暖流扑面而来,乔璟似乎刚刚回来,正褪下外套随意地搭在墙边的架子上。见我来了,甚是惊讶。
我一手扶门,一手支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乔璟的表情有些惊愕,没有笑,但我却笑了。
血色渐渐重新回到我的脸上,甚至是眼眶。那些像是激流一般的情感汹涌的,炽热的,一并涌了上来。
他急急地走了过来扶住我,问道:“清浅,怎么了?”
他一扶我,我那些已经到唇边的道歉的话又重新吞了回去,说不出来。
乔璟……我……
嘴张了半天,愣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你怎么……像是快要哭了。”乔璟拧着眉看着我笑道。
“你才哭了。”我扑哧一声笑出来:“给我看茶。”
乔璟嘴一抿,转身走到桌边。
我把门关上,走到他的后面。他倒茶的时候很认真,头发松软地从贴在身上,一半在前一半在后。
他依旧是衣不重采,却连背影都让人留恋。
“乔璟。”
“嗯?”他没有回头,专心地擦着茶杯。
“对不起。”
短时间的滞顿。
我看见乔璟的手顿了顿,然后把茶杯放回了桌子,又拎起茶壶。
他仍然没有回头,话语中带着笑意:“又没有吵架,怎么突然道歉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亦或是一瞬间的冲动,总之我往乔璟那里跨了一步,从背后用双手环住他的腰际。
他的身体很明显的僵直,一动不动。
脸颊贴在他的背脊,乔璟外面线衣柔软顺滑,即使是冬天来了衣服加厚,他感觉还是骨感的瘦。
前面响起茶杯放置在桌子上的声音,乔璟慢慢的转过身揽过我的背。
我俩就这么抱在一起,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乔璟。”我睁着眼睛。
他埋在我的头发里,呼出的气很温暖,听见我叫他便发出了梦呓一般模糊的声音。
“我想过了,我……我们别再分开了。”
“我爹也好,凤竹果也好,就是因为这些事,让你等的太久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乔璟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收紧了手的力道。
“清浅,你这个样子,我会以为你离不开我。”乔璟在我上方笑道。
我扳过他的头,略带严肃地点了点头。
“……”乔璟脸上的笑容霎那间全部敛去。
“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会等你。”我道。
都怪乔璟,我平日从来不说这么肉麻的话的,跟他在一起时间长了,这方面果然是受了影响。
屋外传来的少女们追逐打闹的声音,远远地穿透的深沉而浓绿的古柏树叶,弥漫在了碧蓝的天空中。
那些冷冬中的阳光,也因为她们欢快的笑语变得温暖起来。
正如同这屋子里面的我们一眼。
乔璟微微把我俩分开,贴住我的额头,眼中是春水一般荡漾的笑意。
他的眼角,像极了凤凰的尾翅。
日子就这么如水一般从我的身边流淌过去,很快,除夕的夜幕便已降临。
不醉山庄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万人空巷的场景。
爆竹的声响从清晨开始就放了不停,主干的街道都挂上的红色的灯笼。那些陌生的面孔像是从未离开似的逐一出现在
我的面前,不论是谁都是笑脸相向。
不醉山庄里的酒一下子泛滥成灾,所有人家的门前都摆上了上好的陈酿和屠苏酒,任君品尝。乔璟对外的酒价有时贵
的离谱,对内却是分文不收,仓库里的就竟是随便拿取。
我还记得前几天顾一南和齐溪飞来的时候,看酒看得眼睛都直了,愣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居然有这么多酒。
秦惜楚嚷嚷着要和我玩,刚好撞见乔璟跟我要出去,她还想争取,被乔璟哄了半天只好幸怏怏地离开,找颜寂去了。
我也问了乔璟关于颜寂的事情,他说那孩子是个天赋极强的人,就是有些浮躁。所以乔璟便叫他经常一个人走走山路
,平静平静。
不醉山庄的高手这么多,乔璟让他随便挑一个,若那个师傅肯教是最好不过的了,若是不肯乔璟便亲自教。
我当时还很诧异地问道:“你亲自教?是不是要给钱的?”
乔璟笑的一脸春光灿烂:“没有,很少有人肯让我教。颜寂若是愿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讥讽地一笑:“你这话听上去就像你想认颜寂做干儿子似的。”
乔璟把手搭在我上道:“我自己的儿子都没出生,哪轮的到他?”
“你儿子?你什么儿子?”
乔璟坦然地看了看我,顺手摸到我肚子上,随即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不就在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