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阵恶寒——这么恶劣的事情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倒是成了一桩美事。
新的一年刚来,沿湖一带的梅花争相开放,偶尔会有花瓣飘到亭中又飘到容枝的琴弦上,他都一一将它们扫掉。然后
又将手放在琴弦之上。
我扬了扬脑袋道:“上次梅花宴上听你弹琴,挺不错的。”
“上次看见夏公子同庄主坐在一块儿,也觉得挺般配的。”
“这……”
“话又说回来了,寒吟。”容枝转过脸看向陆寒吟:“我认识夏公子的时间兴许比你还要长上几分。”
“噢?怎么说?”陆寒吟挑了挑眉笑道。
容枝道“我在聊城的时候就看见过夏公子,那个时候还请他喝了一杯酒。不知夏公子你还记不记得了?”
我连忙点头:“记得记得,我认识你。”
“当时我就觉得你和庄主有缘。”
我一摆手:“缘不缘分没有好说的,我就是想问一个问题。”
“你问。”陆寒吟道。
“凤竹果在哪里?”
雪莲花在湖面中被风吹的微微颤动。
陆寒吟和容枝纷纷瞪大了眼睛,容枝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也是想来拿凤竹果?”
我把原来在聊城的事情一一跟他们说明,陆寒吟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而容枝则是把手从琴弦上拿下来撑住脑袋:“你
是说乔璟夜里想害你爹?”
我颔首。
陆寒吟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首先,庄主绝对不是一个会暗中偷袭的人,其次……能唆使乔庄主如此冒险的人,绝对
不是等闲之辈。”
我几乎快要从座位上弹起来:“我爹只是一个普通的船商罢了。”
“那乔璟当时也不过是一个柴夫。”
容枝快速地堵住我的话,我顿时哑口无言。
“凤竹果在哪里我们也不清楚,这件事庄主很少在我们之中提起。”陆寒吟道:“庄里的人也鲜少问起,不过……你
可以去看看陶然阁后面的花圃,那里平常人不能进去。”
第37章
吃晚饭的时候,我特意靠乔璟靠的很近。
平时柳姐姐,柳妹妹我们正好一个圆桌四个角,这次感觉这座位突兀地空出了一块。
乔璟吃了两口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转向我问道:“怎么了?”
我埋头疯狂地在扒饭,什么也没说。
我若是停下手上筷子,乔璟一定会发现我在抖……我筹划了一天,图谋不轨。还是没想出怎么把凤竹果的事情乔璟嘴
里套出来。
乔璟见我不说话,便夹了块肉放到我碗里。
“是不是饿了?”
我摇头,然后又点头,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
于是我的碗里食物的高度突然增加了一倍。
他的筷子还浅浅地插在我的米饭里。我尴尬地对上乔璟的眼睛,他正笑得开心。
“夏清浅,庄主帮你夹菜你怎么不知道帮庄主夹一点?”对面的柳画船生气地说道。
我立即反驳:“那你来。”
“我怎么可以。”
“呦……感情你一直这么想着呢,是不是啊柳画船?”我哂笑。
柳画船隐忍了半天,我估计要不是乔璟在这里她保准拿小针把我扎成窟窿。
乔璟把手按到我的头上道:“吃饭,清浅。”
我的表情立即也和柳画船一样。
乔璟的手顺着肩膀一直往下移,直到贴住我的手背才开口:“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啊?哦……”我拿筷子捣了捣饭道:“否则我靠你这么近干什么?”
“说吧,什么事情?”乔璟一语道破。
“……”
“夏清浅,庄主问你话呢。”柳画楼道。
我看向乔璟,扯出一个巨大的笑脸:“那个……明天,嗯……明天我陪你练剑。”
他先是愣了愣,继而嘴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我则是在心里大呼菩萨保佑,千万别让他发现有我还有什么鬼心思。
其实,我知道乔璟很好骗……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陶然阁的后花园空旷而典雅,梅花溢出扑鼻的香味,刚下过雪地上还残余着未化开的积雪,被女婢扫到了无人走过的
枯黄的草地上。
我听柳画船说,乔璟的剑术是房傕教的,刀法是谢苍教的,至于其他的诸如鞭法,暗器等都是出自不同的顶尖高手之
手。
唯一一个乔璟自己悟出的招式,则是无需任何外在武器,也就是无刃。
他现在舞的是谢苍教给他的刀法——裂骨刃。
我坐在远处的石凳上,石凳上面是他给铺的厚厚的垫子。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把垫子拿下来不好意思坐,结果刚坐上才
知道原来石凳是这么冷。
听乔璟说当年谢苍是铸剑山庄里的一名铸铁匠,经过近十年的沉淀终于炼制出一柄绝世宝刀,一名鸾骨。那年他不过
二十来岁,于是又经十年苦练刀法,终于在三十出头在江湖上名声大噪,被世人称之为刀神。而铸剑山庄也因为他成
为了当时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山庄之一,后来山庄易主,庄里的人想让谢苍来担任庄主一职,于是谢苍回到铸剑山庄,
将山庄换了名称,也就是现在的寒彻楼。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的梅花扑鼻香。
而今兵器谱中最最上乘的兵器,都出自寒彻楼。
再后来,乔璟说他也不知道了,只知道他十来岁是谢苍就已经来到了不醉。
我回忆的时候乔璟已经接连练了十几招。我虽不懂得什么刀法,但还是能看出乔璟并没有怎么用力。我以前总以为人
家使刀的总是在那边拼命的嘶吼,然后唰唰唰对着什么东西狂砍。事实上并不如我想象的,比如凌纤然也是使刀的,
柳姐姐也是舞双刀的。刀法亦有以柔制刚的一面。
正想着,乔璟一个凌空翻身,我抬眼望过去,刀面从空中滑过一个新月般的弧度。刀剑划在地面迸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大理石地面上瞬间裂开了一条长缝,下一刻,池塘里水面发出破冰的声音。
所有的水如同白幕,汹涌挂起。
乔璟稳稳地收了刀,看向水幕。
我顿时傻眼,只觉得对方再度神化……
乔璟朝我这里走了过来,后院门口的婢女连忙跑过来为他看茶。乔璟拿起茶杯,茶杯中的蒸气与他呼出的热气厚厚地
结成了一团,后面是一张笑意的脸。
“我刚刚看到的是鸾骨刃的精髓么?”我问。
乔璟边摇头边喝着茶:“不是,那只是初式。”
“啊……已经很有威力了。”我感叹道。
他笑笑,坐到我旁边说:“谢苍的这套刀法的精髓就一个字——静。你的内心越是平静,刀的威力变越强,谢苍之所
以出名,就是因为他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练这个静。以至于他遇到再强的对手都能安之若素。人若能达到心如止水
的地步,不是神又是什么?”
我嗯了一声,推了他一把:“你可以继续练了,我想四处走走。”
乔璟点了点头,便又朝练武之地走去。
我踩着雪路四下转悠,表面上是在散步,实际上时在找哪里会有凤竹或者是什么奇异的果子。雪路踩上去咯吱咯吱得
直想,想匿迹潜行也不容易。我已经听见乔璟刀在空中挥舞的声音,风声像是在催促着前进。
穿过一片小树林之中的假山,雪堆积得更厚了,这里像是没有人打扫过一般,原本的模样完全被雪覆盖住了,石林之
中有一渠清泉而今也已经被冻住,上面铺着白雪与他处没有任何不同。结果我一脚踩了上去,跌了个狗吃屎。
我把冰渣子吐掉,气恼地继续摸索前进,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木门。
娘啊,让我看见凤竹果吧!
我在心里默念,跌跌撞撞地在雪中乱扑腾地跑了过去。我一下子扑到那个门上,兴奋地往外面推。
门上有生锈的铁链,可是并没有锁,这里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链子也锈得不成样子了。我用力地推,门稍微移
动了一小点距离,更多的则是被门外的积雪堵住了去路。
我站在原地边推边想着到底要不要进去:凤竹果这样的天下奇物,乔璟若是让他生长在这里面必定会派人严加看管,
而这里却空无一人甚至连门都没有锁,何况我出来溜达这么久再不回去乔璟必定会起疑心,倘若他看见我在这里偷偷
摸摸,一定会把我扔到沮水湖里。
“门开不开?”身后有人好心地问。
“是啊,你跟我一起推推看。”我说。
我的手刚使劲,门便被人轻而易举地推开。
“好了,进去吧。”
我正欲欢呼,突然全身都僵住,转身,看见乔璟平静的脸庞。
狂风大作,门楣上的雪扑朔扑朔地掉了下来,砸在我的脚上。
门推过的地方,平坦地被刮出一道弧面。
“乔,乔璟……”我吓得一个激灵。
乔璟抿了抿嘴,继而将目光投向门外:“过去看看吧。”
我犹豫了一下,朝门外走了几步——外面什么都没有,白雪皑皑的世界照应着碧蓝的天空,构成了天地间两抹亮色,
亘古不变的是满山苍翠的古柏,根根挺立在两色之间。
“清浅,这外面没有凤竹果,这只是陶然阁的后门。我之所以不锁是因为后面就是悬崖,没必要。”
我舔了舔嘴唇,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末了才嗯了一声。
乔璟在我后面咫尺,声音透着些许无奈:“你就这么想要凤竹果?”
我道:“当然。”
“你爹真的不是我害的。”
我顿了顿,转过去面向他道:“是不是你伤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要找到凤竹果来救我爹的命。”
乔璟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我皱眉:“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么?”
他欲言又止,最后才柔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你让我看看凤竹果,我不会受伤的。”我有些不耐烦。
凝重的白雾缭绕在我和他之间,几乎快要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却听他叹了口气说:“你已经看到了。”
我怔了怔,略微环视四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哪里?”
乔璟拉上门,随意地把铁链在门口上绕了两圈便转身向回走。我急忙跟上,刚走到假山那边他便说道:“你看假山的
两旁,就是凤竹林。”
漫地的竹子一排排生长在假山周围,几乎要把假山包围起来。我这才恍然——我之所以没有看见,是因为竹林只留了
假山这一条路,到这里我们第一眼看见的必定是假山的入口。而从假山中穿过的时候自然也就不能看见周围的竹子。
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乔璟只是很巧妙的利用了人视觉上的盲点。
我绕到假山的外面,在细密的竹林间眯着眼睛寻找站在竹子上的凤竹果,我几乎没有动一兵一辙便瞬间发现了竹枝根
处生长着同竹子一样颜色的果子。凤竹叶早就落尽,唯一还显翠色的便是这颗凤竹果,可是很快我便发现不对劲——
每一颗凤竹上都长着一模一样的果子。
“这……”我扭头疑惑地看向乔璟。
乔璟道:“你说哪一个是真正的凤竹果?”
我的手还放在我最近一颗凤竹的枝桠上,被雪冻得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
我怃然:“都不是。”
“鸣凤在竹,凤非竹不食,非梧不栖。凤凰乃天上神物。凤竹之神为了保护自己的果实不被其它鸟类吃掉,总是在真
正的凤竹果周围生长些看似相同却又不同的果实来迷惑它们。这种果实,一吃即死。”
乔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难过,但还是很流畅地说完了。
好半天,我们两个之间都没有说话。
“也许都是凤竹果?”我尴尬地调笑。
乔璟弯腰用手拨开白雪,雪中埋在的是一只麻雀的尸体。
天色愈发灰暗,刚停的雪突然又开始落下。
我感觉身体中的血正在逆流,纠结缠绕成丝丝缕缕的恐惧。
乔璟过来帮我掸掉头上的雪粒,说道:“我不是凤凰,你也不是,我们怎么能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雪又下了一天,我坐在衣荷斋里发了一天的呆。
乔璟也没有来找我,我不出门,他便叫人把饭送到我房间里。
我需要好好想想—自古及今凤凰的传说有很多,可是凤凰毕竟是传说,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产物,现实中并非存在。可
是昨天乔璟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真的有凤凰存在一般。
理不出头绪,敲了敲自己的天灵盖,去卷翼亭那里溜溜。
日光萦回于雪上,一束光透过卷翼亭上凌乱的翅膀缝隙,斜斜地泄在亭子之中。
每次过来的人都不尽相同,这次也不例外。
秦惜楚和颜寂两个人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
我凑了过去,从后面冷不丁地拍了一下秦惜楚的头,不出所料,小丫头被吓得尖叫起来。
颜寂想笑,不过又被自己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你吓死我了!”
我顺势蹲下:“你们在干什么?”
秦惜楚小手指了指头上的发簪:“簪子上有个珠子掉了,我跟颜寂在找。”
“这个?”我递给她。
秦惜楚一下子从我手里抢了回来,义正言辞地说道:“相公,以后不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我差点没一头栽倒雪里。
懒得和她计较,我问她说:“你和颜寂过来干什么?”
秦惜楚看了颜寂一眼:“你问他。”
颜寂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醉山庄练武之人很多,我想学武。”
我嬉笑地戳了下秦惜楚的脑袋:“哟,人家要来习武你就好人做到底了嘛,亲自带颜寂来这里,他是你什么人啊?”
我本以为这丫头会脸红,或者扭扭捏捏地捶我一拳,没想到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道——
“二房。”
第38章
颜寂怔忪地看了一眼秦惜楚,突然脸涨的通红。
我很理解颜寂的感觉,真的。
作为和秦惜楚同辈且家相距甚近的他,在未来的几十年甚至是百年的岁月里,要无时无刻地忍受秦惜楚这个祸害的毒
舌。
秦惜楚得意洋洋地看着颜寂脸色从到青,半晌才恢复过来。
“吃里扒外!”颜寂如是说。
“这叫光明磊落。”秦惜楚尖着嗓子。
颜寂满脸讥讽:“是贪得无厌吧。”
我无语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我面前吵来吵去,秦惜楚东倒西歪地在颜寂面前乱晃,好几次脑袋都碰到
了我的腰。
扶着她的肩膀,我目光投向了湖面那一株雪莲花。
耻与众草之为伍,何亭亭而独芳。
雪莲上面还有微微的碎雪,在风中颤抖着一种冰冷而高贵的美丽。
秦惜楚这丫头还在我手中奋力扭动,感觉像是一只易怒的小狐狸。
刚想着,头顶上突然就传来轰动轰动的声音。